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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有剑鸣

作者:吕小乐

字数:105868字

2025-12-24 10:19:44 连载

简介

小说《山海有剑鸣》以其精彩的情节和生动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书迷的关注。作者“吕小乐”以其独特的文笔和丰富的想象力为读者们带来了一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本书的主角是吕小乐路小瑶,一个充满魅力的角色。目前本书已经连载,千万不要错过!

山海有剑鸣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一、山海道上的暖意与寒

烟台到蓬莱,七十里老路。

这路不似新修的柏油大道那般笔直坦荡,而是沿着海岸线蜿蜒蛇行,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像条褪了皮的巨蟒伏在山海之间。路面是青灰色的老石板,缝隙里挤满墨绿的苔藓,雨季时滑得能照出人影。道旁植着两排老槐,也不知是哪朝哪代栽下的,树干虬结如龙,枝叶在半空交握,将天光筛成细碎的金币,洒在行人的肩头。

吕小乐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路小瑶侧身坐在后座。晨风从海上来,卷着渔市散场后的咸腥,掠过槐树林,叶子沙沙作响,像成千上万的人在低声念叨着老话——关于海,关于仙,关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法。

保温桶搁在车筐里,鸡汤还温着。路小瑶一手扶着车座,另一手无意识地攥着腕上的清心佩。玉佩贴着皮肤,透出一丝沁人的凉意,那凉意不刺骨,反倒像夏日井水镇过的西瓜,清清爽爽的,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稳了下来。

“荷老师说,”她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醉仙洞在蓬莱阁西侧山坳,得穿过一片百年老松林才能寻见洞口。洞口有缠心藤封门,非吕氏血脉不得入。”顿了顿,她看向少年汗湿的后背,“三重禁制,幻室、照心壁、守洞石像,你真要一个人闯?”

吕小乐正蹬上一个陡坡,小腿肌肉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亮晶晶的。他喘了口气,声音却稳:“荷老师说了,缠心藤认的是仙裔血脉里的纯阳气,你去了也是白搭,反被藤上幻香所迷。放心——”他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海风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努力撑着,“嬴政前辈传的《山海清心诀》,我昨夜背到子时,滚瓜烂熟。”

话虽如此,少年攥着车把的手心,还是沁出了湿黏的汗。胸前的青萍仿制品安安静静地贴着肌肤,可自打离开芝罘湾,越是靠近蓬莱地界,这吊坠便越是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不是烫,是温,像揣着一块被体温捂暖的玉。那暖意顺着血脉游走,时不时在他心口轻轻一叩,像是在提醒:有些担子,生来就压在肩上;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路小瑶不再说话。她只是将清心佩握得更紧了些,目光投向道旁的槐树林深处。树影幢幢,偶尔有鸟雀惊起,扑棱棱的翅声没入更深的寂静。这七十里路,她忽然觉得,比想象中更长,也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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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松林深处的古老藤蔓

晌午时分,两人抵达蓬莱古城。

城门是明代遗物,青砖斑驳,门洞幽深,门额上“蓬莱”二字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却更添沧桑。城内香火鼎盛,游客摩肩接踵,空气里弥漫着线香的甜腻、小吃的油烟、还有四面八方涌来的、带着各色口音的喧嚣。吕小乐推着自行车,在人群里艰难穿行,路小瑶紧随其后,清心佩的凉意成了这燥热人潮里唯一的定心锚。

按照荷桃绢纸所绘,他们绕过主街,拐进西侧一条僻静小巷。巷子越走越窄,青石板路渐渐被泥土小径取代,两侧的民宅也由青砖瓦房变成了低矮的土墙茅屋。再往前,人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一片百年老松林横亘眼前。

松树不知活了多少岁月,树干粗得需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针叶墨绿沉郁,在林间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地上积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陷进去半只脚。林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偶尔有松塔坠落,“啪”一声轻响,惊起暗处窥视的眼睛——是松鼠,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吕小乐推车在前,路小瑶攥着他的衣角在后。松针的气味清苦,混着泥土的潮气,冲淡了身后城镇的烟火味。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松针剪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成了晃动的、斑驳的光斑,像谁撒了一把碎金。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处崖壁。

