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凡埋下的那个“揭露修改痕迹”的脚本，是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清晨引爆的。
引爆者是个名叫“清风子”的基层仙吏——仙草培育司第三培植园丁，入职两百年，考核记录永远在“合格”与“良好”之间徘徊，典型的仙界透明人。
那天清晨，清风子例行查看自己的年度考核报告，准备提交晋升申请。页面加载出来时，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最下方的总评：
【年度考核：良好（↑）】
【晋升建议：符合条件，建议晋升一级仙吏】
清风子心头一喜，正要关掉页面，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行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灰色小字：
【本记录于三十七日前被修改，原始评分为：合格。修改人：系统自动（指令来源：仙考办内部账号WXS-003）。】
清风子愣住了。
他揉揉眼睛，刷新页面。那行字还在。
再刷新，还在。
他坐直身体，把页面截图，发给了同部门的几个好友：“兄弟们，你们看看自己的考核页面，最下面是不是多了一行字？”
一刻钟后，仙草培育司的基层聊天群里炸了锅。
“我也有！我去年明明是‘待改进’，现在显示‘合格’，下面写着二十天前被修改！”
“我的也是！从‘良好’改成了‘优秀’——但为什么改啊？我又没干啥特别的事……”
“等等，你们看修改人，都是‘系统自动’，但指令来源账号不一样！”
“WXS-002、WXS-003、WXS-005……这是仙考办的内部分组编号吧？”
恐慌开始蔓延。修改记录本身不致命，致命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改。
是有人暗中帮忙？还是……在为某种“调整”做准备？
清风子咬咬牙，拿着截图直奔仙考办。他不敢直接质问，只是委婉地说：“下官发现系统显示有些异常，特来请教……”
接待他的是个年轻仙吏，看了一眼截图，脸色微变，说了句“稍等”就匆匆进了内室。
十分钟后，文昌星君亲自出来了。
老仙官面色如常，接过玉简看了看，点头：“确实异常。可能是近期系统升级导致的显示错误，贫道这就安排技术仙吏核查。”
话说得滴水不漏，但陈小凡在后台看得清楚——就在清风子离开后三秒，文昌星君用最高权限强行删除了那行灰色小字，并在操作日志里备注：“修复前端显示BUG”。
与此同时，仙考办内部紧急会议召开。
“谁干的？”副主事脸色铁青，“这行字是怎么冒出来的？”
技术仙吏战战兢兢：“代码层面看……像是有人在前端模板里加了个条件判断，如果检测到记录有修改历史，就自动显示。但奇怪的是，我们没发布过这样的更新……”
“查修改记录！”
“查了。模板文件最后修改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丑时。修改人……”技术仙吏声音越来越小，“显示是‘大数据修仙平台项目组·陈小凡’，但他只有临时调试权限，理论上改不了我们的系统……”
会议室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人用临时权限，在他们的地盘上，埋了一颗延时炸弹。
而且这颗炸弹，已经开始响了。
—
陈小凡对仙考办的混乱一无所知——或者说，他装作一无所知。
他正面临一个更紧迫的麻烦：云中子给了他一个新任务。
“瑶池厨房那边，提了个需求。”云中子把一份需求文档拍在桌上，“他们想搞个‘智能点餐系统’，让瑶池各宫的仙女、仙侍能在线点餐，厨房按需准备，减少浪费。”
陈小凡翻看文档，里面要求的功能极其复杂：实时菜单更新、个性化推荐（“根据用户修为推荐营养搭配”）、送餐仙鹤调度系统、甚至还有个“仙膳社交模块”——用户可以分享吃后感、给仙厨打分。
