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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九月初的京城,褪去了盛夏的酷热,天空高远,已有几分秋意。长安街的车流依旧汹涌,但拐进后海附近的胡同,喧嚣便隔了一层,青砖灰瓦间透着沉静的京味儿。

陈渊随着江南省青年文创代表团一行人,提着装有“江雪”边柜实物部件的特制箱笼,住进了论坛主办方安排的老牌宾馆。房间不大,推开窗却能看见一角故宫的琉璃瓦顶,在秋阳下闪着遥远而威严的光。

带队的省文旅厅刘处长是个风趣健谈的中年人,路上对陈渊颇为照顾,显然得了唐怀远的嘱咐。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年轻的手工艺人和设计师,对陈渊这个高考生便能拿出惊艳作品、还得到唐厅赏识的“后起之秀”,好奇中带着几分审视。

秦雨柔终究没跟来。她得知陈渊要进京参加“国家级的论坛”,兴奋地缠了许久,甚至搬出了父亲想找关系,但这次机会是唐怀远亲自把关推荐的,名额和行程都卡得很严,最终未能如愿。她送行时眼圈微红,抓着陈渊的袖子说了好些“注意身体”、“记得给我带礼物”的话,被林晚一个淡淡的眼风扫过,才悻悻松开。

林晚倒是很平静,只在陈渊出发前一天,来“雅木轩”送了一盒护手的蛇油膏,说了句“京城燥”,便再无多话。只是她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比秦雨柔的失落更复杂的情绪。

论坛设在国家美术馆新馆,主题是“传统的未来性”。会场不大,但规格极高,来了不少部委领导、学术泰斗和业界大牛,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怀揣绝活与梦想的年轻人。展陈区里,苏绣的细腻、陶瓷的温润、漆器的华美、金属的冷冽……各种传统工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姿态呈现。

陈渊的“江雪”边柜被安排在“木作与空间”区域。当他和代表团成员小心翼翼地将部件取出,在现场进行最后的组装时,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浅色木料上那一片冰河解冻般的肌理,在美术馆专业的射灯下,折射出迷离而高级的光泽;净利落的几何切割与充满悬浮感的暗榫结构,在周围或繁复或古朴的展品中,显得格外冷静而突出。它不像是一件家具,更像是一座微缩的现代建筑,又带着宋画般的清寒意境。

很快,便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驻足,戴着眼镜细细端详,低声交流着“木性火攻的掌握”、“榫卯结构的现代解构”、“空间意境的东方表达”等专业术语,不时点头。也有年轻的设计师和买手过来询问材质、工艺和设计理念,陈渊一一从容作答,不卑不亢,言谈间对材料和结构的理解之深,让不少业内人士暗暗吃惊。

【乾坤】手机在口袋里持续传来轻微而愉悦的震动。【析】的能力自发运转,让他能更敏锐地感知到来访者目光的落点、情绪的波动,甚至隐约“听”到一些低声的、真实的评价。这让他应对起来更加游刃有余。

下午是分组研讨会。陈渊选择参加了“材料、技艺与当代语汇”这一组。讨论异常激烈,有坚持“原汁原味”的老匠人,有鼓吹“彻底解构”的先锋艺术家,也有试图在中间找平衡的学院派。

轮到陈渊发言时,他没有空谈理念,而是以“江雪”边柜为例,具体讲解了如何将传统木材灼烧工艺进行参数化控制以实现新的肌理,如何将复杂的暗榫结构进行数学简化以适应现代生产,又如何将东方山水画的“留白”与“寒瘦”意境,转化为三维的空间关系和比例尺度。

他的发言逻辑清晰,数据扎实,既有深厚的传统基,又有大胆的现代转化思路,立刻在小组内引起了不小反响。几位原本对他年龄有所质疑的专家,也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中场休息时,一位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学者主动找到陈渊,递上名片,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的副主任。“小陈同学,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基础也很扎实。有没有考虑过来清华美院读研?我们可以提供很好的平台和资源。”

这是意外之喜。陈渊恭敬地接过名片,表示会认真考虑。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客套,唐怀远铺垫的渠道,加上自己实打实的表现,正在逐渐打开局面。

