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陆尘返回岩缝时，东方天际的鱼肚白尚未完全铺开，山林间仍笼罩着一层薄雾。他刻意放缓脚步，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衣袍多处被荆棘划破，脸上沾着泥污，左手衣袖更是被血鳞蟒的毒雾腐蚀出几个破洞，露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这些都是他精心伪装的。
真实情况是，除了真元消耗过度有些虚弱外，他并未受什么重伤。玉珏散发的温润白光持续滋养着身体，连血鳞蟒毒雾造成的轻微侵蚀，也在迅速消退。
但刘黑煞不需要知道这些。
岩缝入口处，陆尘停下脚步，故意加重喘息，又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这才拨开藤蔓钻了进去。
刘黑煞盘坐在岩缝深处，听到动静，缓缓睁眼。他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左肩伤口处的黑血已凝固成痂，但溃烂范围似乎扩大了些。见到陆尘回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但很快被掩饰过去。
“回来了？”刘黑煞声音嘶哑，“东西呢？”
陆尘踉跄走近，从怀中取出玉盒，双手奉上：“师兄，幸不辱命。”
刘黑煞接过玉盒，打开一看，血色灵芝静静躺在其中，散发奇异的香气。他眼中闪过狂喜，但随即又皱眉：“只有一株？血煞谷中血玉灵芝至少十几株，你就采了一株？”
“师兄明鉴。”陆尘苦笑道，“谷中有血鳞蟒守护，实力堪比筑基修士。我拼死才采到这株，险些丧命蟒口。您看我这伤势……”
他掀开左袖，露出那泛青黑的皮肤。
刘黑煞仔细看了看，确认是血鳞蟒毒雾侵蚀的痕迹，脸色稍缓：“罢了，一株也够用了。你且退到一旁调息，待我炼化灵芝疗伤。”
陆尘躬身退到岩缝入口附近，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但他并未真的入定，而是将五感提升到极致，暗中观察刘黑煞的一举一动。
刘黑煞并未立刻服用血玉灵芝，而是先检查了玉盒内外，又仔细嗅了嗅灵芝气味，确认无毒无诈后，才将其取出。
但他接下来的举动，让陆尘心中冷笑。
只见刘黑煞并未将灵芝直接服下，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丹炉，又将灵芝掰成三份，只取其中最小的一份投入炉中，剩余两份小心收起。
接着，他掐诀念咒，丹炉底部燃起血色火焰。炉中传来滋滋声响，血玉灵芝在火焰中逐渐融化，化作一团粘稠的血色浆液。
“他在试毒。”陆尘立刻明白，“果然，他根本不信任我，怕我在灵芝上动手脚。”
不过陆尘确实没在灵芝上做手脚——因为不需要。他真正的后手，不在这里。
刘黑煞将炼化出的血色浆液倒出，又取出一枚银针刺入浆液中。银针并未变黑，说明无毒。但他仍不放心，从怀中取出一只通体碧绿的蟾蜍，掰开蟾嘴，滴入一滴浆液。
碧绿蟾蜍吞下浆液，并未出现异常，反而精神了几分。
刘黑煞这才放下心来，将浆液服下。
浆液入腹，他立刻运转功法。肉眼可见的血色光华从他体内透出，左肩伤口的溃烂迅速止住，黑血被逼出，新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他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红润，气息节节攀升。
“不愧是疗伤圣品。”陆尘暗忖，“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时辰，他的伤势就能恢复大半。到时候……”
他必须在这个时辰内，找到反制之法。
就在陆尘思索对策时，怀中的玉珏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烫！