崖不高,约三丈,却陡峭如削。岩体是青黑色的,布满风蚀水浸的痕迹,像一张苍老的脸。崖壁下方,藤蔓如帘垂下——那便是缠心藤了。

藤有儿臂粗细,通体呈暗紫色,表皮光滑,隐隐有金属光泽。藤身上生满巴掌大的叶子,叶脉是诡异的银白色,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发亮。最奇的是藤上开的花:一朵朵碗口大小,深紫近黑,花瓣层层叠叠,形如罂粟,却无罂粟的妖艳,反倒透着一股沉沉的、近乎庄严的诡异。花香浓郁得化不开,甜腻中带着一丝酒气,闻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心生恍惚。

“这就是缠心藤?”路小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鼻尖萦绕的花香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扭曲。她连忙握紧清心佩,一股清凉之意自腕间升起,直冲眉心,才将那眩晕感压了下去。

吕小乐深吸一口气——立刻被那花香呛得咳嗽起来。他按荷桃所授之法,咬破右手中指指尖。血珠沁出,鲜红夺目。他将血抹在胸前吊坠的云纹凹槽处。

血珠触及青铜表面的刹那,吊坠骤然发烫!

不是之前的温意,是滚烫,像烧红的铁。吕小乐闷哼一声,强忍着灼痛,将沾血的指尖缓缓伸向那垂落的藤蔓。

指尖离藤蔓还有三寸时,异变陡生!

那些静止的藤条突然活了!像无数条沉睡的紫蛇被惊动,剧烈地扭动、缠绕、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藤上的紫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化作黑灰簌簌落下。不过几个呼吸,那片妖异的花帘便消失无踪,露出藤蔓遮掩下的、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寒气自洞内涌出,扑面而来,激得吕小乐打了个寒颤。那寒气里夹杂着一缕极淡、却极清晰的酒香——清冽如深山泉,醇厚似百年陈,却又在喉头回味时,透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勾得人想深深嗅探,想一饮而尽。

洞口约一人高,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边缘藤蔓虬结,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我在这儿守着,”路小瑶把保温桶塞进吕小乐怀里,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出一丝颤,“鸡汤还温着,垫垫肚子。别空腹闯险,气血不足,更易被幻象所乘。”

吕小乐接过沉甸甸的保温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两口。鸡汤温热,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化作一股暖流扩散向四肢百骸,竟真的驱散了些许洞中溢出的寒意。他点点头,想说什么,喉头却哽住了。最后只深深看了路小瑶一眼,那一眼里,有感激,有决绝,也有少年人藏不住的、对未知的些许惶恐。

转身,迈步,踏入黑暗。

身后的藤蔓在他进入的瞬间,缓缓蠕动、合拢,最终严丝合缝,仿佛那洞口从未存在过。最后一缕天光被隔绝在外,洞内陷入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路小瑶站在原地,盯着那复原的藤蔓帘,许久未动。松林里的风更冷了,她抱紧双臂,清心佩在腕间微微发着光,那光很淡,却像黑夜里的第一颗星。

三、幻室:金玉满堂与长生酒

洞道初极狭,仅容一人侧身而过。

石壁潮湿冰凉,指尖摸上去,能感到滑腻的苔藓和凹凸不平的岩纹。头顶偶尔有水滴落下,“嗒”一声,砸在肩头,冰凉刺骨,惊起一身鸡皮疙瘩。黑暗浓得化不开,吕小乐只能凭着触感,一点点往前挪。他默念《山海清心诀》第一重“定心篇”:“山海有灵,自守其静;人心纷扰,当效其宁……”

丹田处,随着口诀运转,渐渐涌起一股微弱的暖流。那暖流初时细若游丝,渐渐汇聚成溪,沿着任督二脉缓缓巡行,所过之处,冰寒稍退,心神渐稳。这《山海清心诀》是嬴政残魂所授,据说是上古炼气士打磨心性的基础法门,虽无攻伐之能,却最能守持灵台,对抗外魔侵扰。