然而,就在他走向茶歇区时,右眼视野中的淡蓝色网格,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甚至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高侵略性‘伪界’场!】

【方位:东侧展区,编号A-7展位!】

【目标:复合材质装置‘蚀月’(创作者:铃木健一郎)】

【状态:蕴含强烈扭曲与掠夺倾向的‘规’之仿造!试图强行构筑不稳定‘伪界’!】

【威胁评估:中级。近距离接触可能导致‘刻度’不稳或被侵蚀!建议规避!】

陈渊心中一凛,猛地转头看向东侧。

那里围了不少人。透过人群缝隙,他看到一件令人极度不适的作品:大量废弃的电子元件、扭曲的金属丝、破碎的镜片,被一种呈暗紫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半流体物质粗暴地粘连、包裹在一起,形成一个不断缓慢蠕动、表面折射出诡异光晕的、约一人高的不规则团块。作品标签上写着:《蚀月》——对信息时代物质遗骸与精神异化的沉思。

但在陈渊【析】的视野下,那团东西散发着极其不祥的暗紫色能量场,不断试图扭曲、吞噬周围空间原本稳定的“规”之脉络,就像一个试图污染清水的墨团。那所谓的“半流体物质”,更是一种他从未见过、散发着微弱辐射和化学污染的诡异合成材料。

这就是“伪界”?强行模仿甚至扭曲“规”而制造出的、具有破坏性和掠夺性的不稳定领域?

“很震撼,不是吗?”一个略带口音的男声在旁边响起。陈渊转头,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头发微卷、穿着黑色立领衬衫的亚洲男子,正抱着手臂,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看着那件《蚀月》。他前的证件显示,他就是作者,铃木健一郎。

“铃木先生的作品,很有冲击力。”陈渊不动声色地说。

“冲击力?不不不,”铃木健一郎摇摇头,笑容加深,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是‘揭示’。揭示这个时代华丽的废墟本质。用你们的古话叫……破而后立?不过,看来陈君的作品,”他目光转向“江雪”边柜的方向,“似乎还在追求一种‘纯净’和‘秩序’?在这样一个混沌的时代,是否有些……天真了?”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挑衅和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

陈渊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纯净和秩序,是人类对抗混沌的本能,也是文明得以存续的基石。废墟值得记录,但不必赞美。至于天真……我认为,在认清混沌之后,依然选择构筑一点‘净’的东西,可能更需要勇气。”

铃木健一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深深看了陈渊一眼:“有趣的见解。希望陈君的‘净’,能一直保持下去。”他意味深长地说完,便转身走向自己的作品,仿佛那团蠕动的暗紫色物质是他的王座。

陈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个铃木健一郎,似乎不仅仅是普通的先锋艺术家。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种类似沈墨的、对某种“规则”的敏感,但方向却截然不同,充满了扭曲和恶意。而且,他提到了“古话”……他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恐怕不止皮毛。

论坛第一天在表面的热闹与暗涌的激流中结束。晚上,代表团聚餐时,陈渊收到了沈墨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

“明午后三点,景山后街7号院。沈墨。”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直接给出了时间和地点,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邀约。

景山后街……那可是紧邻故宫、寻常人难近的所在。7号院?

陈渊回复了一个“好”字。

他知道,这场京城之行,真正的重头戏,不在论坛的聚光灯下,而在那朱门紧闭的深院之中。

第二天,陈渊以“拜访前辈”为由,向刘处长请了假。刘处长似乎知道些什么,爽快批准,只叮嘱他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午后,秋阳正好。陈渊按照导航,穿过游人如织的景山公园,拐入一条安静得只剩树影的胡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是高耸的灰墙,墙内探出古树的枝叶。7号院的门脸并不张扬,只是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门楣上也没有匾额,只有两个早已锈蚀的铜门环。

他刚抬手欲叩,门却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面容清癯、目光平静如古井的老者站在门内,对他微微颔首:“陈先生,小姐在等您。请随我来。”

庭院深深。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不是想象中王府般的恢弘,而是一处极为雅致精巧的院落。太湖石叠山理水,引活泉成浅池,池中锦鲤悠游。抄手游廊连接着几间看似随意散落、实则暗合九宫方位的厢房,全是古朴的木结构,瓦当上生着淡淡的青苔。一株巨大的西府海棠树下,摆着石桌石凳。

整个院落,在陈渊【析】的视野下,呈现出一种令他震撼的景象——每一块山石的位置,每一道流水的走向,每一处建筑的转角,甚至每一株花木的栽种,都仿佛遵循着某种极其古老、精妙而和谐的“规”之脉络。这些脉络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稳定、圆融、生生不息的“场”!其精妙与完整的程度,远超沈心砚的草图,甚至比苏岚的“波光”雕塑所蕴含的那一丝“界”之气息,要浓厚、完整无数倍!