这一次的灼热感远超以往，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陆尘差点叫出声，强忍着才没暴露。他急忙伸手入怀，想将玉珏取出查看，却愕然发现——玉珏竟似融入了皮肉，与他的胸膛紧密相连！
不，不是融入。
是玉珏表面的那些古老纹路，此刻正散发出五色光华，透过衣物映照出来。赤、青、白、黑、黄，五色流转，循环往复，隐隐形成一个玄奥的图案。
更让陆尘震惊的是，当五色光华流转时，他脑中竟涌入大量陌生的信息！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本质的“认知”——关于五行本质的认知。
火并非只是燃烧，它是能量的释放与转化，是万物运动的驱动力。真正的火行之道，在于把握那一点“燃”的契机，在于控制能量释放的节奏与规模。
水并非只是流动，它是信息的载体与传递者，是生命孕育的温床。水行之道，在于理解“润”的渗透，在于掌握信息传递的路径与方式。
金并非只是坚硬，它是结构的稳定与秩序，是物质成形的骨架。金行之道，在于领悟“从”的顺从与改变，在于驾驭结构的重组与强化。
木并非只是生长，它是生命的延续与扩张，是能量储存的容器。木行之道，在于体会“曲”的柔韧与坚持，在于引导生命的循环与升华。
土并非只是承载，它是转化的枢纽与平衡，是万物归一的归宿。土行之道，在于感知“稼”的孕育与收获，在于维持系统的稳定与和谐。
五行相生，并非简单的生克循环，而是能量、信息、物质、生命、时空五个维度的相互转化与支撑。五行相克，也非粗暴的压制毁灭，而是系统内部的调节与制衡。
这些认知如潮水般涌入，陆尘只觉头痛欲裂，却又醍醐灌顶。他前世读过的道家经典、五行学说，在此刻与这些本质认知碰撞、融合，产生了全新的理解。
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与刘黑煞正在炼化的血玉灵芝有关。
陆尘强忍头痛，仔细观察。只见刘黑煞周身血气翻涌，血玉灵芝的药力正被他以《血煞刀法》的运功路线炼化吸收。那血色光华在他体内流转时，隐隐与五行中的“火”行相合——血煞属火，但却是偏执、暴戾的邪火，只取火的“燃”与“爆”，却失了火的“化”与“明”。
更关键的是，在血玉灵芝药力的激发下，刘黑煞体内真元的运转轨迹，在陆尘眼中变得清晰可见。那是一条条血色脉络，以心脏为中心，向四肢百骸辐射，最终又回归心脏，形成一个封闭的循环。
这本是《血煞刀法》的行功路线，但在五色光华映照下，陆尘看到了更多——
这循环并不完美。在肝、脾、肺、肾四处，存在明显的阻滞与扭曲。那是长期修炼偏颇功法导致的隐患，平时不显，但在重伤状态、又强行吸收大补药力时，这些隐患就暴露出来了。
“原来如此。”陆尘心中明悟，“《血煞刀法》只修血火一道，强行催发人体潜能，却忽略了五行平衡。刘黑煞修炼此功至少十年，体内肝木、脾土、肺金、肾水四行早已受损，全靠心脏火行强撑。平时尚可，一旦重伤，五行失衡，便是崩溃之始。”
他低头看向胸口。五色光华仍在流转，但已不再灼热，反而温润舒适。光华流转间，竟在缓缓调理他自身的五行——虽然微弱，却是在修复丹田时，同步调理五脏，建立初步的平衡。
“这玉珏……是五行至宝！”陆尘心中震撼，“混元祖师留下的，恐怕不仅仅是魔道传承，而是直指五行大道的根本法门！”
他忽然想起原著中关于混元祖师的只言片语——这位魔教巨擘，早年曾得奇遇，获得半部上古五行道书，后结合魔教功法创出《混元真经》。只是后来为求速成，偏重魔道手段，才渐行渐偏。
“难道这玉珏，就是那半部道书的载体？或者是混元祖师晚年反思，留下的五行正道传承？”
陆尘来不及细想，因为刘黑煞的疗伤已到关键阶段。
一个时辰过去，天色大亮。
刘黑煞缓缓收功，睁开双眼。他左肩伤口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红色疤痕。脸色恢复红润，气息稳定在炼气六层巅峰，甚至隐隐有突破至炼气七层的迹象。
血玉灵芝的药效，果然惊人。
“哈哈哈！”刘黑煞长笑起身，活动筋骨，“老子又活过来了！陆师弟，此番你立了大功，待老子修为尽复，定不会亏待你。”
