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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直到夜幕低垂,福安才终于回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脸色灰败,脚步虚浮。

他身后的两个小厮,更是战战兢兢,抬着那口木箱,仿佛抬着的是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王……王妃娘娘……”

福安的声音干涩沙哑。

“您要的东西,都……都在这里了。”

宁雪卿的目光从福安煞白的脸上扫过,不起半分波澜。

她径直走向那口木箱。

箱盖打开。

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朱砂、一卷崭新的毫针,还有一块用黑布包裹的沉银。

而在所有物品的最中央,一个巴掌大的墨玉小盒,正静静地躺着。

盒身周围,似乎萦绕着一圈肉眼可见的阴冷黑气。

福安的眼神刚一触及那玉盒,便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缩了回去。

宁雪卿却毫不在意,伸手将那玉盒取了出来。

入手冰凉。

一种阴冷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轻轻打开盒盖,一株通体漆黑、形态诡异的干草,呈现在眼前。

草有七叶,叶脉纹路繁复,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闻之欲呕的、甜腻腥气。

七绝草。

南疆至毒,名不虚传。

“很好。”

宁雪卿合上盒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棵路边的野草。

她转头看向福安,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让福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去准备一间绝对安静的暖阁,除了热水,任何东西都不许放。”

“另外,把王爷请过去。”

福安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

“请……请王爷过去?”

“我的药,需趁热喝。”

宁雪卿的语气淡漠如水。

“难道,还要我亲自端着这碗穿肠毒药,去寝殿求着王爷喝不成?”

穿肠毒药。

她竟将这四个字,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福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彻底放弃了思考,这位王妃的行事逻辑,已完全超出了他这辈子的人生经验。

他只能麻木地点头,像个被抽了线的木偶,转身去执行这道听起来无比荒唐的命令。

宁雪卿回到屋里,将小莲遣到院外守着。

她没有立刻处理那株七绝草。

而是先将那块沉银放在桌上,又取来一套石臼。

她拿起那卷七寸毫针,抽出一根。

指尖轻轻一弹。

嗡——

一声清越的蜂鸣,在寂静的屋内响起,余音不绝。

针身笔直,寒光凛凛。

是上好的针具。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七绝草从玉盒中取出,摘下其中最小的一片叶子,放入石臼中。

随后,她用一把银制小刀,从那块沉银上刮下一些细微的粉末,一同放了进去。

黑色的草叶与银色的粉末在石臼中被缓缓碾碎,混合。

宁雪卿的眼神专注无比。

七绝草毒性霸道,而百年沉银性至纯,其微粒能中和毒素中的部分燥烈之气,不至于在入体的瞬间就焚毁经脉,而是化为一股可控的“药力”,为后续的金针渡厄创造机会。

最终,两者化为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

危险与生机,在其中诡异地并存着。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点粉末用一张油纸包好,拢入袖中,这才起身,朝着福安准备好的暖阁走去。

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萧决已经在了。

他没有躺着,而是坐在一张铺着厚厚白狐裘的太师椅上。

或许是为了见她,他换下了一身病气沉沉的睡袍,穿了一件墨色的锦袍,更衬得他那张脸毫无血色。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就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凶器。

即便不曾出鞘,那股沉默的、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也足以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压抑。

听到脚步声,他的眼皮微微抬起。

那双狼一样幽深的眸子,精准地锁定了走进来的宁雪卿。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青瓷茶杯,杯中盛着半杯温水。

福安跟在她身后,离了三步远就停下了,脸色比哭还难看,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写满了恐惧。

宁雪卿走到萧决面前,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

她什么也没说。

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决的目光,从她平静的脸上,缓缓移到那杯清澈的温水上。

他知道,那致命的粉末,此刻就藏在她的袖中,随时可以加入这杯水中。

“本王很好奇,”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你就不怕,本王喝下这杯‘药’之前,先拧断你的脖子?”

宁雪卿的嘴角,忽然向上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的一丝缝隙。

“王爷可以试试。”

她说着,当着他的面,将袖中的油纸包取出,打开。

把那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尽数倒入了茶杯之中。

粉末入水,无声无息地化开。

那杯温水瞬间变得有些浑浊,仿佛一碗平平无奇的草木灰汤。

可萧决和福安都知道,这碗东西,足以让京城最健壮的武将,在三息之内化为一滩脓血。

福安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萧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恐惧,或者阴谋。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神清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仿佛在说,要死要活,赶紧的,别浪费我时间。

“你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救一个废人?”萧决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困惑。

“王爷说笑了。”

宁雪卿的回答,快得不像话,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我救的不是废人。”

“我救的,是‘玄王’这个头衔,是这座王府能带给我的庇护。”

她看着他,眼神坦荡得近乎无情。

“我需要一个活着的玄王,一个将来能重新站起来,让那些把你害成这样的敌人夜不能寐的玄王。”

“你死了,我最多守寡,但那些仇人,却能高枕无忧。”

“王爷,你甘心吗?”

“你的命,是我的庇护,更是刺向敌人的尖刀。”

“所以,这碗药,你必须喝。”

一番话,说得萧决怔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是怜悯,是家国大义,是故作清高的姿态。

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冷酷到极致,却又真实到无可辩驳的理由。

利益。

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他,是她活下去的盾。

他,是她复仇的刀。

在这个吃人的王府里,一个替嫁的弃女,还能图什么?

除了活着,还能图什么?

这个逻辑,完美到让他生不出一丝怀疑。

萧决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

起初是无声的,只有胸膛在震动。

而后,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绝境中挣脱枷锁的癫狂与快意。

“好……好一个‘你的命是我的庇护’!”

他猛地止住笑,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

那光芒里,是死地求生的疯狂,是赌上一切的决绝。

他死死盯住宁雪卿,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在审视着递来毒药的魔鬼,亦或是……唯一的神明。

最终,他咧开嘴,露出一抹森然的笑。

“把药,给本王。”

宁雪卿面无表情,将那青瓷杯,稳稳地递到他唇边。

萧决没有伸手去接。

他就着她的手,仰起头颅。

那碗足以在三息之内化人为血水的剧毒,被他一饮而尽。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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