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着轮椅,从阴影中出来。
轮椅碾过青石板地面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夜风仿佛被他周身无形的场域凝固,那股冰冷的杀气,不再是锋利的刀,而是一整片沉重无声的汪洋,要将所有人都溺毙其中。
福安与一众护卫齐齐单膝跪地,头颅深垂,连呼吸都刻意压到最轻。
“王爷,属下护卫不力,请王爷降罪!”
萧决的视线,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的人群,钉在那个被制服的黑衣刺客身上。
“宁国公府的死士。”
他陈述着一个事实,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正是这种平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从脊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那是风暴来临前,最极致的死寂。
宁雪卿走上前,蹲下身。
她无视那刺客眼中死灰般的怨毒,伸手探向那枚深深钉入廊柱的毒针。
她的指尖并未触碰实体。
一缕微不可查的太素真气自指尖萦绕而出,如最精密的触手,在寸许之外的空中,感知着毒素散发出的独特气场。
“腐骨草,黑寡妇蛛毒……”
她轻声念出两个名字,福安的脸色已经绷紧。
“还有,断肠花。”
最后一个名字落下,福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宁雪卿站起身,看向萧决,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是南疆秘传的‘三步倒’,以三种至毒之物,按特定比例调和,互为引信。一旦入血,神仙难救。”
她顿了顿,补充道。
“无药可解。”
这四个字,是对刺杀意图最冷酷的注解。
父亲,是真的铁了心,不想让她活过今夜。
萧决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极尽的冰冷与嘲弄。
“他想得很好。”
“只可惜,他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转向福安,下达了命令。
“把他的四肢,都给本王卸了。”
那被按在地上的刺客,身体猛然绷紧,瞳孔剧烈一缩,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半点声音,只用一双眼睛喷射着最后的疯狂。
萧决的声音更轻了,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地狱深渊的寒气。
“堵上他的嘴,别让他死了。”
“本王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一块块地送回宁国公府。”
福安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这是他最熟悉的、来自战场的指令。
“是!”
他沉声应道,正要起身。
“王爷。”
宁雪卿忽然开口。
清冷的声音,让福安的动作顿住。
萧决的目光转向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
“一个死士而已。”
宁雪卿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废了他,剁碎了,宁远或许会心疼一下培养的成本,但很快,他就会派来第二个,第三个。”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杀鸡儆猴,要让猴子感到真正的恐惧,光看到血是不够的。血,只会激起更深的凶性。”
“你要如何?”
萧决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好奇。他想知道,这个总能带给他意外的女人,还能做出什么。
宁雪卿缓缓走到那刺客面前。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针囊,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月色下,闪烁着幽微的寒光。
“宁国公府送来一份‘大礼’,我们玄王府,自然要备上一份更厚重的回礼。”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指尖拈起一枚最细的银针。
“他不是想让我死吗?”
“那我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
那枚银针,已快如一道微不可见的电光,精准无误地没入刺客头顶的百会穴,针尾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那原本如死人般毫无反应的刺客,身体骤然间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不再是紧绷,而是在一种超越极限的力量下,疯狂地痉挛、弹动。
他的双目猛地暴突,眼球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仿佛要从眼眶里炸裂开来。
他想嘶吼,想惨叫,可下颌被卸,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怪响。
那声音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无法言喻的恐惧。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地面。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M挛、扭曲,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疯狂钻动,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诡异的姿态。
这是一种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恐怖的景象。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甚至没有惨叫。
但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里,正承受着地狱般的折磨。
王府的护卫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此刻却看得眼皮直跳,喉结滚动,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就连福安,也面露惊骇之色。他自问见识过无数酷刑,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惨烈的一幕。
萧决静静地看着。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根根凸起,泛出青白色。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宁雪卿的医术,在救人之外的另一面。
这不是酷刑。
这是神罚。
以医为刀,杀人无形。
在刺客痛苦的痉挛声中,宁雪卿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讲解一门最基础的学问。
“人的感知,依赖于神经。痛觉,只是其中一种信号。”
“我没有让他更痛苦。”
她又取出一枚银针,刺入另一处穴位。
“我只是用银针封住了他大脑中枢处理‘痛觉’的部分,却将他遍布全身的触觉、听觉、嗅觉、视觉……所有感知,放大了十倍。”
刺客的痉挛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剧烈的、无声的颤抖。他的牙关在打战,发出“咯咯”的脆响。
宁雪卿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一字一句,敲入每个人的耳朵。
“现在,一只蚂蚁从他身上爬过,对他而言,是刀山火海在碾压他的血肉。”
“夜风吹过他的皮肤,不再是清凉,而是亿万根钢针在刮他的骨头。”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战鼓在脑中擂响,他能闻到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味道,他能看到月光里每一丝浮动的光影。”
“所有的感知,都变成了最极致的折磨。”
“他会无比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撕裂,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直到,他的理智与神魂,被这无穷无尽的感知洪流,彻底冲垮、撕碎。”
她收回手,将银针插回针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把他,丢回宁国公府的大门口。”
“告诉宁国公,这是玄王府的回礼。”
宁雪卿的目光,穿过深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宁远那张惊恐暴怒的脸。
她的声音淬着最深的冰,掷地有声。
“下一次。”
“送来的,就是他宝贝女儿宁婉儿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