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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几天后,严燊在修车厂接到阿杰的电话时,正躺在车底拧一颗锈死的螺丝。

机油顺着扳手滴落在他的手腕上,沾染到之前结痂的伤口,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单手掏出,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一皱。

阿杰。

他按了接听,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手上拧螺丝的动作没停。

“燊哥!”阿杰的声音透着兴奋,“大单子,东南亚的‘黑蟒’,一个月后打,赢了十万!”

严燊手指一顿,螺丝刀在锈蚀的螺栓上打滑,蹭破了他虎口一层皮。

他没吭声,继续拧。

电话那头,阿杰还在喋喋不休:“这人是真牛逼,泰拳出身,地下厂二十八连胜,听说上个月在澳门把对手的肋骨全打断了……”

严燊终于拧开了那颗螺丝,从车底滑了出来,坐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机油和汗水。

“我说了,没兴趣。”

“别啊!燊哥!”阿杰急了,“十万块啊!你想想你妹妹啊……”

严燊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关你屁事?”

阿杰立即噤声,但又不死心,压低声音:“……那场子是金海赌场罩的,白鸽说了,只要你去,之前欠的债……可以再缓三个月。”

严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金海赌场。

——六年前,严燊的父母就是被这家赌场的高利贷逼死的。

电话那头,阿杰还在等他的回复。

严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指节上的旧伤还没有好全,新伤又叠了一层。

“时间。”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阿杰瞬间兴奋起来:“下个月十五号!你放心,我会帮你搞到最好的护具……”

严燊直接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走到修车厂后面的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在他手上,混着血和机油流进下水道。

十万。

——够严小雨半年的药钱,还能再还一笔高利贷的利息。

远处,夕阳沉了下去,天色渐暗。

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咬了一根在嘴里,没点。

烟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竟又让他想起了六年前那个雨夜,他跪在金海赌场后巷,看着父母冰冷的尸体,雨水混着血水灌进喉咙,那种窒息的、铁锈般的苦。

“燊哥……”

修车厂的小学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捧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边缘还带着线头。

男孩眼神怯生生的,像是怕惊扰什么野兽。

严燊看了他一眼,没接毛巾,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让小学徒受宠若惊地僵住了。

更衣室里一片昏暗,坏掉的灯泡让整个空间蒙上一层模糊的灰色。

角落里传来老鼠窸窣逃窜的动静,铁皮柜子泛着冷冰冰的光。严燊拉开自己的储物柜,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换下沾满机油的工作服,套上一件洗得发硬的黑色T恤,布料摩擦过肋骨的淤青时,他皱了皱眉。

换完衣服,他靠在储物柜上,后背贴着冰凉的铁皮,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渗进来,让他想起拳场铁笼的温度——那种被围观的、赤裸裸的暴力,像野兽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供人下注、取乐。

白鸽为什么会突然让步?十万块的比赛,还主动提出缓债……

不对劲。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的更衣室里格外刺眼。严小雨的消息跳出来:

[哥哥,你回来了吗?我还想吃小蛋糕……]

严燊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冷硬的眉眼罕见地松动了一瞬。他低头打字,指节上的伤口蹭在屏幕上,留下一点淡红的痕迹。

[快了,回来就给你买。]

发完消息,他收起手机,推开更衣室的门。外面,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远处的路灯亮起,像几粒模糊的、昏黄的糖。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最终还是没点。

严小雨不喜欢烟味。

——

推开家门时,屋内一片漆黑。

严燊站在门口,手指悬在电灯开关上,停顿了一秒。

他轻轻按下开关,暖黄的灯光瞬间填满狭小的客厅。

沙发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怀里紧紧搂着一只破旧的毛绒熊。

严小雨抬起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在看见严燊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哥……哥!”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太久没说话,音节卡在喉咙里。

严燊放下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为严小雨买的的草莓蛋糕。

他走到沙发前蹲下,严小雨立刻扑了过来,瘦弱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像是怕他会消失一样。

“等、等你……”她小声说,声音闷在他肩窝里。

严燊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触到她后颈凸起的骨节,心里微微一刺。

——她又瘦了。

严小雨十一岁,却比同龄人瘦小许多。

她患有重度自闭症和抑郁症,六年前父母去世后,她的世界彻底崩塌。

除了严燊,她拒绝和任何人交流,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做不到。

——医生说过,她的情况很特殊。

大多数自闭症患者对情感反应迟钝,但严小雨恰恰相反。她感受得太深,却无法表达。

她记得父母死的那天,记得高利贷的人砸烂家里的东西,记得严燊抱着她躲在衣柜里,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见外面的惨叫。

——那些记忆像刀子一样刻在她脑子里,可她说不出来。

她只能缩在角落里,一遍遍画着蜡笔画,画三个小人,中间那个涂成黑色。

那是她埋葬的童年。

严小雨松开严燊,低头去翻塑料袋,看到草莓蛋糕时,眼睛微微弯了一下。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表达快乐的方式。她连忙拿起草莓蛋糕,打开包装递给严燊:“哥哥吃。”

严燊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吃,你吃。”

严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蛋糕,奶油沾在嘴角,他伸手替她擦掉,指腹蹭过她冰凉的脸颊。

严小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指节上的伤口,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哥……疼……”

严燊摇头:“不疼。”

——他在撒谎。

——她知道他在撒谎。

但她只是低下头,更紧地攥住他的手指,像是这样就能把他的伤痛吸走一样。

“吃完蛋糕就去睡觉,不早了。”严燊轻轻抽回手。

严小雨点点头,蜷缩在沙发上一面吃着小蛋糕,一面偷偷看着严燊。

夜深了,严小雨终于睡着。

严燊坐在她床边,看着她在睡梦中仍紧蹙的眉头。

他伸手,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什么。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打黑拳、修车厂打工、忍受高利贷的威胁……

只要严小雨能好好活着,他愿意下地狱。

只要严小雨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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