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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五下午,阳光很好。

林小墨从图书馆出来,抱着几本刚借的关于古代陶器工艺和原始艺术符号的专著,准备回宿舍继续啃课题设计方案。刚走下图书馆的台阶,就被一个明快的声音叫住了。

“哟,大学霸,又去图书馆用功了?”

林小墨转头。叶倾心正从旁边的林荫道上走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薄荷绿的针织短袖,搭配白色高腰阔腿裤,栗色长卷发随意披散,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茶色墨镜,手里拎着个精致的草编手袋,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时尚,与周围抱着书本、行色匆匆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叶……倾心。”林小墨停下脚步,怀里厚重的书让她有些重心不稳。

叶倾心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扶了一下最上面那本摇摇欲坠的大部头。“《原始符号的跨文化比较》?”她念出书名,透过茶色镜片看向林小墨,唇角弯起,“看来白导员给你布置的‘功课’不少嘛。怎么样,有没有从这些故纸堆里,找到我那块小陶片的亲戚?”

她的语气轻松带笑,但林小墨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探究。

“还在看,资料很杂。”林小墨含糊地回答,调整了一下抱书的姿势,“你……怎么来学校了?”

“怎么,不欢迎?”叶倾心挑眉,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我来找你们系主任办点事,顺便……”她拖长了语调,“来看看某个小没良心的,拿了我的宝贝陶片,连个主动消息都没有。”

林小墨脸颊微热:“我……正准备整理一下思路,再跟你说。”

“那正好。”叶倾心很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一个略带亲昵又不容拒绝的动作,“别回宿舍了,陪我去个地方。就当……给你点灵感。”

“去哪?”林小墨被她挽着,身体有些僵硬。叶倾心身上淡淡的柑橘调香水味萦绕过来,手臂的触感温暖而真实。

“去了就知道了。”叶倾心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校门方向走,“书先放我车上,回头送你回来拿。”

林小墨几乎是被“裹挟”着出了校门。叶倾心的车就停在路边,不是上次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而是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亮眼的浅蓝色跑车,十分惹眼。

司机王叔不在,叶倾心自己拉开了副驾的门,示意林小墨上车。

“你自己开车?”林小墨有些惊讶。这个世界的交通规则和前世大同小异,但叶倾心看起来不像是会自己开车的样子。

“很奇怪吗?”叶倾心坐上驾驶座,熟练地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悦耳的轰鸣。“我有驾照的。平时是王叔开,偶尔我也自己玩玩。”她侧过头,对林小墨眨眨眼,“放心,我车技很好的。”

跑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叶倾心开车的样子很专注,但姿态放松,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节拍。车窗开了一条缝,风灌进来,吹动她的发丝。

“我们去哪?”林小墨又问了一遍,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侧面的扶手。倒不是怕叶倾心车技,而是这种脱离计划、被带着走的感觉让她不安。

“一个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叶倾心看着前方,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我爷爷以前喜欢带我去。说那里安静,能想事情。”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渐渐驶向城郊。道路两旁的建筑变得低矮稀疏,绿色多了起来。最后,车子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工厂改造的艺术区门口停下。

“到了。”叶倾心熄火,解安全带。

艺术区里很安静,工作日午后没什么人。红砖墙面上爬满了藤蔓,旧厂房被改造成了画廊、工作室、咖啡馆。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有草木和颜料混合的独特气息。

叶倾心带着林小墨,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巷,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前。门上没有招牌,只挂着一个简单的木牌,刻着一个抽象的符号,有点像缠绕的藤蔓。

她敲了敲门。

片刻,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亚麻质地的宽松长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肤色是常晒太阳的小麦色,眼神温和而沉静。她看到叶倾心,脸上露出笑容:“倾心来了?稀客啊。”

“周阿姨。”叶倾心熟络地打招呼,把林小墨往前轻轻推了推,“带个朋友过来,她对这些老东西感兴趣,我带她来看看您这里的收藏。”