行约数十步,前方忽然有光。

不是火光,也不是天光,是石壁自身渗出的、莹莹的微光。那光很淡,朦朦胧胧,像夏夜流萤聚成的雾,却能勉强照亮脚下三尺之地。洞道于此豁然开朗,变成一条可容两人并行的天然甬道。石壁上的微光来自某种嵌在岩层里的晶石,星星点点,恍如倒悬的星河。

酒香愈发浓郁了。不再是洞口那一缕,而是铺天盖地,无处不在。那香气钻进鼻腔,直透脑髓,初闻清冽提神,再闻便觉醺然,三闻之后,竟有种飘飘欲仙、忘却尘俗的错觉。吕小乐连忙加紧运转清心诀,暖流护住心脉,才将那醉意压下几分。

他放慢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石壁上的晶光流转不定,映得洞内光影迷离,虚实难辨。又行数十步,前方拐角处,忽然有更明亮的光透出,还夹杂着隐约的、似有似无的丝竹乐声。

吕小乐心头一紧,知道第一重考验来了。

他握紧胸前的吊坠——吊坠此刻温热,并无警示——深吸一口气,转过拐角。

眼前景象,让他呼吸骤停。

哪里还是阴冷潮湿的洞窟?分明是一间极尽华美的宫室!

地面铺着厚厚的、雪白的云锦,锦上绣着山海祥云,踩上去软如春泥。四壁非石非土,竟是整块的珊瑚树盘结而成,枝杈间缀满鸽蛋大小的明珠,珠光柔和,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穹顶悬着无数琉璃灯盏,灯内无烛无油,自有光华流转,映得满室流光溢彩。

宫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白玉长案横陈。案上堆着小山般的金锭,黄澄澄、沉甸甸,光芒刺眼;金锭旁是各色宝石,红的似火,蓝的如海,绿的若翠,晶莹剔透,宝光氤氲;更有珍珠、玛瑙、琥珀、象牙……世间珍奇,似乎尽汇于此。长案正中,摆着一把紫砂酒壶,壶嘴正袅袅冒着热气,那醉人的酒香,正是从此壶中溢出。

案后坐着一位锦衣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无一丝皱纹。他身着朱紫锦袍,上绣仙鹤祥云,头戴逍遥巾,手执一柄白玉麈尾。容貌俊朗,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流倜傥——正是铁拐李未成仙前、还是俊美书生李玄时的模样。

老者见吕小乐进来,抚须而笑,声音温润如玉,透着令人心安的和蔼:“小友远道而来,攀崖涉洞,辛苦了。”他伸手指向满案珍宝,“此间金玉,皆天地灵气所钟,尘世罕有。还有这壶‘长生酒’,乃取东海灵泉、昆嵛仙草,辅以三昧真火,历经甲子熬炼而成。饮一杯,延寿一纪;饮一壶,可得长生。”

他端起案上一只夜光杯,亲自斟满。酒液呈琥珀色,在珠光下流转着蜜样的光华,香气更盛,几乎凝成实质,往人七窍里钻。“小友,”老者将酒杯递来,笑容愈发慈祥,“此酒此宝,尽数赠予你。只需点个头,这一切,便是你的了。”

吕小乐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那满案的金光宝气,鼻端是勾魂摄魄的酒香。恍惚间,眼前景象变了——

他看见父亲吕建国,不再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着鱼鳞的旧工装,而是换上了崭新的绸缎长衫,坐在敞亮的店铺里,拨弄着玉算盘,眉头舒展,再无往日的愁苦。

他看见母亲,不再为了几毛钱的菜价在市场上与人争执,而是坐在自家小院的葡萄架下,捧着细瓷茶杯,和邻居太太们闲话家常,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他看见自己,骑的不再是那辆破自行车,而是一辆锃光瓦亮的凤凰牌新车,车铃清脆,穿梭在烟台街头。他不用再攒一周的零花钱才能买一只烧鸡,他可以天天买,买两只,吃一只,扔一只……

甚至,他看见路小瑶。她不再戴那副旧的细框眼镜,换上了金丝边的;她穿着崭新的碎花裙子,马尾上系着珍珠发带,对他笑,笑容比明珠还亮。爷爷路守拙的木匠铺子扩大了三倍,雕出的八仙像被博物馆收藏,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一切,只需要他点个头,接过那杯酒。

“小友,”老者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丝丝缕缕,钻进心底最软的角落,“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富贵长生,世人谁不向往?你吕家世代清贫,守着一枚破坠子,苦熬千年,得了什么?不如饮下此酒,享尽荣华,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吕小乐的手,微微抬起。

指尖离那夜光杯,只有寸许。

就在此时!

