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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吴钰媛第一次注意到郑宣宝,是在九月开学那周的紫藤架下。她抱着一摞新生手册站在公告栏前,鼻尖差点撞上“军训考勤表”三个加粗宋体字。风卷着落叶扑过来,最上面那本手册突然失重下坠,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

“经济系吴钰媛?”男生的声音裹着阳光的温度,她抬头看见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胸前校牌写着“郑宣宝,高三(7)班”。他指尖沾着点蓝黑墨水,指腹还有道浅浅的茧子,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

“谢谢学长。”她接过手册时,发现封皮被他的指温熨得温热。郑宣宝已经转身走向教学楼,双肩包带子斜斜垮着,书包侧袋露出半截黑色钢笔,笔帽上的漆掉了一小块。

那之后吴钰媛总在紫藤架附近遇见他。清晨他会背对着朝阳站在公告栏前,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数学试卷,指尖在错题上反复划圈;午休时他常坐在最粗的紫藤树下,膝盖上摊着本《天体演化简史》,风把书页吹得哗哗响,他却盯着某行字出神;晚自习前的黄昏最热闹,他被一群学弟围着讲物理题,粉笔头在黑板上敲出哒哒声,夕阳穿过紫藤花落在他校服后领,像撒了把碎金。

“郑学长好像永远在做题。”室友啃着冰棍说,“上次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看见他连喝口水都在背元素周期表。”吴钰媛低头搅着杯底的珍珠,忽然想起那天他托住手册时,袖口露出的手表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正是每天紫藤花落得最密的时刻。

十月中旬的运动会,吴钰媛被临时拉去凑数跑三千米。第三圈时她的运动鞋鞋带松了,踉跄着扑向跑道内侧的草坪,手肘擦过地面的瞬间,有人拽住了她的校服后领。

“别硬撑。”郑宣宝半蹲在她面前,指尖沾着草屑,“我刚看你鞋带松了两圈。”他从口袋里摸出包创可贴,包装纸被汗水浸得发皱,“我妹妹总摔跤,我书包里常备这个。”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里,吴钰媛看着他替自己贴创可贴。他的手指很稳,撕包装纸时发出轻微的刺啦声,睫毛垂下来能遮住半只眼睛。窗外的紫藤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数着漏进纱窗的光斑。

“谢谢学长。”她忽然发现他校服口袋露出半截画纸,上面用铅笔描着紫藤架的轮廓,“你也喜欢画画?”

郑宣宝的耳尖瞬间发红,慌忙把画纸塞回去:“随便画画。”他起身时带倒了旁边的凳子,响声里吴钰媛看见画纸上有行小字:“十月十五日,紫藤花开了三十九朵。”

从那天起,吴钰媛开始数紫藤花。她发现郑宣宝总在课间绕到架下,假装看公告栏,实则在数新绽开的花苞。有次她故意站在他常待的位置,数到第七十八朵时,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今天开了七朵,比昨天多两朵。”

她转身时撞进他的目光里,他手里的笔记本哗啦啦翻到某页,上面画着不同形态的紫藤花,每朵旁边都标着日期。最新那页画着个小小的简笔画女孩,正踮脚够高处的花枝。

“这是……”

“那天看见你在摘紫藤花做书签。”郑宣宝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你的发绳是紫色的,和花很配。”

吴钰媛下意识摸了摸马尾,那根薰衣草色的发绳还是开学时妈妈给她买的。暮色漫过紫藤架时,她忽然想知道,自己在他的笔记本里,会被标上哪个日期。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吴钰媛的名字排在年级榜第二十三位,而郑宣宝的名字牢牢钉在榜首。她抱着错题本在紫藤架下徘徊,看见他正被班主任叫去谈话。秋风卷着落叶掠过他的鞋尖,他低头盯着地面的样子,像株被寒霜打蔫的向日葵。

“别灰心,你进步很快。”郑宣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支红笔,“这道解析几何的辅助线,你可以试着这样做。”他蹲在石桌上画图,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紫藤花落在他的肩窝,他却浑然不觉。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满地的落英里。吴钰媛数着他笔下的辅助线,忽然听见他说:“我报了明年的物理竞赛,可能没时间常来这边了。”

“那很好啊。”她的声音有点发涩,“祝你拿奖。”

郑宣宝的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背面画了朵小小的紫藤花:“每周三下午我还会来,这里的紫藤花要到十二月才谢。”

