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碎花裙”没再动。
陈宇盯着她攥紧的手，那点金属反光像根针，扎得他眼睛发涩。手机屏幕还亮着，中心广场的伤人新闻配着模糊的现场图，警灯的红蓝光晕在图片边缘晕开，和他此刻的心跳节奏莫名重合。
他慢慢从椅子上滑下来，脚落地时差点绊倒自己。拖把还斜靠在桌腿边，木头杆上沾着点灰——刚才挡那一下，好像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喂？”陈宇的声音干得像砂纸，“你……是谁？”
墙角的身影没反应，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可那哭声很奇怪，不是抽泣，是种压抑的、“嗬嗬”的气音，跟刚才扑过来时喉咙里的动静一样。
陈宇咽了口唾沫，扶着桌子往前挪了半步。离得近了，才看清她攥着的东西确实是个工牌，塑料外壳，边角磕掉了一块，露出里面泛黄的纸。
他的心跳突然乱了半拍。梦里老王挂着的工牌，边角也有这么个缺口。
“把东西放下。”陈宇尽量让语气硬气点，手里却悄悄摸到了刚才掉在地上的螺丝刀，“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自己也不知道。打她？看她刚才撞门那股劲，恐怕螺丝刀捅上去也没用。报警？手机里那条新闻已经说了，“凶手”被警方控制在中心广场，他这再报一个，警察会信吗？
“嗬……嗬……”
女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气音，攥着工牌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陈宇吓得后退一步，以为她又要扑过来，可她只是抖得更厉害了，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
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刚好落在她的手腕上。那圈勒痕比刚才看得更清楚，不是绳子勒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出来的，边缘带着点暗红色的结痂，像没长好的冻疮。
陈宇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的脚上。没穿鞋，光着脚，脚踝处有块淤青，形状很规则，像被圆形的东西砸过。他猛地想起什么——梦里那个追他的断手，手腕处也有块一模一样的淤青。
“你到底……”
话没说完，女人突然抬起头。
长发滑开，露出半张脸。还是那双浑浊的白眼睛，可此刻好像能聚焦了，直勾勾地盯着陈宇的手。他手里还捏着螺丝刀，金属尖端在光线下闪了闪。
“别……碰……”女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字一顿，“它……”
“它什么？”陈宇追问。
女人没回答，突然松开手，工牌“啪嗒”掉在地上，正面朝上。
陈宇的呼吸顿住了。
工牌上的照片有点模糊，像是几年前拍的，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马尾，眼睛很亮，嘴角带着笑，跟眼前这张脸判若两人。名字栏里印着三个字：
林 秀 娟
底下的单位名称被磨损了一半，只能看清“市……物……所”。
市什么物什么所？
陈宇的脑子里像有根弦被拨动了。他想起梦里那个废弃的研究所，白大褂们进进出出，门楣上的牌子被雨水泡得发胀，隐约能看到“生物”两个字。
市生物研究所？
他弯腰想去捡工牌，手指刚要碰到塑料壳，女人突然像弹簧似的蹦起来，一把抢过工牌，死死抱在怀里，缩回墙角，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低吼，像被抢了骨头的野狗。
陈宇被她这一下吓得够呛，直起身时后腰撞到了床腿，疼得他龇牙咧嘴。这女人刚才还瘫在地上动不了，怎么突然有这么大劲？
“行，我不碰。”他往后退了两步，举起双手示意，“你拿着。”
女人还是低吼，眼睛死死盯着他，怀里的工牌被抱得更紧了。
陈宇靠在墙上喘着气，脑子里乱糟糟的。林秀娟，市生物研究所……这个名字和单位，他好像在哪听过。不是在梦里，是在现实里，最近这几天，肯定在哪见过。
他扫了眼桌上的电脑，屏幕还停留在那个黑色窗口，【别装了，你记得的】这行字像句嘲讽。
记得？他到底忘了什么？
“对了……”陈宇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电脑前，点开浏览器的历史记录。最近三天他浏览过的页面不多，除了工作报表模板，就是几条本地新闻。
他一条条往下翻，手指在鼠标上顿住了。
三天前，有条不起眼的社会新闻，标题是《市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获省级科技进步奖》，配图是一群穿白大褂的人站在领奖台上，中间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笑得一脸褶子。
陈宇把图片放大，眯着眼看。人群后排，有个梳马尾的女人，站在角落，侧脸的轮廓和工牌上的林秀娟有点像。
他点开新闻正文，快速浏览。报道里提到了几个研究员的名字，没提林秀娟，但结尾处有句备注：“本次获奖项目涉及新型病毒抑制技术，具体细节因保密要求暂不公开。”
病毒抑制技术？
陈宇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那个乱码号码发来的短信，想起电话里那阵尖锐的忙音，想起林秀娟手腕上的勒痕，想起梦里那些啃人的“东西”……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在他脑子里慢慢凑出个模糊的形状。
“你是……研究所的？”他转头问墙角的女人。
林秀娟没反应，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怀里的工牌硌得她胸口微微凸起。
陈宇叹了口气。跟她沟通显然是白费力气。现在最该做的，是把这个“东西”弄出去，或者自己赶紧跑。可他不敢动——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又扑上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李伟。
陈宇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看了眼林秀娟，她还是缩在墙角，像没听见似的。他赶紧跑到窗边，拉开条缝，对着手机压低声音：“喂？”
“你报表发了没？王秃子刚才在办公室骂娘呢！”李伟的声音透着股幸灾乐祸，“对了，你看新闻没？中心广场那事，听说那女的是从市生物研究所跑出来的，好像是研究员，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见人就咬。”
陈宇的手指紧了紧：“你怎么知道的？”
“我 cousin 在派出所当辅警，刚给我发微信说的。”李伟的声音压低了点，“据说那女的被抓住的时候，怀里抱着个工牌，嘴里一直喊‘他们都疯了’。邪门得很。”
他们都疯了……