胸口吊坠骤然滚烫!不是温热,是岩浆喷发般的灼痛!那痛感如此猛烈,瞬间击穿了酒香织就的迷梦。与此同时,嬴政的声音如万载寒冰凝成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识海:

“少年人!贪念起于一瞬,堕入魔道亦在一瞬!你忘了芝罘湾的潮声?忘了巷口老槐树下的故事?忘了你为何踏入此洞?忘了你吕家血脉里,流淌的是什么?!”

声音字字如雷,炸得吕小乐神魂剧震!

眼前的华室、珍宝、慈祥老者……所有幻象都剧烈晃动起来,像水中的倒影被巨石投入。父亲愁苦的脸、母亲操劳的手、路小瑶说“我不放心”时清澈的眼、芝罘湾渔民们黝黑质朴的笑容、老槐树下老人们讲述“罘”字真义时神秘的眼神……无数真实的画面,冲破幻象的帷幕,汹涌而来。

“我来取炼魔葫芦,是为守护,不是为掠夺!”吕小乐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刻的迷茫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淬火般的坚定。他盯着那递到面前的酒杯,忽然抬手,不是去接,而是狠狠一拂!

“虚妄之物,也敢惑我道心!”

夜光杯脱手飞出,撞在珊瑚壁上,“啪”一声脆响,碎裂成无数晶片。杯中的“长生酒”泼洒出来,落在地上,竟嗤嗤作响,冒起一股腥臭的黑烟,哪里是什么仙酿,分明是污秽毒汁!

“你!”案后的“老者”勃然变色,慈祥面容瞬间扭曲,露出青面獠牙的狰狞本相,身形也开始溃散。

整个华室轰然崩塌!

珊瑚化为枯骨,明珠变成磷火,金玉宝山坍作满地碎石。流光溢彩的宫室不见了,只剩下黑漆漆、湿漉漉的原始洞道。那醉人的酒香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洞窟深处传来的、更加阴寒的气息。

吕小乐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棉衫紧贴着皮肤,冰凉黏腻。他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方才那一瞬的动摇,现在想来,犹自后怕。若非吊坠及时示警,若非嬴政前辈当头棒喝,自己此刻,恐怕已成贪念的傀儡,永生永世困在这幻室之中了。

“第一关,贪念诱。”他喃喃自语,抹去额角的冷汗,“过了。”

但洞道深处,还有两关。

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痛感让自己更加清醒,然后迈步,继续向前。

四、照心壁:最狰狞的自己

再往前走百步,洞道再次变得狭窄。

石壁上的晶光在这里变得稀疏黯淡,光线昏沉,只能勉强视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铜镜被擦拭后散发出的、混合了金属与尘埃的气味。

前方道路尽头,出现了一面石壁。

这石壁与周遭岩体截然不同。它光滑如镜,高约丈许,宽有六尺,表面隐隐有流光浮动,像水银在缓缓流淌。壁前的地面异常干净,寸尘不染,与周围嶙峋粗糙的洞壁形成鲜明对比。

这便是第二关——照心壁。

吕小乐在壁前三尺处停下。他记得荷桃的叮嘱:照心壁前,不可妄动念,不可起机心。此壁能映照来者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欲念与阴暗,并将其无限放大,显化于壁中。若道心不坚,被壁中幻影所所动,轻则心神受损,重则魂魄被摄,永困壁中。