后来每个周三,吴钰媛都会在紫藤架下留张便签。有时是道解不出的数学题,有时是抄录的诗句,有时只是画个简单的笑脸。而郑宣宝总会在第二天清晨,把写满解题步骤或批注的便签放回原处。他们像在进行一场隐秘的接力赛,紫藤花是唯一的观众。

十二月初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吴钰媛踩着薄雪去学校,发现紫藤架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郑宣宝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物理公式,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竞赛结束了?”她踩着他的脚印走过去,雪地里的公式突然拐了个弯,变成朵歪歪扭扭的花。

“嗯,拿了省一。”他转身时睫毛上沾着雪花,“给你带了这个。”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满满一罐干紫藤花,“晒干了可以泡茶。”

吴钰媛接过罐子时,发现瓶底压着张画。画的是初雪覆盖的紫藤架,角落里有两个小小的人影,正并肩数着枝头残留的花苞。

“还有一百八十天。”郑宣宝忽然说,声音在雪地里格外清晰,“我就要高考了。”

“我知道。”吴钰媛的指尖在玻璃罐上哈出白雾,“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雪越下越大,紫藤架的枝桠上积起薄薄的雪。郑宣宝弯腰在她耳边说:“等春天紫藤花开时,我在大学门口等你。”他的气息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像雪落在发烫的脸颊。

寒假结束后,郑宣宝的身影渐渐淡出紫藤架。吴钰媛在公告栏上见过他的照片,穿着竞赛服站在领奖台上,笑容比聚光灯还要亮。她把那张照片偷偷剪下来,夹在郑宣宝送她的《天体演化简史》里,书页间还留着他划过的批注。

四月的模拟考,吴钰媛的名字前进到第十五位。她在紫藤架下留了张便签,上面写着:“这次的物理进步了十分。”第二天便签上多了行字:“我看见了,你很棒。”旁边画着个举着奖杯的小人,头发上扎着紫色的发绳。

高考前最后一个周三,吴钰媛在紫藤架下等到天黑。落英铺满了石桌,却始终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摸着口袋里那张写满祝福的便签,忽然听见教学楼传来欢呼声——高三的学生正在撕书,雪白的纸屑像场迟来的雪,纷纷扬扬落在紫藤架上。

她把便签塞进郑宣宝常待的树洞里,转身时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校服换成了便装,背着个巨大的书包,眼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以为你走了。”

“在等你。”他从书包里拿出个笔记本,“这个给你。”

那是本厚厚的错题集,最后几页画满了紫藤花。最新的一页标着六月六日,画的是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正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我报了北方的大学。”郑宣宝的声音带着哽咽,“那里的春天也有紫藤花。”

吴钰媛翻开第一页,发现夹着张车票,日期是明年的九月一日。旁边写着:“到时候我来接你,带你去看比这里更美的紫藤架。”

蝉鸣渐起时,高三的教学楼空了。吴钰媛每天都会去紫藤架下坐一会儿,数着新抽的嫩芽。她把郑宣宝的笔记本放在石桌上,阳光穿过新叶的缝隙落在纸页上,那些关于紫藤花的素描,仿佛在光影里慢慢绽开。

第二年的春天,吴钰媛收到一封来自北方的信。信封里装着片压干的紫藤花,信纸背面画着所大学的校门,门口的紫藤架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等你来。”郑宣宝的字迹比从前有力了些,“这里的紫藤花开了一百二十七朵,比我们学校的多三十九朵。”

吴钰媛把花瓣夹进课本,忽然想起那个初雪的午后。他说等春天紫藤花开时,会在大学门口等她。而现在,风正拂过新抽的枝桠,带着远方的消息,像在数着越来越近的日子。

九月一日那天,吴钰媛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看见郑宣宝站在出站口。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里举着块牌子,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吴钰媛”,字迹旁边画着朵小小的紫藤花。

“欢迎来到北方。”他接过她的行李箱,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带着阳光的温度。

公交车穿过铺满落叶的街道,吴钰媛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忽然听见他说:“我们学校的紫藤架在图书馆后面,下个月就该开花了。”

她转头时撞进他的目光里,他的眼镜片反射着天空的蓝,像盛着整片春天的光。远处的钟楼敲响了三点十七分,正是那年紫藤花落得最密的时刻,而此刻,新的花期正在前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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