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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嗡的一声。
苏楠婉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拿着手机,整个人晃了晃。
然后瘫软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耳朵里只剩嗡鸣。
直到那头挂断,苏楠婉才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嘶喊:
“贺云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是说好去马尔代夫,说好要重新开始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等我这一次,就一次也不愿意吗?”
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可火辣辣的痛感让她更加失控。
“我知道,我错的太过了,可你为什么连一次改正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七年…我们在一起七年了,难道你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吗?”
她抱住头,痛哭失声。
哭到力竭,苏楠婉才踉跄着从地上爬起。
她给我所有关系熟悉的人打去电话,其中自然包括周扬。
可没人知道我的下落。
周扬更是冷声告诉她:
“苏楠婉,我以后不会再掺和你的任何烂事了,我不知道川子他会去哪儿,就算知道,我也绝不可能告诉你!”
“滚!别来恶心我!”
最后,走投无路的苏楠婉,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敲响了我爸妈家的门。
开门的是我妈。
看到是她,我妈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楠婉..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云川呢?你们不是定好了今天要去马尔代夫吗?”
很快,我爸也走了过来。
皱着眉,仔细打量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和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回事?楠婉,又和云川吵架了?”
“唉,那小子也真是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啊,你先进来坐,有什么话慢慢说。”
他们的关切,此刻像针一样扎在苏楠婉心上。
坐在沙发上,面对我爸妈担忧的目光。
苏楠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低下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声音低得像蚊蚋:
“爸,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云川。”
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交代了一切。
每说一句,我爸妈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我妈才颤抖着声音开口,带着惊痛:
“所以…云川以前跟我们说的那些怀疑……都是真的?!”
我爸此时也猛的站起来,脸色铁青。
胸口剧烈起伏:
“云川他以前跟我们说过,说你好像在外面有了人,总是三天两头的不落家。”
“那时候我还怪他一个大男人胡思乱想,不懂体谅你工作辛苦。”
“我们还说,楠婉是个多好的孩子,不可能做那种事,让他多信任你,多包容你!”
“苏楠婉,你怎么能真的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一旁,我妈的眼泪涌了出来,声音哽咽:
“我以前还总是劝云川,别疑神疑鬼的..把家给搅散了。”
“哪知道..他这孩子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话音刚落,苏楠婉应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爸!妈…是我对不起云川,是我毁了这一切!你们打我吧!骂我吧!都是我活该!”
她咬牙闭上眼。
可预想中的打骂并没有到来。
她睁开泪眼,只看到我爸妈脸上那足以将她溺毙的失望。
我妈擦了擦眼泪,声音恢复了平静:
“苏小姐,别跪着了。”
“过去,是我们老糊涂,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让他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现在,既然他选择和你离婚,那我们当父母的,也自然会尊重他。”
看着一脸惊诧的苏楠婉,我爸也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你走吧。”
“从今以后我们贺家,和你再无瓜葛,我们……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7
苏楠婉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荡,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家里。
客厅里似乎还残留着我的气息。
书架上没收走的几本旧书,玄关处我常穿的拖鞋,浴室里我用了一半的剃须泡沫。
每一件东西都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她。
她开始疯狂给我发去信息,从最初的愤怒质问,到后来的卑微哀求。
再到最后,语无伦次的忏悔。
苏楠婉连着发了好几百条,可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浑浑噩噩下,她辞去了公司的职务。
终日酗酒,想以此来麻痹所有痛苦。
之后的日子里,宋敬恒又找过她好几次。
可她早已不想理会。
即便对方用出更极端的方式,用性命威胁。
苏楠婉也全然不在乎了。
直到有一次,宋敬恒心狠从天台跳下,被送进医院抢救。
苏楠婉才不紧不慢赶到了医院。
看着病床上遍体鳞伤的男人,她心里翻涌的却不是心疼。
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甚至厌烦。
“下次想死,就死干净点。”
离开前,苏楠婉只丢下这么一句话。
她支付了医疗费,请了护工,然后拉黑了宋敬恒所有的联系方式。
换掉了自己的手机号,与他彻底划清了界限。
只是这份决绝来得太迟。
她所失去的一切,注定无法挽回。
深夜,苏楠婉总对着我的照片自言自语。
反复咀嚼我们过去的每一个细节。
她想起我每次胃疼,她却甚不耐烦,只敷衍着让我多喝热水。
想起我提出要个孩子,她却以事业为由推脱。
想起无数个我等她回家的夜晚,她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回忆越深,悔恨便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
起初,律师每次送来离婚协议。
无一例外都被苏楠婉撕了个粉碎。
直到这天,律师寄来一份快递。
苏楠婉本想直接扔进垃圾桶。
可出于好奇,她还是小心翼翼拆开了。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些旧物。
有我们恋爱时看过的电影票根,有她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这些古早的物件,再次戳痛了她的思绪。
在最下面,是一叠厚厚的信件。
苏楠婉自然认得出,这些都是她多年前写给我的情书。
看到信件里自己曾经热烈的爱意。
一瞬间,苏楠婉所有强撑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嚎啕大哭,哭到几乎昏厥。
这些我曾视若珍宝的东西,全都还给了她。
仿佛再次告诉她
——我真的不要她了。
苏楠婉颤抖着手,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不再执着,乖乖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那一刻,她知道,贺云川这个人,连同她生命中唯一一段真心被爱过的时光。
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拥有了。
8
时间是块橡皮擦,足够让人淡忘很多事。
五年转瞬即逝。
我在北欧一个小国定居下来。
这里冬天很长,夜晚能看见极光。
我学会了这里的语言,找到一份简单糊口的工作。
租了一间能看到森林和湖泊的公寓。
养了一只猫,还有了摄影的爱好。
拍冬天的雪,春天的花。
夏天漫长的白昼,秋天铺天盖地的金黄。
我不常想起过去。
只是偶尔心口会微微刺痛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那种痛感越来越淡,像年代久远的疤痕。
不碰,便几乎感觉不到。
爸妈时不时会给我打来长途电话。
我们相互慰问,但都默契不再提起过去。
周扬和我也冰释前嫌,恢复了联系。
我们偶尔聊聊近况。
他有了孩子,给我发来照片。
粉嘟嘟的一团。
我看着,心里有些微的暖意,也有些空落。
转眼又是三年。
我成了圈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在收到国内一家艺术公司的邀请后,我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宴会厅里人群攒动。
可我端着酒杯,只是心不在焉看窗外的夜景。
我并不喜欢这种热闹吵嚷的场合。
就在我打算提前离开时。
可一个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
——是苏楠婉。
她瘦了很多,头发剪短了,显得干练,也透着几分憔悴。
正和几个人交谈,脸上挂着微笑。
随后,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落在我身上。
彻底顿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楠婉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一点点剥落。
我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只是对她微微颔首,就像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楠婉匆匆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接着加脚步朝我走了过来。
她仰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
“云川,真的…是你?”