周阿姨的目光落在林小墨身上,带着善意的打量。“你好,进来吧。”

小院别有洞天。外面看着普通,里面却是个小型的工作室兼陈列室。靠墙的架子上、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陶器、泥塑,有些是完成品,造型古朴抽象,有些还处于泥坯状态。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陶土气息。

“周阿姨是我爷爷的老朋友,是个陶艺家,也喜欢收集研究古代陶片。”叶倾心低声对林小墨解释,“她这里有些东西,比博物馆那些冷冰冰的展品有意思多了。”

周阿姨已经走到一个靠窗的木架前,拿起一个敞口的陶罐。“这是我自己仿制的,参考了西南地区出土的一种早期陶罐形制。不过纹饰是我自己加的。”陶罐表面有用工具刻划出的水波纹和菱形纹,手法稚拙却充满生命力。

林小墨的“博物辨识”技能让她能更清晰地看到陶土的质地、手捏的痕迹、刻划的深度和走向。这确实是一件用心制作的仿古陶器,虽然纹饰是创作,但工艺本身参考了古法。

“您对古代陶器工艺很有研究。”林小墨轻声说。

“谈不上研究,就是喜欢,自己瞎琢磨。”周阿姨笑了笑,放下陶罐,又从架子上一个铺着软布的托盘里,拿起几块陶片,“这些是些捡来的碎陶片,有些年头了,但没什么特别价值,就是觉得上面的痕迹有意思。”

林小墨接过周阿姨递来的陶片。一共三块,都是夹砂陶,颜色灰黑,质地粗糙。一块边缘有绳纹压印,一块表面有模糊的划痕网格,还有一块……靠近边缘处,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戳印。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这个戳印,同样是陶土未干时按压形成,痕迹很浅,但轮廓清晰,是一个简单的圆圈,中间有个点。

“这个印子……”她指着那个圆圈加点。

“哦,这个啊。”周阿姨凑过来看了看,“这个比较特别,是在北边一个河谷捡到的,那里据说以前也有过早期人类活动。这个印子我看了好久,像是特意按的,但不知道什么意思。不像装饰,太小了。”

叶倾心也凑了过来,她的肩膀几乎挨着林小墨,带着体温和香气。“怎么样,小墨墨,看出点什么没?这个像你那个吗?”

她的呼吸近在耳边。林小墨身体微僵,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陶片上。

“工艺很像,都是低温夹砂陶,手工捏制。这个戳印……也很规整。”她小心地选择措辞,“可能……也是一种标记?不过太简单了,不好说。”

“标记……”周阿姨若有所思,“倒是有可能。我见过一些少数民族的老人,会在自己做的陶器底部按个指甲印或者做个特殊记号,表示是自己做的。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风俗了,现在早没了。”

林小墨心中一动。这似乎印证了她对叶倾心那块陶片上符号功能的推测之一——制作者标记。

她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块陶片,询问了大致发现地点(都很模糊),然后向周阿姨请教了一些关于当地陶土特性、传统烧制方法的问题。周阿姨很健谈,知无不言,还拿出一些她收集的不同地区的陶土样本给林小墨看。

叶倾心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工作凳上,单手托腮,看着林小墨专注地问问题、观察陶片,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阳光从她身后的高窗斜射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离开小院时,已是傍晚。周阿姨送她们到门口,对林小墨说:“小姑娘挺沉得住气,观察也细。以后对陶器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聊。倾心知道地方。”

“谢谢周阿姨。”林小墨真诚地道谢。这次意外的造访,让她对这个世界“活着的”陶器制作传统有了更直观的感受,那些陶片和印记也提供了新的比对素材。

回程的路上,叶倾心开得慢了些。晚霞将天际染成绚丽的紫红色。

“怎么样,这趟不亏吧?”叶倾心问。

“嗯,周阿姨懂得很多,那些陶片也很有参考价值。”林小墨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谢谢你带我来。”

“光嘴上谢可不够。”叶倾心轻笑,“我那陶片,你是不是该有点实质性的进展汇报了?”

