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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晚上十一点,市立中心医院急诊科的灯光白得刺眼。苏凉在护士站的电脑前敲下最后一行病历记录,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这是她医学研究生实习的第三个月,也是连续第七个夜班。

“小苏,三床病人喊疼,再去看一下?”带教老师刘医生端着保温杯走过,眼下是常年熬夜积下的乌青。

“马上去。”苏凉立刻起身,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

三床是个建筑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小腿开放性骨折。麻药劲儿刚过,他疼得满头冷汗。苏凉检查了伤口敷料,没有渗血,生命体征平稳。“我给你加一点镇痛泵。”她温声说,调整了输液速率。

病人感激地点头,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

这就是苏凉选择学医的原因——那些能被切实缓解的痛苦,那些因为她的双手而重获安宁的面孔。母亲去世前握着她的手说:“阿凉,你要成为能抓住生命的人。”那年她十六岁,从此这句话就成了她血液里的印记。

走廊另一头传来动。几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推车送进来,伴随浓烈的酒气和叫骂声——酒吧斗殴的伤者。急诊科瞬间切换成高速运转模式,护士喊号,医生清创,家属哭闹。

苏凉快步上前帮忙按住一个挣扎的患者,手套上立刻沾满黏腻的血。就在这一刻,她左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突然震动,屏幕疯狂闪烁,然后“啪”一声,表盘炸裂,细小的玻璃碴扎进她皮肤。

她疼得倒吸一口气。

紧接着,整个急诊科的灯光开始剧烈明灭。

“电路故障?”有人喊。

不,不止。苏凉看见护士站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所有病人的心电图波形同时变成杂乱无章的直线,尖锐的警报声响成一片,然后戛然而止——仪器集体黑屏。

备用电源应该在三秒内启动。但苏凉数到了十,黑暗依然笼罩。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识,在走廊尽头幽幽发亮。

真正的恐慌,是从呼吸机停止工作的声音开始的。

那是微弱的、机械运转声消失后的死寂,然后是被管病人因为无法自主呼吸而发出的“咯咯”声。

“停电了!呼吸机停了!”不知谁尖叫起来。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淹没了所有秩序。

应急灯终于亮起几盏,但光线昏暗,只能勉强勾勒出人影的轮廓。病人家属的哭喊、病人的呻吟、医护人员焦急的呼喊,全部混在一起,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成令人崩溃的交响。

“手动通气!所有人,会作的人去找球囊面罩!”刘医生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凉冲向最近的呼吸机依赖病人——五床,肺癌晚期,气管切开术后。她一把扯下失效的呼吸机管路,抓起墙上的简易呼吸球囊,跪在床边,开始有节奏地挤压。

一、二、三……她心里默数,手臂机械地运动。昏暗的光线下,老人的脸呈现缺氧的青紫色。她能感觉到球囊反馈的阻力很大,气道可能有分泌物堵塞。

“吸痰器!”她喊道,但立刻想起没电。她只能迅速戴上头灯——幸好还有这种靠电池的古老装备——打开口腔,用镊子和纱布勉强清理。

几分钟后,老人的廓起伏稍微明显了一些,脸色略微缓和。苏凉的手臂已经酸麻,但她不敢停。

“苏医生!这边!”一个护士喊道。

苏凉回头,看见角落里一个年轻母亲抱着孩子,孩子大概两三岁,脸色发绀,呼吸微弱。母亲语无伦次:“他、他哮喘……药在楼上家里……车开不过来……”

儿童哮喘急性发作,没有药,在断电缺氧的环境里,死神已经蹲在了孩子肩头。

“给我!”苏凉把孩子接过来,触手滚烫。她将孩子平放在一张空置的推车上,头灯的光圈笼罩住那张小脸。孩子已经意识模糊。

肾上腺素?需要皮试,而且现在本找不到可用的注射器。喷雾剂?家里才有。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学过的所有急救知识在翻滚,但每一条路似乎都被堵死。她只能再次使用球囊面罩,给孩子辅助通气,但孩子的气道痉挛严重,每一次挤压都异常费力。

