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喧嚣重新灌入耳膜。
咖啡馆里悠扬的爵士乐，街对面商场的促销广播，汽车鸣笛与行人的交谈，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无踪。
咖啡馆外的三名探员面面相觑，身上的紧绷感还未完全褪去，但警报已经解除。
他们茫然地收起防御姿态，开始安抚街上同样不明所以的路人。
一切都过去了。
只有零还僵在椅子上，她刚刚重塑的世界观再一次被击得粉碎。
她看着对面那个脸色微微发白的男人，他重新坐了下来，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猎杀者……”
零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这个从林辰脑海中听到的词汇。
“那是什么？”
林辰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一个清理程序。”
他的回答简单得过分。
“清理程序？”
零无法理解。
“把现实世界想象成一个巨大的服务器，一个稳定运行了无数年的系统。”
林辰换了个更易懂的说法。
“系统里偶尔会出现一些异常数据，或者说，BUG。”
他指了指自己。
“我，就是那个最异常，最顽固的BUG。”
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所以，‘收割者’是病毒，而‘防火墙’就是时间循环……”
她顺着这个思路推导下去。
“那你刚刚捏碎的信标，就等于向系统管理员举报了你自己？”
“一个很恰当的总结。”
林辰赞许地点点头。
“而‘猎杀者’，就是管理员派来删除BUG的专属工具。”
“删除……”
零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它会杀了你？”
林辰摇了摇头。
“不。”
“它会抹除我。”
他的陈述平静无波。
“从根源上，将‘林辰’这个概念彻底从所有时间线，所有人的记忆里清除。你不会记得我，这张桌子会是空的，我们从未见过面。”
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这比死亡本身，是更高一个层级的湮灭。
“那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异常处理局有最高级别的庇护所……”
“没用的。”
林辰打断了她。
“它不是通过物理方式追踪我，它追踪的是‘异常’本身。只要我这个‘时间奇点’还存在，无论我跑到宇宙的哪个角落，它都能找到我。”
他的话音刚落，身体便微微一顿。
“说曹操，曹操到。”
“它来了。”
零立刻紧张地四处张望。
“在哪？是外面那些探员吗？”
“不，比那要……优雅得多。”
林辰的感知已经铺满了整座城市。
他“看”到了。
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拥挤的人潮中，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凭空出现。
他不是走出来的，也不是传送过来的。
他就是“在”那里了。
前一秒，那个坐标点空无一人。
后一秒，他就站在那里，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仿佛他一直都在。
周围的路人自然地从他身边绕开，没有人觉得他的出现有任何突兀。
在他们的记忆里，这个男人十分钟前就从地铁站走出来了。
一个不存在的过去，被强行植入了所有人的认知。
这就是猎杀者的能力，篡改现实。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在人民广场的喷泉旁边。”
林辰向零实时转播。
“他正在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步伐很稳定，每一步都是七十五厘米，不多不少。”
零的脸色愈发难看。
这种敌人，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
“他不受循环的影响。”
林辰补充了一句，这一句才是关键。
“我所有的经验，对他都无效。这是亿万次循环里，我第一次……遇到真正能威胁到我的东西。”
零的心沉了下去。
连这个近乎全知全能的男人都这样说，那将是何等绝望的对手。
然而，她却发现林辰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兴致。
“不过，也很有趣，不是吗？”
“一个全新的游戏对手。”
零无法理解这种心态。
“他正在以最高效率的路线接近，预计还有十五分钟四十三秒抵达。”
林辰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
“我们得做点什么。”
“当然。”
林辰抬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城市另一头，猎杀者即将拐入的一条商业街上，一家火锅店的后厨突然燃起大火。
浓烟滚滚，火警铃声大作。
消防车的警笛由远及近，整条街道瞬间被封锁，人流被疏散，变得拥堵不堪。
林辰的感知里，那个灰色西装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精确地停顿了三点五秒。
他在重新计算路线。
“他转向了城南的旧城区，打算从那里绕过来。”
林辰的播报仍在继续。
“那边小巷多，监控少，确实是更优选择。”
他说着，又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