陈宇的目光又落回墙角。林秀娟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嘟囔着什么，声音太低，听不清，但口型有点像“疯了”。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陈宇的声音有点抖。
“不知道，我 cousin 没说。”李伟顿了顿，“对了，中午还去不去吃饭？我刚听说，那女的伤人的时候，手里拿着把手术刀，好像是研究所里的。你说吓人不吓人？”
手术刀？
陈宇猛地看向林秀娟。她穿着碎花裙，裙摆很短，露出的小腿上干干净净，没藏东西。可她刚才抢工牌时，胳膊抬起来的瞬间，袖子滑上去了点，手腕上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下银光。
是刀吗？
“我不去了，有点不舒服。”陈宇挂了电话，手心全是汗。
他转身走到房间中央，盯着墙角的林秀娟。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趁她不动，悄悄开门跑出去，不管她；二是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东西，研究所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选择最安全，可他心里那股劲过不去。梦里的惨状，现实里的种种异常，还有林秀娟工牌上那个模糊的单位名称……这些东西像钩子，勾着他的好奇心，也勾着他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蹲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
“林秀娟？”他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女人没反应。
“市生物研究所？”
还是没反应。
“病毒……”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林秀娟突然有动静了。
她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宇，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过了几秒，她突然伸出手，不是抓他，而是指着窗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比刚才更急了。
陈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窗外是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有个垃圾桶，就是早上看见她翻找的那个。此刻垃圾桶旁边站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打电话，动作有点眼熟。
是那个卖煎饼的大爷。
大爷打完电话，转身往巷子里走，脚步匆匆，手里攥着个黑色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陈宇的心跳突然加速。梦里，这个时间点，大爷应该正在准备出摊，而不是往巷子里跑。
“他……”陈宇刚想问林秀娟，却发现她的目光不在大爷身上，而是盯着大爷身后的墙。
墙上有个小广告，被雨水泡得发白，上面的电话号码模糊不清，但能看清广告内容：“专业疏通下水道，24小时上门……”
林秀娟的手指在地上划着，好像在写什么。陈宇凑近了点，才看清她写的是两个数字：
7 3
73？
陈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D-73。
这个编号，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白大褂们的文件夹上，研究所的门牌上，甚至那些啃人的“东西”的脖子上，都有这个编号。
“D-73……是什么？”陈宇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冷得像冰，“你告诉我！”
林秀娟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嘶吼，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指甲差点刮到陈宇的脸。陈宇赶紧松开手，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缩回去，重新抱住工牌，眼睛里的浑浊似乎更重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
陈宇的动作瞬间僵住。
这脚步声……和早上那个“楼下住户”的脚步声很像。
他慢慢看向门口，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接着，传来一阵极轻的、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和刚才林秀娟在床底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谁？”陈宇的声音发紧。
门外没回应，刮擦声还在继续，“沙沙，沙沙”，像是在画什么东西。
陈宇看向林秀娟，她缩在墙角，抖得像筛糠，眼睛死死盯着门，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词，声音很小，但陈宇听清了：
“猫……猫……”
猫？
陈宇突然想起李伟说的那个卖煎饼的大爷，想起张奶奶提到的白猫，想起那个放在楼梯口的猫罐头……
门外的刮擦声停了。
紧接着，响起一声猫叫。
不是普通的猫叫，很尖，很凄厉，像被踩了尾巴，又像在哭。
陈宇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慢慢后退，退到窗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螺丝刀。
门外的猫叫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门板爬上来。
而墙角的林秀娟，突然把工牌塞进嘴里，死死咬住，眼睛瞪得滚圆，盯着门口，像是在看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陈宇的目光落在门板上。
刚才刮擦的地方，好像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里空荡荡的，阳光照在地板上，亮得晃眼。
可门把手上，挂着一个东西。
是那个白色的猫罐头。
罐头的盖子被打开了，里面的猫粮撒了出来，混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血。
而罐头旁边，有个小小的、白色的爪印。
爪印上，沾着一根细长的、黑色的毛发。
不是猫毛。
陈宇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毛发，他在林秀娟的头发里见过。
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