他屏息凝神,缓缓抬眼,望向镜面般的石壁。

起初,壁上只有他自己模糊的倒影。但随着他目光聚焦,那倒影开始扭曲、变形、逐渐清晰……

壁上出现了一个“吕小乐”。

但这个吕小乐,与他截然不同。

壁中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绫罗绸缎,是时下最时兴的款式,料子在壁光映照下泛着柔滑的光泽。他腰间悬着羊脂玉佩,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翡翠扳指,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富贵”二字。他坐在一间极尽奢华的厅堂里,身下是黄花梨木大师椅,面前紫檀木桌上摆着珍馐美馔。父母穿着绫罗,含笑坐在下首;路小瑶一身珠光宝气,依偎在他身旁,笑靥如花,满足而依赖。

然而,画面一转。

厅堂之外,竟是芝罘湾码头。但码头不再是他熟悉的、虽然破旧却充满生气的模样。渔船破败不堪,渔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拥挤在码头边,对着那豪华厅堂的方向,苦苦哀求、跪地磕头。一个老渔夫哭喊着:“吕少爷,行行好,船租实在交不起了!家里娃儿快饿死了!”

壁中的“吕小乐”走到窗前,冷冷俯瞰。他脸上再无平日的温和笑意,只有居高临下的漠然与贪婪。他嗤笑一声,声音透过石壁,竟真的传入吕小乐耳中,冰冷刺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你们的船,你们的生计,现在都是我的。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

“不……不是这样!”真实的吕小乐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他从未想过,自己心底竟藏着如此狰狞、如此冷酷的念头。那些平日里一闪即逝的羡慕、偶尔泛起的酸涩、对家境普通的些微不甘……此刻被照心壁无情地捕捉、放大、扭曲,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原来,在灵魂的某个角落,自己也潜藏着如此丑陋的贪欲,不仅想自己富贵,还想踩着别人的肩膀,还想垄断、掌控、剥夺!

“很惊讶?”壁中的虚影转过脸,正对着壁外的吕小乐,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本就有贪念,何必自欺欺人?你羡慕同学穿名牌球鞋时,难道没想过‘凭什么他有我没有’?你看见路小瑶爷爷雕的八仙像能卖高价时,难道没动过‘若我能学会这门手艺多好’的念头?甚至……”虚影的笑容变得恶毒,“你每次买福山烧鸡,举向蓬莱阁时,心底深处,难道没有一丝‘若我真得了仙缘,便再不用过这种紧巴巴日子’的妄想?”

字字诛心。

吕小乐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竟无法反驳。因为壁中虚影说的,部分是真。那些幽微的、不足为外人道、甚至不足为自己道的念头,确曾在他心底浮起过,只是被他用道德、用责任、用对平凡生活的珍惜,努力压了下去。可照心壁不管这些,它只管将最底层、最原始的欲望翻出来,曝于光下。

“承认吧,”虚影的声音充满诱惑,“贪念是人之常情。你吕家守护封印千年,得了什么好处?清贫度日,默默无闻。如今机缘在你眼前,取了炼魔葫芦,你便能拥有力量。有了力量,便能拥有这一切——富贵、长生、美人、权势。你可以让父母享福,可以让路小瑶过上好日子,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主宰他人的命运。何必苦守那些虚无缥缈的责任?何必在乎那些与你无干的渔民?强者为尊,这才是天地至理!”

壁中景象再变:那个“吕小乐”动用力量,呼风唤雨,掌控渔市,成为烟台一带说一不二的“吕半城”。人人敬畏,家家供奉。父母住进深宅大院,颐养天年;路小瑶成了最风光的“吕夫人”,享尽尊荣。而码头上,那些曾经熟悉的叔伯面孔,变得卑躬屈膝,眼神里满是畏惧与讨好……

“不!”吕小乐猛地闭眼,不敢再看。冷汗如浆,浸透全身。那幻象太真实,太有诱惑力,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吞噬。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想。

他强迫自己沉静下来,跌坐于地。双手结印,是《山海清心诀》中镇守心神的“山字印”。心中不再去驳斥那虚影,也不再检视自己的欲念,而是让思绪飘远,去回想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奶奶临终前,枯瘦的手,恳切的眼神,那句“藏着仙缘”不是对富贵的许诺,而是对责任的托付。