旧城区一栋待拆的老旧居民楼里，一根被白蚁蛀空了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整栋危楼轰然倒塌，掀起漫天烟尘，瞬间堵死了数条狭窄的巷道。
猎杀者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它停顿了七秒。
零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辰。
他只是坐在咖啡馆里，动动手指，就将整座城市化作了他的棋盘，将那个恐怖的“猎杀者”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
“嘘。”
林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它开始学习了。”
在他的感知中，猎杀者放弃了所有常规的道路。
它直接走进一栋写字楼，穿过大厅，无视所有人的存在，走进一部电梯。
电梯门在它面前自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它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它想从楼顶走直线距离。”
林辰解释道。
“不错的想法，可惜……”
他话音未落。
那部正在高速上升的电梯，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然后猛地一震，停在了三十层与三十一层之间。
整栋楼的电力系统，在这一刻集体罢工。
猎杀者被困在了狭小的电梯轿厢里。
林辰甚至能“听”到，它那不存在的“大脑”里，正在进行着何等庞大的数据运算。
它在分析，在学习。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最优路径上，都会出现概率极低的意外事件？
火灾，楼塌，停电。
这些孤立的事件，在同一时间段内，围绕着同一个目标人物的行进路线发生。
这不是巧合。
“它发现我了。”
林辰的表情终于多了一分认真。
“它意识到，是‘我’在阻止它。”
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它……会怎么做？”
“很简单。”
林辰说。
“既然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无法抵达目标，那就……”
“不遵守规则。”
下一秒。
被卡住的电梯门，从内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
猎杀者从三十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它没有摔在地上。
它的身体在半空中分解成无数微光粒子，然后又在另一条街道上重新汇聚成形。
它直接修改了“空间”的规则。
它瞬移了。
这一次，它出现在距离咖啡馆只有五百米的地方。
“有点赖皮啊。”
林辰咂了咂嘴。
零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五百米！
以那个怪物的速度，几乎是眨眼即至。
“快走！”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拉起林辰。
林辰却安稳地坐着，甚至又端起了咖啡杯。
“别急。”
“让我想想，用什么来欢迎我们的新朋友。”
他环顾四周，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咖啡馆门口的风铃上。
猎杀者正在高速移动。
它不再走人行道，而是直接穿行于车流之中。
所有车辆都在即将撞上它的前一刻，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诡异地滑向一旁，为它让开道路。
它正在重写小范围内的“物理法则”。
四百米。
三百米。
二百米。
林辰伸出手，对着那个风铃。
叮铃。
风铃无风自动，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猎杀者的“听觉”系统。
正在高速前进的灰色西装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在他的数据核心里，一段从未有过的，不属于任何任务指令的“乱码”凭空出现了。
那是一段旋律。
一段他从未听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旋律。
那是林辰在某个循环的下午，因为无聊，随手谱写的一首钢琴曲。
他将这段记忆，连同那亿万次循环所积累的庞大信息，通过风铃声作为媒介，直接灌入了猎杀者的“大脑”。
“程序……错误……”
“发现冗余数据……”
“数据量……溢出……”
猎杀者抱着头，第一次做出了属于“人类”的动作。
它停在马路中央，身体开始剧烈地闪烁，在实体与粒子之间不断切换。
它那为“清除”而生的纯粹系统，第一次遭遇了无法处理的“情感”信息。
亿万次循环的孤独，喜悦，悲伤，愤怒，绝望……
这些东西对它来说，是比任何病毒都更恐怖的攻击。
“好了。”
林辰站起身。
“该去见见他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朝咖啡馆门口走去。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零跟在他身后，颤声问道。
林辰的脚步停在门口。
“没什么。”
“只是请他……听了一首我写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