又来了。林小墨知道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我初步观察了,符号是有意按压的,工艺很原始。背面的划痕,确实可能是计数符号。结合你今天带我看到的那块带戳印的陶片,还有周阿姨说的制作者标记习俗,我觉得……你那块陶片上的符号,是‘制作者或所有者标记’的可能性增大了。”她尽量用平实的语言汇报,避免任何夸张的结论。

“标记啊……”叶倾心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那背面的计数呢?标记自己的东西,还要数数?”

“也许……是记录这件器物的特殊用途次数?或者,是记录用它交换或获得了什么东西的次数?”林小墨说出自己的推测,“当然,这只是猜测,没有更多证据。”

叶倾心沉默了一会儿。车子驶入校园,在林荫道上缓行。

“我爷爷说过,”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有些东西,之所以被留下来,不是因为它们多珍贵,而是因为对某个人、某些人来说,它们代表着一段忘不掉的日子,或者一个……没能实现的念想。”

她将车停在离林小墨宿舍不远的路边,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她转过头,看着林小墨,车内的光线昏暗,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小墨,你说,几千年前那个按下这个符号的人,是想让谁记住他?还是想让自己记住什么?”

这个问题太私人,也太哲学。林小墨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她只能诚实地说。

叶倾心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朦胧。“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随便按着玩的吧。”她抬手,轻轻揉了揉林小墨的头发——一个极其自然又略显亲昵的动作,“回去吧,大学霸。记得按时吃饭,看你瘦的。”

林小墨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耳朵尖有些发热。“……嗯。你开车小心。”

她抱着书下了车,看着那辆浅蓝色的跑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才转身往宿舍楼走去。

头发上似乎还残留着被揉弄的触感,鼻尖仿佛还有淡淡的柑橘香。

周六,林小墨原本计划全天泡在图书馆,完善课题方案。但上午十点多,她接到了白微微的校内通讯。

“林小墨,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你课题设计有些细节需要当面讨论。”

白微微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小墨不敢耽搁,立刻收拾东西赶去历史系办公楼。

周六的办公楼几乎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白微微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林小墨敲了敲门。

“进。”白微微的声音传来。

推门进去,白微微今天没穿正装,而是一身浅灰色的棉质休闲衬衫和长裤,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些居家的随意。她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林小墨昨晚提交的课题设计方案草案,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铅笔,上面已经有一些批注的痕迹。

“白老师。”林小墨走过去。

“坐。”白微微头也没抬,用笔尖点了点草案的某一处,“这里,你计划将‘西岭地区零星出土’的符号作为研究对象,并提及了叶倾心借予你的那块私人收藏陶片。我注意到,你将私人藏品也纳入了比较范围。”

林小墨心里一紧。“是。因为那块陶片上的符号,在形态和工艺上,与我看到的其他资料有可比较之处。而且,叶倾心同学也同意我将它作为研究参考。”她特意强调了“同意”和“参考”。

“私人藏品,尤其是缺乏明确出土背景的,在学术研究中需要格外谨慎。”白微微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如何在分析中处理其证据效力问题?如何避免因其真伪或背景不确定性,影响整个研究的可信度?”