父亲在鱼市搬运货箱时,佝偻却坚实的背影;母亲在灯下缝补他磨破的裤脚时,温柔专注的侧脸。

路小瑶说“我跟你去”时,眼底那不容置疑的清澈与坚定。

老槐树下,老人们讲述八仙过海时,脸上洋溢的、与有荣焉的光彩。

芝罘湾的清晨,渔船归航,汽笛长鸣,码头上人声鼎沸,那是生活本身蓬勃的声响。

福山古街,路爷爷雕刻时,木屑飞扬中那专注如神的表情。

还有……自己坐在黑礁上,啃着烧鸡,望着蓬莱阁方向时,心底那份朦胧的、对“更大世界”的向往。那向往,不是对金玉的渴求,而是对“意义”的追寻,对“守护”二字的懵懂认知。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感受,一点一滴,汇聚成流,冲刷着被照心壁勾起的污浊欲念。

不知过了多久,吕小乐缓缓睁开眼。

眸中的慌乱、恐惧、动摇,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拷问后、更加澄澈的坚定。他望向照心壁,壁中的虚影还在,还在展示着权势与富贵的幻梦,但此刻再看,那幻梦显得如此虚假,如此空洞,如此……令人作呕。

“你说得对,”吕小乐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在这寂静的洞窟里回荡,“贪念,人人皆有。我吕小乐,一介凡夫,自有私心,自有欲念。”

壁中虚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但是,”吕小乐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壁中那个狰狞的自己,“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有无欲念,而在于能否驾驭欲念,能否分清何为虚妄,何为真实,何为短暂欢愉,何为长久心安!”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我来取炼魔葫芦,不为一己之私!不为富贵长生!更不为践踏他人、主宰命运!”

“我为的是奶奶临终的托付!为的是父亲母亲安稳的生活!为的是路小瑶那句‘我不放心’里的情义!为的是芝罘湾的潮声依旧,为的是烟台的山海常宁,为的是这人间烟火气,这市井温暖情,不被妖邪心魔所染!”

“这人间烟火,这山海情深,这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才是我吕小乐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贪念或许能给我金玉满堂,但守护,才能让我心有所安,魂有所归!”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浪在洞中激荡,撞在照心壁上。

壁中那富贵狰狞的“吕小乐”虚影,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了,随即出现裂痕,如同摔碎的瓷器。整个华美而冷酷的幻象,寸寸崩塌,化为漫天光点,最终消散无踪。

“咔……咔嚓……”

光滑如镜的照心壁上,从中心开始,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如蛛网般扩散至整面石壁。

轰隆!

石壁彻底碎裂,坍塌下来,化作一地碎石粉尘。

尘埃落定。

石壁之后,再无阻隔,洞道延伸向前,尽头隐约有微光。

吕小乐站在原地,剧烈喘息,方才一番心神交锋,比体力消耗更甚。但他眼中光芒湛湛,道心经过这一番淬炼,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更加剔透坚实。

他知道,第二关,照见本心,也过了。

五、石像授葫:玉质初显,因果自担

走过照心壁的废墟,前方是一间天然形成的石室。

石室不大,方圆不过三丈,高约两丈。四壁粗糙,并无晶石发光,唯一的光源来自石室中央——那里有一方天然形成的青石台,台上盘坐着一尊石像。

石像雕刻的,正是铁拐李成仙后的模样:蓬头垢面,粗胸露腹,右腿残疾,倚着一根铁拐。虽是石质,却雕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张脸,阔口咧开,似笑非笑,眼神睥睨,透着看透世情的豁达与不羁。

石像膝上,横搁着一物。

那是一只葫芦。

葫芦约莫一尺来高,通体呈深青色,却非寻常葫芦的木质或皮质。在石室中央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映照下,葫芦表面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莹光,质地细腻宛如最上等的古玉。葫芦腰身纤细,曲线流畅,顶端有盖,盖上浮雕着云纹,云纹间隐约有符箓闪动。葫芦身上并无过多纹饰,只在底部,以极古拙的笔法阴刻着一行小字,字迹在玉光中若隐若现。

这便是炼魔葫芦,八仙法器之首,专克贪欲妄念。

吕小乐在石像前三步外站定,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晚辈吕小乐,吕氏后人,奉荷桃前辈之命,为平烟台心魔之乱,特来求取炼魔葫芦,望前辈成全。”