他看向陆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师弟，你身上这五色光华是怎么回事？”
陆尘心中一凛。方才玉珏异变时散发的五色光华，虽然大部分被衣物遮掩，但仍有微光透出，果然被刘黑煞察觉了。
他故作茫然：“五色光华？师兄说笑了，我身上哪有什么光华？许是晨光映照，师兄看错了。”
“是吗？”刘黑煞缓步走近，目光如刀，“可老子刚才分明看见，你胸口有赤青白黑黄五色流转，虽然微弱，但绝非错觉。陆师弟，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宝贝？”
最后一句话，语气已带威胁。
陆尘知道瞒不过了，干脆半真半假道：“不瞒师兄，方才我调息时，怀中一块祖传玉佩突然发热，似乎与师兄炼化血玉灵芝时散发的血气产生了某种感应。那五色光华，就是从玉佩上发出的。”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玉珏——此刻玉珏已恢复平静，表面纹路依旧古朴，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纹路比之前更加清晰，隐隐有五色微光在纹路深处流转。
刘黑煞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夺：“拿来给老子看看！”
“师兄且慢。”陆尘后退一步，将玉珏握紧，“此玉乃家传之物，非陆氏血脉不可触碰，否则会遭反噬。师兄若不信，可以试试。”
这是胡诌，但他必须赌一把——赌刘黑煞的谨慎多疑。
果然，刘黑煞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疑虑。修真界确实有血脉禁制之类的传承方式，这小子说得煞有介事，万一是真的……
但他随即冷笑：“血脉禁制？那你是怎么使用的？”
“此玉在我手中，只有温养疗伤之效，并无其他神通。”陆尘苦笑，“方才与血玉灵芝药力共鸣，也是第一次出现异象。或许……是因为血玉灵芝中蕴含的某种力量，激活了玉佩的某种特性？”
他将玉珏主动递出：“师兄若想查看，请便。只是若遭反噬，莫怪师弟未提醒。”
刘黑煞盯着玉珏，又盯着陆尘，心中权衡。
这玉珏看起来确实不凡，方才的五色光华也做不得假。但若真有血脉禁制，强行夺取恐生不测。他现在伤势初愈，修为未复，不宜冒险。
更重要的是——这玉珏在陆尘手中，只有疗伤之效。但方才分明与血玉灵芝产生了共鸣，或许……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
刘黑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罢了，既然是你家传之物，老子也不强夺。”他收回手，语气缓和，“不过陆师弟，你这玉佩既与血玉灵芝有共鸣，或许对老子疗伤有奇效。不如这样——你将玉佩借我参详三日，三日后归还。作为交换，老子将《血煞刀法》全本传你，如何？”
陆尘心中冷笑。借？恐怕是有借无还。而且刘黑煞说的“参详”，恐怕是研究如何破解所谓的“血脉禁制”，或者寻找激活玉佩的方法。
但他表面却露出惊喜之色：“师兄愿传《血煞刀法》全本？此言当真？”
“老子一言九鼎！”刘黑煞拍胸脯，“只要你将玉佩借我三日，不但传你刀法，还指点你修行，助你突破到炼气中期。如何？”
陆尘故作犹豫，半晌才咬牙道：“好！但师兄须立下心魔大誓，三日后必归还玉佩，且传我完整刀法。”
心魔大誓是修真界最重的誓言之一，一旦违背，心魔反噬，修为永无寸进。虽然对某些心性狠辣之人约束有限，但总比空口白话强。
刘黑煞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点头：“可以。”
他当即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空中画出一个诡异的符文，口中念诵誓言：“我刘黑煞对心魔立誓，若陆尘借我玉佩三日，三日后必完好归还，并传其《血煞刀法》全本。若有违背，心魔噬魂，永堕轮回！”
符文血光大盛，没入他眉心。
誓言成立。
