“沉船”之下的仓库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铁壳，时间在这里流逝得缓慢而粘稠。依靠艾略特王子提供的物资，幸存者小队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伤口在安娜精湛的自然魔法和草药调理下逐渐愈合，损耗的体力得以恢复，锈蚀的武器被重新打磨锋利。
然而，物理上的恢复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艾略特王子的“庇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而那份从沃尔特爵士处夺来的、浸染着鲜血的账本，则像一块灼热的炭，既带来了希望，也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塞拉斯如同真正的幽影，利用王子提供的有限情报和自身对王都地下网络的熟悉，开始了对“莫里斯”——那位为宰相服务的黑暗魔法师——的暗中调查。他每次外出都冒着极大的风险，带回的信息零碎而危险。
“莫里斯很少离开宰相府邸旁的私人法师塔，”一次外出归来后，塞拉斯在昏黄的灯光下低声汇报，用匕首尖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勾勒出简单的示意图，“塔楼守卫森严，不仅有士兵，还有魔法感应结界。他深居简出，采购物资都由特定的、受过禁言咒的哑仆完成。”
“他的魔法派系？”雷蒙问，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体内那股力量似乎对“黑暗魔法师”这个词格外敏感，微微躁动。
“很混杂，但核心无疑是死灵学派和阴影魔法，”塞拉斯的语气带着一丝厌恶，“有传言说他擅长诅咒、窃取生命力，甚至操控低阶亡灵。塔楼附近经常有无故枯萎的植物和徘徊不散的腐臭气息。邻居都不敢靠近。”
死灵法术。这与账本上那些诡异的加密符号隐隐对应，也让安娜愈发不安。“死灵魔法往往伴随着巨大的负能量和灵魂污染，雷蒙，你体内的力量……”她欲言又止，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知道。”雷蒙打断她，声音有些生硬。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受到那份“共鸣”。每当塞拉斯提及莫里斯的研究，他灵魂深处的黑暗力量就会变得活跃，甚至传递来一丝……渴望？仿佛饥饿的野兽嗅到了同类的血腥味。这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低语。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不再局限于力量使用后或情绪激动时。即便是在寂静的守夜时分，那充满诱惑和恶意的声音也会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那个莫里斯……他在窃取、吞噬……低效而浪费……】【我们可以……更完美地吸收……那些哀嚎的灵魂是甜美的食粮……】【为什么抗拒？拥抱它……你会变得更强，足以碾碎所有仇敌……】
“闭嘴！”雷蒙在一次独自守夜时，终于无法忍受，低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引来不远处和衣而卧的盖瑞特警惕的目光。
“队长？”老士官的声音带着询问。
“……没事。”雷蒙喘着粗气，额角渗出冷汗，努力平复翻腾的气息和脑海中回荡的邪恶呓语。“做了个噩梦。”
盖瑞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都在做噩梦，小子。从三年前那天起就没醒过。”
调查陷入了僵局。莫里斯龟缩在他的法师塔内，几乎无懈可击。强行攻击等于自寻死路，还会彻底暴露他们与王子的联系。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负责在王都各个酒馆、市场收集流言蜚语的威尔，带回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最近王都的盗贼工会和几个黑市商人遇到了一件怪事。他们库存的一些蕴含魔力的材料——特别是那些与负能量、阴影相关的——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品质下降甚至失效，像是被某种力量隔空“吸走”了精华。起初以为是保管不善，但后来发现，失窃现象隐隐围绕着宰相府邸和莫里斯的法师塔所在区域。
“他们在抱怨，说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小偷’，专偷黑暗魔力。”威尔复述着听来的话，并未意识到其中的重要性。
但雷蒙、安娜和塞拉斯几乎同时抬起了头。
“不是小偷，”安娜脸色发白，指尖的绿光微微颤抖，“是掠夺！是极其强大的死灵魔法或黑暗魔法在运作时，形成的负能量漩涡，会本能地抽取周围环境中的同源能量！”
“莫里斯在进行某种大型魔法实验，或者……仪式！”塞拉斯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而且到了关键阶段，以至于他无法完全控制能量的逸散和掠夺！”
雷蒙猛地站起身，体内那股力量因这个推测而剧烈沸腾起来，几乎要压抑不住。【看……我说过了……他在准备盛宴……我们也能分一杯羹……】低语声充满了蛊惑的兴奋。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力量，思绪飞转。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机会。莫里斯在进行重要仪式时，法师塔的防御或许会出现短暂的波动或漏洞。但同时，那时的他也可能处于最敏感、最强大的状态。
“塞拉斯，”雷蒙的声音因压抑力量而显得有些沙哑，“能根据这种能量流失的迹象，反向推断出他仪式可能完成的时间，或者找到能量被抽取的‘路径’吗？”
塞拉斯眯起眼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很难，非常危险。追踪能量路径很容易被施法者反噬和察觉。但……如果是特定时间点，或许可以通过观察周围环境魔力的周期性衰减来大致推测。需要靠近到非常危险的距离进行长时间监测。”
“去做。”雷蒙下令，没有丝毫犹豫，“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威尔，你配合塞拉斯，负责外围警戒和传递消息。”
“明白！”威尔虽然不太懂魔法层面的事情，但看到雷蒙和塞拉斯凝重的表情，也知道事关重大。
塞拉斯和威尔再次潜入危险的夜色。仓库里剩下的三人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等待变得格外煎熬。雷蒙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城市某个方向的黑暗力量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郁，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污秽的漩涡。那低语几乎成了他脑中的背景音，不断煽动着他去靠近，去吞噬，去加入那场黑暗的“盛宴”。
安娜尝试用更强大的宁静法术帮助他稳定精神，但效果甚微。那恶魔契约的力量层次远高于她的自然魔法。
盖瑞特擦拭武器的频率越来越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仓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敌人随时会从阴影里扑出来。
两天后，塞拉斯和威尔带回了一个确切的消息，代价是塞拉斯脸色苍白，仿佛精神力透支，而威尔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腐蚀性伤口——那是被偶然溢出的负能量擦伤的结果。
“确定了，”塞拉斯的声音虚弱但肯定，“能量抽取的频率和强度在稳步提升。根据波动周期判断，峰值很可能出现在三天后的午夜。那时，法师塔的防御或许会因为内部能量过载而出现极其短暂的不稳定，也是外部负能量被拉扯最猛烈的时候。”
他看向雷蒙，眼神复杂：“那个时候，塔内的莫里斯要么极度脆弱，要么……极度危险。而且，那种规模的负能量爆发，很可能还会引来其他‘东西’的注意，比如……教会的审判所。”
机会与风险都达到了顶点。
雷蒙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三天后的午夜，那高耸的法师塔被浓郁的黑暗魔力包裹，如同黑夜中一颗污秽的黑太阳。他能感受到体内力量的欢呼雀跃，以及灵魂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眩晕感。
他必须去。那里可能有扳倒宰相的关键证据，也可能有理解自身处境、甚至……反制那恶魔契约的线索。
“准备一下。”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三天后，我们去拜访一下莫里斯大师。”
他仿佛听到脑海中的低语发出了一声愉悦的嘶鸣。
风暴，即将在最深的黑夜中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