石室寂静。

片刻,那石像紧闭的双目,忽然缓缓睁开。

没有眼球,眼眶里是两团深邃的、旋转的星光,仿佛内蕴宇宙。目光落下,如有实质,压在吕小乐身上,将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少年人。”石像开口,声音非金非石,沉闷中带着奇异的共鸣,在石室里嗡嗡回荡,“醉仙洞三重禁制:幻室惑其眼,照心壁照其心,老夫这最后一关,只问一句。”

吕小乐心神一凛,垂首道:“前辈请问。”

“幻室之中,金玉长生在前,你因何不取?”星光眼眸凝视着他。

“外物幻象,虚妄不实。晚辈所守,在心不在物。”

“照心壁前,见己身贪念狰狞,可曾动摇?”

“动摇过。”吕小乐坦然承认,“但晚辈更知,何为本心,何为魔障。守护之念,压过掠夺之欲。”

石像沉默片刻,星光流转:“贪念如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斩草易,除根难。此葫芦专收世间贪戾之气,然每收一分,便需持葫者以自身正气化解、消磨一分。葫芦有灵,认主之后,与你心血相连。若你日后持身不正,贪念复萌,或正气衰竭,无力化解葫中戾气,则心魔反噬,首当其冲便是你自身。届时,你将比那些被收服的妖魔,沉沦更深,痛苦更甚。”

声音隆隆,每一个字都敲在吕小乐心上。

“此非馈赠,而是重担;非是机缘,而是因果。你,可还愿接?”

吕小乐抬起头,直视石像那双星眸,没有丝毫犹豫:“晚辈愿接。吕家守此因果千年,晚辈身为这一代持剑人,责无旁贷。贪念之根在人欲,除根之法在正心。晚辈不敢保证永无杂念,但求持正守心,日日自省,以正气养此葫,以此葫镇邪魔。”

石像的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善。”

一字落下,石像膝上的炼魔葫芦,缓缓飘浮而起,朝着吕小乐飞来。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这葫芦的神异。通体温润如玉,青色深沉内敛,仿佛将一片浓缩的深海蕴含其中。玉质表面并非完全光滑,有着天然生成的、极其细微的纹理,如云如水,玄妙难言。底部那行小字也清晰起来,是八个古篆:“贪者心贼,破贼唯正”。

葫芦落入吕小乐手中。

触手冰凉,随即那冰凉迅速转为温润,仿佛与他体温融为一体。一种奇异的联系在葫芦与他之间建立起来,他能感觉到葫芦内那浩瀚、沉静、又带着凛然正气的灵韵,也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处那微弱的暖流,正小心翼翼地向葫芦探去,两者气息隐隐交融。

“记住今日之言。”石像的声音渐渐低沉,星光眼眸也开始黯淡,“持正心,养正气。葫芦有灵,自会助你。然路漫漫其修远,好自为之……”

最后一个字落下,石像双目闭合,恢复了死寂。石室内的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吕小乐将炼魔葫芦小心地抱在怀中,再次深深一揖。然后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幻室不再出现,照心壁已成废墟,缠心藤在他靠近时自动分开。当他终于踏出洞口,重见天光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洞外,暮色已深,松林笼罩在苍茫的灰蓝色中。路小瑶坐在一块大石上,正焦急地张望,见他出来,立刻跳起奔来。

“成了?”她上下打量他,见他虽面色疲惫,眼神却清亮坚定,怀中抱着一只青玉葫芦,心头一松。

“成了。”吕小乐将葫芦小心揣进怀里,贴身放好。那玉质的温润隔着衣物传来,令人心安。他翻身上车,“回芝罘,救人!”

路小瑶跃上后座。自行车沿着来时的山路疾驰而下,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哗啦声响。蓬莱阁的飞檐在渐浓的暮色中只剩下黑色的剪影,海天交接处,晚霞如血,层层堆叠,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赶到芝罘人工湖时,已是月上中天。湖边围满了人,议论纷纷。人群中央,一个中年男人正趴在地上,十指刨地,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和血迹,双目赤红,口中嘶吼不止:“我的宝贝!都在湖底!谁也别想抢!”