“这……是不是太超前了？”陈小凡委婉地问。
“超前才叫创新！”云中子双眼放光，“而且王母那边很支持，说能‘提升瑶池生活品质’。你牵头做，一周内出原型——正好，你不是有最高调试权限吗？用那个快速开发。”
陈小凡硬着头皮接下任务。离开办公室时，他听到云中子小声嘀咕：“要是做成了，今年的‘天庭数字化转型标杆案例’肯定是我们……”
回到工位，陈小凡看着需求文档，忽然灵机一动。
仙考办的脚本已经激活，现在需要的是让更多人注意到异常。而瑶池厨房这个项目，天然覆盖大量用户——仙女、仙侍、常驻瑶池的低阶仙官，都是仙界的信息节点。
如果他在点餐系统里，也埋点“小东西”呢？
他打开开发环境，开始编码。
核心功能他做得很快：菜单展示、购物车、下单流程，都是人间外卖平台的简化版。但在两个地方，他动了手脚：
第一，用户评价系统。他设计了一个“匿名真实评价”通道，评价内容会加密存储，只有特定密钥才能解密查看——密钥他留了一份给织霞仙子。
第二，推荐算法。他在算法里加入了一个隐藏参数：“用户近期情绪波动指数”。这个指数并非来自道心测评，而是来自用户点餐的偏好变化——比如，一个常年点清淡菜品的仙女突然开始点辣菜，系统会标记为“情绪异常”，并悄悄在后台生成一条记录。
他给这个隐藏功能起了个代号：“味蕾晴雨表”。
三天后，原型上线内测。首批试点用户是七仙女及其宫中仙侍。
织霞仙子第一个试用。她点了份“灵芝仙草奶茶”，在评价里写：“甜度刚好，但灵芝放少了，差评。（PS：凡哥，你那个‘味蕾晴雨表’的数据，我收到了，有点意思。）”
陈小凡看到后，点开后台。织霞仙子的“情绪波动指数”显示为“平稳，但有周期性焦虑峰值”——对应她最近为蒲公英网络提心吊胆的状态。
准。
第二个试用的是织女星君（她被软禁在宫中，正无聊）。她点了十份不同的甜品，每份都给了长篇评价，从口感分析到灵力吸收效率，写得像学术论文。
后台显示：“情绪波动指数：高。表现为报复性消费与过度表达倾向。”
也准。
内测进行到第五天，陈小凡收到了第一个真正的异常数据。
用户：吴刚（ID：WG-001）
点餐记录：连续三天，每天午时准时点一份“桂花蜜酿藕”，每次评价都是两个字：“难吃。”
情绪波动指数：持续低值，近乎直线。
吴刚？那个在月宫砍桂树的？
陈小凡调出吴刚的详细资料：月宫守备仙官，职责是砍伐月桂树（因桂树砍了会自动愈合，所以这活儿永无止境）。修为天仙级，但性情孤僻，几乎不与其他仙官往来。
一个独居月宫、每天砍树的老仙官，为什么要天天点瑶池的甜品？而且明明觉得难吃，还坚持点？
陈小凡给瑶池厨房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之前参加PPT大赛的那位老师傅：“哦，吴刚啊，他点了三天了。每次都让送餐仙鹤送到月宫，但奇怪的是……仙鹤回来说，东西他收了，但没吃，就放在月桂树下了。”
“没吃？”
“嗯，说是‘供奉’。但我们那是甜品，又不是祭品……”老师傅压低声音，“而且小陈啊，我正想跟你说，最近送月宫的仙鹤，回来都蔫蔫的，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陈小凡心里一紧。他想起马小跳的嗅探器，想起弱水河的灵石残渣，想起那些异常数据。
“老师傅，下次吴刚点餐，您能不能……在餐盒里加个小东西？”他说，“我这儿有个测试用的微型感应符，不占地方，就想看看餐盒的‘最终去向’。”
老师傅犹豫了一下：“这……不合规矩吧？”
“就说是我项目组测试‘送餐路径优化’，需要收集数据。”陈小凡搬出云中子的大旗。
“行吧。但就这一次啊。”
第二天，吴刚照常点了“桂花蜜酿藕”。老师傅按照陈小凡的指示，在餐盒底部贴了枚指甲盖大小的感应符——外观像普通的保鲜符，实际会每隔一分钟发送一次位置信号。
送餐仙鹤起飞了。
陈小凡在后台盯着定位地图。仙鹤正常飞行，穿过天河，越过云海，抵达月宫。信号在月宫入口停留了五分钟——应该是交接过程。
然后，信号开始移动。
但不是往吴刚的居所方向，而是往月宫深处，一个地图上未标注的区域移动。