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凝聚了极高智慧与技艺的、活着的“界图”!

沈墨,就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她今天换了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长发用一简单的乌木簪子绾起,正执着一柄紫砂小壶,缓缓斟茶。午后的阳光透过海棠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清冷绝伦,又仿佛与这院落浑然一体。

“陈先生,请坐。”她放下茶壶,示意对面的石凳。

陈渊走过去坐下,石凳冰凉。他注意到,石桌桌面并非平整,而是有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天然纹理,与“江雪”的冰裂肌理异曲同工,却更加浑然天成。

沈墨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茶汤澄澈,香气清幽。“西湖龙井,今年的明前。试试。”

陈渊道谢,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满口生津,确实是顶级的好茶。

“陈先生的作品,‘江雪’,”沈墨自己也端起茶盏,目光落在浅浅的茶汤里,“很有意思。尤其是数理逻辑与空间意境的结合,很‘净’,也很‘老道’。不像一个十八岁少年能做出来的。”

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陈渊:“我查过你的资料,很简单,也很‘净’。但正是这种‘净’,在如今这个‘浑浊’的时代,反而显得格外醒目,甚至……刺眼。”

陈渊放下茶盏,迎着她的目光:“沈小姐邀我来,不只是为了品茶论艺吧?”

沈墨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你很直接。也好。”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浅池边,看着水中游曳的锦鲤,“这个世界,有很多‘规矩’。有些写在纸上,有些藏在心里,有些……刻在血脉里,或者,烙在某些器物传承中。”

她转过身,目光如电:“陈先生,你对‘鲁班尺’,了解多少?”

鲁班尺!

她果然知道!而且直接点破了!

陈渊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木匠用的工具,我家也有几把老尺。”

沈墨轻轻摇头,走回石桌旁,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衬着明黄色的丝绸,丝绸上,静静躺着一把尺子。

那尺子长约一尺,非金非木,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泛着温润的象牙白色。尺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比【乾坤】手机屏幕上更加古老复杂的符号,有些符号还在缓缓流淌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毫光。尺子两端,各嵌着一黑一白两颗米粒大小的宝石,此刻黯淡无光。

在看到这把尺子的瞬间,陈渊口袋里的【乾坤】手机,仿佛被惊醒的凶兽,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到让他心悸的震动和灼热!右眼视野中的鲁班尺虚影疯狂闪烁,几乎要脱离控制投射出来!

【警报!检测到同源高阶‘规矩载体’!】

【目标:疑似‘矩尺’碎片(严重残缺,能量枯竭)】

【状态:沉寂。】

【威胁评估:低(当前)。关联性:极高!】

矩尺?!碎片?!

陈渊强行压下身体的异样和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死死盯住那把古老的尺子。

沈墨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盖上木盒,那股令【乾坤】手机躁动的气息顿时被隔绝了大半。

“看来,陈先生并非一无所知。”沈墨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不是普通的鲁班尺。它叫‘天地规矩尺’,也叫‘矩尺’。是我沈家先祖,世代守护之物。只可惜,年代久远,传承断续,如今只剩这残片,和寥寥几句谁也参不透的口诀。”

她重新坐下,看着陈渊:“直到我看到你的‘江雪’,感受到其中那种独特的、近乎本能的‘循规蹈矩’与‘破而后立’并存的气息。直到我查到,你高考数学突然开窍,空间思维飞跃。直到我祖父留下的笔记里,提到过‘规尺’择主,有时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显现……”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陈渊,你身上,是不是有‘规尺’?”