正是海商赵坤。他周身缠绕着一团浓郁的黑气,腥臭扑鼻,正是贪念心魔外显之相。黑气所及之处,草木枯萎,连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

“大家退后!”吕小乐大喝一声,拨开人群上前。路小瑶紧随其后,腕上的清心佩发出微光,护住两人周身。

赵坤猛地抬头,眼中黑气翻涌,嘶吼着扑了过来:“你也想抢我的宝贝?我杀了你!”

黑气如触手般袭来,吕小乐不退反进,咬破食指,将鲜血抹在炼魔葫芦口,默念嬴政所授咒诀:“贪妄无根,心魔有形,炼魔在此,速来归降!”

炼魔葫芦口绽放出青芒,如长鲸吸水般,将赵坤周身的黑气一缕缕剥离。赵坤惨叫着翻滚在地,那黑气似有灵智,死死缠绕着他的七窍,不肯离去。

“此人心底贪执已深,仅靠葫芦之力,难以根除。”嬴政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需勾起他心底的初心,断其执念根本!”

吕小乐心念电转,催动仙韵,试图窥探赵坤的记忆。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赵坤七岁那年,第一次跟父亲出海,网里捞起一条小海豚。父亲摸着他的头说:“阿坤,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海给的,我们要珍惜;不属于我们的,万万不能贪。这小海豚是海神的孩子,我们得把它送回去。”

年幼的赵坤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小海豚放回海里。那小海豚摆了摆尾巴,回头望了他一眼,才缓缓游向深海。

“赵坤!”吕小乐大喝一声,声音穿透黑气,“你忘了七岁那年,你爹教你的话?忘了你把小海豚放回海里时,它看你的眼神?”

赵坤浑身剧震,黑气翻腾得愈发厉害,眼中却闪过一丝清明。“我……我没忘……”他哽咽着,“我爹说,不能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吕小乐步步紧逼,“你欠了债,本该靠自己的双手去还,却想着挖湖寻宝,走捷径!你忘了海给你的生计,忘了你爹的教诲,被贪念迷了心窍!”

最后一句话,如重锤般砸在赵坤心上。他呆立当场,周身的黑气寸寸崩散。想起自己这些年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压榨渔民,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他突然嚎啕大哭:“阿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炼魔葫芦趁势将最后一缕黑气收尽,青芒渐敛。吕小乐浑身脱力,踉跄着后退一步,被路小瑶扶住。

“你怎么样?”路小瑶满脸担忧。

吕小乐摇摇头,走到赵坤面前,蹲下身,将炼魔葫芦在他眼前一晃:“你的贪念,已被收入此葫芦中。日后若再起贪妄之心,它便会反噬于你。你欠的债,我会帮你想办法,但你要记住,做人要凭良心,赚钱要走正途。”

赵坤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小先生指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月光洒在人工湖上,波光粼粼。吕小乐靠在路小瑶身上,闭目调息。清心佩的微光笼罩着两人,驱散了夜寒,也抚平了他体内翻腾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他七岁那年的事?”路小瑶轻声问。

“是嬴政前辈教我的。”吕小乐缓缓睁开眼,“心魔最善利用人的记忆缺口,我催动仙韵,顺着黑气的痕迹,看到了他心底最深的画面。”

路小瑶沉默片刻,轻声道:“这修行,比我想象中更凶险。既要对付别人的心魔,还要守住自己的道心。”

“是啊。”吕小乐望向夜空,星星点点,“荷老师说,七件法器,对应七重心关。今日破了贪念关,往后还有傲慢、嫉妒、暴怒……一道道关,都得靠自己闯。”

他握紧怀中的炼魔葫芦,葫芦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但我不怕。烟台的山护着我们,烟台的人等着我们,我不能退缩。”

路小瑶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忽然笑了:“那我就陪你一起闯。你要是迷了心窍,我就用清心佩敲醒你,再把你七岁那年藏铜钱的事,到处说给别人听。”

吕小乐哈哈大笑,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笑声散入晚风里,飘向芝罘湾,飘向烟台的山海之间。

少年的剑道,在破贪的这一刻,又精进了一寸。而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劫难,还在前方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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