移动速度很慢，像是在步行。十分钟后，信号停住了。
停驻地点显示为：“月宫·广寒宫后方三公里，坐标（未公开）”。
陈小凡调出月宫公开地图。广寒宫后方是片标注为“古阵法遗迹·禁止进入”的区域，据说有上古时期遗留的空间裂缝，极不稳定。
吴刚去那里干什么？还带着一份甜品？
信号在那里停留了整整一个时辰，然后突然消失了——不是移动走，是信号源被强行中断。
感应符被毁了。
陈小凡后背发凉。他立刻给织霞仙子发密讯：“吴刚有问题。他在往月宫禁区送东西，被发现后销毁了追踪符。”
织霞仙子回复很快：“吴刚？那个砍树的？他背景很干净，几乎没记录……等等，我查查。”
半小时后，一份加密档案发到陈小凡的玉简里。
【吴刚（原名：吴权），天庭历三万五千年飞升。因触犯天条，被罚永世砍伐月桂树。但卷宗未记载具体触犯何事，只写‘涉及机密’。】
【关联记录：吴刚飞升前，曾任‘昆仑灵脉勘探队’副队长，专精地质与灵气流动分析。其队长为……玄冥真君。】
陈小凡瞳孔一缩。
又是玄冥真君。
那个在诛仙台留下二维码、疑似被“升职”了的金仙。
“所以吴刚不是普通的劳改犯，”织霞仙子在密讯里分析，“他是玄冥真君的老部下，而且掌握灵脉勘探技术。玉帝把他发配去砍树，可能不是惩罚，而是……让他看守什么东西。”
“看守什么？”
“不知道。但月宫那地方，自古以来就有‘三界空间薄弱点’的说法。广寒宫后方的禁区，可能是某个……连接点。”
陈小凡想起李大明发现的三个坐标：数据中心、弱水河、蟠桃园地下。
现在可能要多一个：月宫禁区。
“需要我去探探吗？”他问。
“别，太危险。”织霞仙子否决，“但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吴刚不是天天点餐吗？下次，我在甜品里加点‘料’。”
“什么料？”
“一种无色无味的追踪仙粉，沾上后三天内，经过灵气浓郁的地方会留下荧光痕迹。”织霞仙子发了个坏笑表情，“他要是真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咱们就能看到‘路标’了。”
计划定下。第二天，吴刚点的“桂花蜜酿藕”里，被织霞仙子亲自加了料。
送餐仙鹤再次起飞。
这次没有感应符，但陈小凡和织霞仙子在瑶池架设了一台高灵敏度灵力光谱仪——能捕捉到百里内特定仙粉的荧光痕迹。
仙鹤进入月宫一小时后，光谱仪上出现了微弱的信号波动。
痕迹不是从月宫入口开始的，而是从广寒宫侧面的一个偏门延伸出来，曲曲折折，通往后方禁区。
更诡异的是，痕迹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复杂的网络——像是有很多人，从不同方向，走向同一个终点。
“这不是吴刚一个人的路径，”织霞仙子盯着光谱图，脸色凝重，“这是……一条秘密通道。而且经常有人走。”
陈小凡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月宫禁区里到底有什么？
吴刚每天送去甜品，是给谁？
那些行走在秘密通道上的，又是谁？
就在这时，他的工作通讯器响了。是云中子，语气兴奋：“小陈！好消息！王母尝了智能点餐系统推荐的‘美容养颜套餐’，非常满意！她说要亲自接见你，讨论系统全面推广的事！”
陈小凡愣住。
“时间定在明天辰时，瑶池正殿。你准备一下，穿正式点！”云中子补充，“对了，记得带上你的‘最高调试权限’玉牌——王母可能会问技术细节。”
通讯挂断。
陈小凡握着玉牌，看着屏幕上那条发光的秘密通道痕迹。
一边是王母的赏识，项目的成功，可能的晋升。
一边是月宫的谜团，吴刚的异常，还有那条不知道通向何处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把玉牌收好。
明天，他要去见王母。
但今晚，他得先弄清楚——
那条路，到底通往哪里。
以及路的尽头，是不是又一个，
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