“苏小姐,好久不见。”
我客套笑了笑。
尽管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和她重逢。
可说到底,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我淡漠的语气,让苏楠婉浑身一颤。
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把那股湿意逼回去,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你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还是说…以后会留在国内?”
“只是出差,明天就走。”
我言简意赅。
闻言,苏楠婉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酒杯杯脚。
不知愣了多久,才尴尬开口:
“云川,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嗯。”
我漫不经心回答到。
可目光却越过她,似乎并不想过多交集。
她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我也还好,这些年我换了行业,现在在这家公司做项目总监。”
“嗯,挺好的。”
我轻飘飘应了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我礼貌一笑,转身就要从她肩旁错开。
看着我的背影,苏楠婉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
“云川,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要继续恨我吗?”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是真的悔过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备受煎熬,渴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哦,我早忘了。”
我打断她,语气依然平静。
她像是被我的话冻住了。
所有未出口的忏悔、解释。
甚至是卑微的期待,都冻结在舌尖。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极了。
有痛悔,有不甘,有失落,或许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念想。
但她在我眼里,只看到了平静和疏离。
那比恨更让她绝望。
9
她所有准备好的话,所有在漫长孤寂中。
反复排练过的忏悔和祈求,都失去了分量。
她看着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垂下眼帘。
宴会厅的喧嚣仿佛被隔开,只剩下我俩间这片诡异的寂静。
我能看到她眼角细碎的纹路,看到她妆容下掩盖不住的疲惫。
“忘了…其实也挺好的。”
苏楠婉闷哼一笑,像是再开脱。
又像是自嘲。
“那就好…”
她喃喃道,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次,我没有再停留。
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出口。
我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粘在我背上,灼热而绝望。
走出酒店,初夏夜晚的风带着微醺的热意。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熟悉的,属于这座城市的复杂气味。
八年,它变了,也没变。
我没有立刻叫车,而是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点燃一支烟。
出国后,我也染上了这样的坏习惯。
但也只是偶尔才会破例。
尼古丁的味道辛辣地冲入肺部,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烟燃了半支。
我以为这场重逢的余韵,就该这么随着烟雾散去了。
可刚起身要走,苏楠婉的声音却再次传来。
“云川,等等我。”
我转过头。
苏楠婉站在几步开外,夜风吹动她的短发。
她的眼睛还带着一点红,像褪了色的花瓣。
“抽一根?”
我扬了扬手里的烟盒,很随意的姿态。
她摇摇头,慢慢走过来。
在我旁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坐下。
又是一阵沉默,但并不像刚才在宴会厅里那样令人窒息。
她忽然说,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谈恋爱那会儿,冬天晚上看完电影,就沿着江边一路走回去。”
“风大的时候,你总走在我前面,给我挡风。”
我当然记得。
那时候她的手指冻得冰凉,非要塞进我脖子里,我一边躲一边笑,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
“嗯。”我把烟蒂摁灭在垃圾桶上。
她似乎因为我这句回应而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云川,可以陪我走一走吗?就一会儿,也不用去江边,就在附近转转。”
“明天你就走了,我只是想好好告个别。”
最终,我没有拒绝。
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中间始终隔着半臂的距离。
谁也没有再提过去的事。
走到下一个路口,该转弯回酒店的方向了。
我停下脚步。
“就到这儿吧。”
“好。”
她点点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站得很直。
“贺云川,保重。”
“你也一样。”
我回道。
没有握手,没有拥抱。
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植物蓬勃的气息。
我走得很慢,但并不沉重。
有些告别,不需要眼泪,也不需要原谅。
只是各自走入各自的人生,永不再见。
这样就很好。
回去的路上,车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
灯火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我曾在这里爱过,恨过,也深深的痛过。
最终选择逃离。
如今归来,倒像个平静的过客。
明天,我又要回到那个有极光、有森林、有平静生活的远方。
那里没有曾经的任何沉重阴影。
只有我自己选择,并一步步搭建起来的安稳。
车子汇入主路,加速向前。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心底最后一丝关于过去的涟漪,也缓缓平息。
归于一片深广的宁静。
结束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