问题很尖锐,直指核心矛盾。

“我计划在报告中明确标注该样本为‘私人收藏,出土地点信息不明确’,并将其作为‘辅助比对样本’而非‘核心分析样本’。”林小墨早有准备,沉稳地回答,“主要分析将围绕您提供的资料照片,以及其他有相对明确记录的零星发现。私人藏品的主要作用,是提供额外的形态和工艺参照,其结论的权重会相应降低,并在讨论中明确指出其局限性。”

白微微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将红色铅笔在指间转动。

“思路可以。”她最终说,“但操作起来,分寸把握很重要。尤其是结论部分,绝不能因私人藏品的加入而产生误导性暗示。”她顿了顿,“另外,关于符号的工艺痕迹分析,你提到可能需要使用体视显微镜进行更精细的观察。系里的仪器,苏桐可以指导你使用,但需要提前预约,并提交详细的观察计划和样本说明。私人藏品的使用,需要额外说明和备案。”

“我明白,谢谢白老师。”林小墨松了口气,这等于默许了她使用仪器观察陶片。

“还有这里,”白微微的笔尖移到草案的另一处,“关于符号可能功能的推测,你列举了‘制作者标记’、‘使用者/所有者标记’、‘祭祀或仪式相关标记’、‘计数或记事辅助’等几种可能性,并做了初步的优劣分析。这很好,体现了多角度思考。但要注意,在最终呈现时,避免给人留下‘倾向性结论’的印象,尤其是与祭祀相关的内容,在当前学术环境下比较敏感,证据不足时宁可存疑。”

“是,我记住了。”林小墨认真点头。白微微的提醒非常及时和专业。

接下来,白微微又就课题的研究方法、数据记录格式、时间安排等几个细节提出了修改意见。她的建议一针见血,逻辑清晰,让林小墨原本还有些粗糙的方案顿时变得严谨可行。

讨论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结束时,白微微合上草案,将其递还给林小墨。“按刚才讨论的修改,下周三前把完善后的方案发给我。另外,关于体视显微镜的使用申请,连同样本说明,下周一一起交给我。”

“好的,白老师。”

林小墨拿起草案,准备离开。

“等等。”白微微忽然叫住她。

林小墨转身。

白微微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保温饭盒,放在桌上。“刚才顺路从食堂带的。周末食堂人少,估计你也没好好吃午饭。拿回去吃吧。”

林小墨愣住了。保温饭盒看起来很普通,是那种常见的双层不锈钢材质。但白微微这个举动……

“不用了,白老师,我……”

“拿着。”白微微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吃完把饭盒洗干净,周一还给我。出去吧。”

林小墨只好走上前,拿起那个还带着微微温热的饭盒。“……谢谢白老师。”

“嗯。”白微微已经重新低下头,看向桌上另一份文件,不再看她。

林小墨抱着草案和饭盒,离开了办公室。走廊里依旧安静。她走到楼梯拐角的窗户边,忍不住悄悄打开饭盒盖子看了一眼。

里面是清淡的两菜一饭:清炒时蔬,番茄炒蛋,还有一小份米饭。饭菜还温热,散发着简单的香气。

很平常的食堂饭菜。但林小墨的心里,却泛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白微微她……是在关心自己吗?以她那种冰冷、严格的方式?

回到宿舍,林小墨将饭盒放在桌上,看着它发了会儿呆。然后,她坐下来,开始认真修改课题方案。白微微的批注和建议,她逐条思考,融入进去。

午饭时间,她打开了那个保温饭盒。饭菜的味道很普通,但她吃得很认真。

下午,她继续工作。偶尔抬头,看到窗台上那盆绿萝在阳光下舒展着翠绿的叶子。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节奏,紧张、充实,却又隐隐被一些细微的、难以言说的涟漪搅动。

周日下午,她完成了方案的修改,并起草了仪器使用申请和样本说明。在样本说明中,她谨慎地描述了叶倾心那块陶片的特征,并附上了自己手绘的符号和划痕草图,强调了其“私人收藏、出土地点信息存疑”的性质。

点击发送邮件的那一刻,她望向窗外。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周一,她会把洗干净的饭盒还给白微微。

周三,要提交完善后的方案。

而叶倾心那块陶片的秘密,以及西岭地区可能存在的古老线索,正等着她,在规范的框架下,一步步去接近。

日常的涟漪,看似细微,却可能正悄悄改变着水流的走向。而她,身处其中,必须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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