庭院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海棠树叶的沙沙声,和池中锦鲤偶尔跃出水面的轻响。

陈渊沉默着。沈墨的推断已经无限接近真相。她背后的沈家,显然掌握着关于“规矩尺”的古老秘密和实物碎片。隐瞒或许能暂时安全,但也意味着断绝了探寻真相和获得更深层力量的可能。

他想起“江雪”成功时,“尺基初固”的提示。想起“析”能解锁后,对“规”之脉络的洞察。想起铃木健一郎那充满恶意的“伪界”。

在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世界,孤立无援并非上策。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沈小姐,铃木健一郎的《蚀月》,你怎么看?”

沈墨眼神一凝,显然没想到陈渊会突然提起这个。她沉吟片刻,道:“那不是艺术,是污染。他用了一种源自战国方士‘炼丹’残卷中记载的、被禁绝的‘噬灵胶’混合现代工业废料,强行模拟‘界’的形态,但核心是扭曲和掠夺。他在试探,也在……狩猎。”

“狩猎?”陈渊追问。

“狩猎那些,身上带有‘规矩’气息,却又懵懂无知的人或物。”沈墨的目光变得锐利,“东瀛某些流派,自古便对我华夏‘匠作大道’心存觊觎,得到只鳞片爪,便妄图以邪道篡之。铃木不过是马前卒。他出现在论坛,绝非偶然。”

陈渊心中寒意更甚。果然,水比他想的更深,更危险。

他抬起头,直视沈墨清澈而深邃的眼睛,做出了决定。

“沈小姐,”他平静地说,“我确实,有一些特别的‘感受’和能力。或许,和你说的‘规尺’有关。但我对它的来历、用途,所知甚少。”

他没有承认拥有手机,但承认了“能力”和关联,这既是坦诚,也是保留底牌。

沈墨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那是一种混合了激动、欣慰和极度期待的光芒。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很好。”她声音微颤,但很快恢复平静,“陈渊,这个世界,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规矩’之道,源远流长,却也危机四伏。沈家守护‘矩尺’碎片,寻找‘规尺’传承,已历数代。你……可愿与沈家?”

她没有用“效忠”、“交出”之类的字眼,而是“”,显得克制而尊重。

“什么?”陈渊问。

“厘清‘规矩’本源,修复传承,应对诸如铃木之流的威胁。”沈墨一字一句道,“沈家可以提供古籍、资源、庇护,以及关于‘规矩’的古老知识。而你,需要成长,需要证明你的价值,也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协助沈家。”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也充满未知风险的提议。

陈渊看着眼前清冷如月、却又背负着沉重家族使命的少女,看着这方仿佛自成天地的神秘院落,脑海中闪过父亲佝偻的背影、林晚执着的追问、唐怀远鼓励的笑容、以及铃木健一郎那充满恶意的眼神。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但有同伴,总好过独自跋涉。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渊最终说道,“而且,我必须先完成学业,处理好家里的事情。”

沈墨点点头,并无不满:“理应如此。此事不急在一时。这把‘矩尺’残片,你可先拿去观摩参详。”她将紫檀木盒轻轻推向陈渊,“它已沉寂多年,或许……你的‘规尺’,能给它一点反应。”

陈渊看着那古朴的木盒,没有立刻去接。

“沈小姐,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拿走不还,或者另有所图?”

沈墨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冰河初融,清冷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暖意。

“因为‘江雪’很净。”她说,“能做得出‘江雪’的人,心术不会太歪。而且……”

她顿了顿,望向庭院角落一丛在秋风中摇曳的细竹。

“规矩尺,自会择主。它选择你,必有道理。我信它,也信……自己的眼睛。”

陈渊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木盒。

入手冰凉。盒中那把沉寂的“矩尺”残片,与他口袋里的【乾坤】手机,同时传来一阵微弱而奇异的共鸣。

仿佛失散已久的碎片,终于感应到了彼此的存在。

京华秋,庭院深深。

一场跨越古今、关乎“规矩”的,在这海棠树下,悄然萌芽。

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太平洋彼岸酝酿,即将以更加猛烈的方式,席卷全球,也必将波及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包括这个刚刚站稳脚跟的“雅木轩”,和这个刚刚踏入神秘领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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