就在这时,苏凉因为长时间跪地而发麻的右手,无意中贴在了孩子瘦小的口上。

一股电流般的触感,猝不及防地窜上她的手臂。

那不是心跳的震动。

那是……图像。

模糊的、闪烁的、仿佛热成像图般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孩子细小的支气管像被无形的手攥紧,黏膜水肿,气流通过狭窄的缝隙发出无声的尖啸;肺泡因为无法充分扩张而呈现暗淡的颜色;血液中氧分子的浓度低得可怕,像即将涸的溪流。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冲动”出现在她指尖——仿佛她“知道”该用多大的力度、朝哪个方向、施加一种什么样的“压力”,才能让那些痉挛的平滑肌稍稍松弛一毫。

完全是本能驱使,苏凉屏住呼吸,右手五指微微收拢,不是按压,更像是……引导。

她集中全部精神,想象着气流顺畅通过的模样,想象着支气管壁放松的画面。

几秒钟后,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然后,一声微弱的、却清晰无误的吸气声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孩子口的起伏变得明显,脸上的绀紫色开始消退。

年轻母亲捂住嘴,泪如泉涌。

苏凉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脏狂跳。刚才那是什么?幻觉?过度紧张导致的臆想?可孩子确确实实呼吸通畅了……

没时间细想。新的危机爆发。

“老鼠!好多老鼠!”靠近库房方向的护士发出凄厉的尖叫。

在手电和头灯交错的光柱中,苏凉看到了令她头皮发麻的一幕。

从库房通风口、从下水道格栅、甚至从天花板夹层,涌出密密麻麻的灰黑色影子。不是普通的老鼠,它们体型明显更大,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诡异的红光,行动速度快得惊人,而且完全不怕人。

一只冲在最前面的老鼠,直扑一个摔倒的伤员。伤员惨叫起来,老鼠咬住了他的脚踝,疯狂撕扯。

“打它们!用东西打!”有人挥舞输液架。

但老鼠太多了。更可怕的是,被咬伤的人,伤口几乎在几分钟内就开始红肿、发黑、流出浑浊的脓液,感染速度快得违背常理。

“这些老鼠不对劲!”刘医生吼道,“所有人,带上能带的东西,往楼上手术室撤!那里门厚!”

混乱的撤退开始了。能走的病人互相搀扶,不能走的由医护和家属抬着。苏凉背起那个刚刚缓过来的哮喘孩子,年轻母亲在旁边扶着。她们跟着人群冲向消防楼梯。

身后传来惨叫。苏凉回头,看见一个落在后面的护士被几只老鼠扑倒,瞬间淹没在蠕动的鼠群里。她强迫自己转回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楼梯间同样有老鼠,但数量少一些。人们用灭火器、椅子腿、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开路。苏凉感觉到背上的孩子在发抖,她腾出一只手,再次轻轻按住孩子的后背。

那种奇异的感知又来了,但这次更清晰:孩子气管的痉挛已经缓解大半,心跳很快但有力,只是极度恐惧。同时,她“感觉”到孩子体内正在对抗某种微弱的、陌生的毒素——大概来自之前吸入的粉尘或污染物?她指尖下意识地微微用力,那种“引导”的冲动再次涌现,这次是朝着加速代谢、稀释毒素的方向。

孩子突然在她背上呕出一小口带着灰渍的黏液,然后呼吸更加平稳,甚至小声说:“妈妈……”

年轻母亲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凉,仿佛在看一个奇迹。

苏凉自己也被震撼了。这不是巧合。

消防楼梯通往三层。手术区的厚重金属门就在眼前,刘医生正在组织最后的进入。苏凉把孩子交给母亲,转身去帮忙抬一个腿部受伤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色苍白,被老鼠咬伤的小腿已经肿成黑紫色,散发着腐败的气味。苏凉和另一个实习生抬起他时,她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伤口边缘的皮肤。

嗡——

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图像”冲进她的大脑!

那不是活体组织的画面,而是大片大片的、迅速蔓延的灰黑色坏死区域;是疯狂增殖的、形状怪异的细菌或病毒(她无法分辨);是免疫系统像被点燃的纸一样崩溃的过程;是毒素顺着血液直奔心脏的清晰路径……

同时,一种强烈到让她恶心的“冲动”从指尖传来——不是引导治愈,而是排斥、摧毁、燃烧殆尽。她本能地知道,如果她顺着这股冲动释放“力量”,能瞬间“烧掉”伤口附近的感染源,但很可能连同男人本已脆弱的大量健康细胞一起死。

她僵住了,额头渗出冷汗。

“快进来!老鼠上来了!”门内的人大喊。

苏凉咬牙,做出了选择。她没有释放那股毁灭性的冲动,而是用尽全部意志,将感知集中在毒素蔓延的前端,尝试进行极其细微的“阻滞”和“引导”,希望能稍稍减缓毒素攻心的速度。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男人已经昏迷。

她和实习生最后冲进手术室,厚重的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鼠群的尖啸和抓挠声隔绝在外。

手术区内,相对安全。这里有独立的应急供电系统(虽然功率有限,只能维持几盏灯和基础设备),密封性好,还有储备的药品和器械。

惊魂未定的人们或坐或躺,压抑的哭泣和呻吟在空旷的手术间里回荡。苏凉靠着冰冷的器械柜滑坐在地,摊开双手。

手套早已不知去向,手上沾满血污、灰尘和莫名的黏液。但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她仔细看着自己的指尖——没有任何异常。

可刚才那些感觉,无比真实。

她能“看到”细胞层面的变化,能“感觉”到生命流动的轨迹,甚至……能施加微弱的影响。

这超出了医学的范畴,进入了无法解释的领域。她想起不久前手机推送的最后一条新闻快讯(然后手机就报废了),提到“全球异常能量现象”。难道和这个有关?

“苏医生。”刘医生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所剩不多的生理盐水,“洗洗手。你做得很好。”

苏凉接过,低声道谢。刘医生五十多岁了,此刻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茫然。“我当了三十年医生,”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没见过这样的感染速度,没见过这样的老鼠……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

苏凉清洗着手,冰凉的水流稍微让她冷静。她看向手术区内的人们:重伤员被优先安置在手术台上,轻伤员和家属挤在一起。那个哮喘孩子已经在母亲怀里睡着,脸色恢复了红润。而那个被老鼠咬伤的中年男人,被安置在角落,两个护士正在给他清创,但黑紫色的范围仍在肉眼可见地缓慢扩散。

苏凉站起来,走了过去。

“情况怎么样?”她问。

一个护士摇摇头,眼眶发红:“抗生素用了,清创做了,没用……体温还在升高,心率快得不正常。”

苏凉蹲下来,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指轻轻搭在男人伤口上方几厘米的皮肤上(没有直接接触创面)。她集中精神。

感知的画面再次浮现,但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看到”那种灰黑色的侵袭仍在继续,但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一点点?她之前尝试的“阻滞”好像起了一丝作用,虽然微乎其微。

她尝试再次集中意念,想要重复那个过程。但这次,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像有一锥子刺进太阳。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被护士扶住。

“苏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有点累。”苏凉摆摆手,头痛很快缓解,但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像是连续做了三台大手术。

她的“能力”,有极限,有代价。

就在这时,手术区另一头传来压抑的惊呼。苏凉转头看去,心猛地一沉。

一个之前帮忙抬伤员的护工,此刻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颤抖。他的小臂上,有一道不起眼的擦伤——大概是混乱中被什么东西划的。但现在,那道擦伤周围,皮肤正不正常地鼓起、蠕动,呈现出淡淡的灰绿色。

旁边的几个人惊恐地远离他。

护工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浑浊。

刘医生立刻上前:“按住他!隔离!”

但已经晚了。护工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人。

尖叫再次响起。

苏凉背靠着器械柜,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在掌心交织的血污与水迹之下,仿佛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在皮肤下隐隐脉动。

她能感知生命,甚至可能影响它。

但面对这种迅速将人变为怪物的诡异感染,面对这个瞬间崩塌的世界,她这点刚刚萌芽、难以控制、且会消耗自己的“能力”,到底能做什么?

母亲说,要成为能抓住生命的人。

可现在,生命本身,似乎正在变成最陌生、最危险的东西。

手术区厚重的金属门,突然传来沉重的、有节奏的撞击声。

不是老鼠细碎的抓挠。

是像有人在用力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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