陆尘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玉珏递出。
刘黑煞接过玉珏，入手温润，确非凡品。他仔细端详，发现玉珏表面的纹路玄奥难懂，隐隐有五行流转之意。尝试注入真元，玉珏微微发光，但并无其他反应。再尝试滴血，血液滑落，无法渗透。
“果然有禁制。”刘黑煞暗忖，“不过这禁制似乎不排斥我的真元探查，只是无法深入核心。或许……需要五行之力共同激发？”
他修炼《血煞刀法》，真元属火行偏煞，单一属性，确实难以激活这明显蕴含五行之力的玉佩。
刘黑煞将玉珏收起，看向陆尘：“三日后，老子自会履行诺言。现在，你先将《血煞刀法》第一层巩固，老子要出去一趟，探查周围情况。”
“师兄要去何处？”陆尘问道。
“血煞谷。”刘黑煞眼中闪过贪婪，“既然血玉灵芝对疗伤有奇效，老子要多采几株备用。你在此等候，莫要乱跑。”
说罢，他纵身跃出岩缝，化作一道血影掠向东北方向。
陆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血煞谷？恐怕是去送死。”
刘黑煞离去后，陆尘并未放松警惕。
他先仔细检查了岩缝内外，确认没有留下什么暗手或监视手段，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盘膝坐下，他尝试回忆方才玉珏异变时涌入脑中的五行认知。
那些认知虽然玄奥，但并非无法理解。相反，它们与陆尘前世的科学知识、哲学思辨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五行本质是五个维度的描述……火是能量维度，水是信息维度，金是结构维度，木是生命维度，土是系统维度……”陆尘喃喃自语，“相生是维度间的正向转化，相克是维度间的制衡调节……这不就是系统论和跨维度转化理论吗？”
他前世读过一些现代科学和古代哲学的比较研究，此刻两相印证，竟豁然开朗。
更重要的是，这些认知为他指明了修炼的方向。
“我现在的身体，丹田破损，经脉受损，真元涣散。按照常规思路，要么寻找天材地宝修复丹田，要么转修其他功法。但这两条路都太难——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转修功法又需要时间，且未必适合。”
“但若从五行角度考虑……”
陆尘内视己身。
在心口位置，玉珏散发的五色光华仍在缓缓流转，虽然微弱，却持续调理着他的五脏。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这是最基本的五脏对应五行。
在五色光华调理下，他明显感觉到五脏功能在缓慢改善。虽然丹田仍是破碎状态，但五脏作为人体能量的转化枢纽，它们的改善，实际上在间接影响真元的生成与流转。
“如果我能主动引导这种调理，甚至……以五脏为基，重建真元循环？”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
修真界常规修炼，都是以丹田为根基，引气入体，炼化真元，储存于丹田，再通过经脉输送到全身。丹田是枢纽，是核心。
但五行认知告诉他，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系统。丹田重要，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同样重要。若能将整个身体视为一个整体，以五脏对应五行，构建一个内循环系统，那么即使丹田破损，也未尝不能修炼！
“《混元筑基篇》是打基础的法门，中正平和，不偏不倚，正好适合作为构建五行循环的框架。而玉珏提供的五行认知，就是指导方针。再加上……”陆尘看向岩缝外，“刘黑煞的《血煞刀法》，虽然偏执，但在‘火’行的运用上，确有独到之处。若能取其精华，融入我的体系……”
一个全新的修炼思路逐渐清晰。
陆尘不再犹豫，当即尝试。
他先运转《混元筑基篇》，引动天地灵气入体。灵气进入身体后，他不再强行将其导入破损的丹田，而是按照五行认知，引导灵气分别流向五脏。
肝属木，引青色木气滋养；心属火，引赤色火气温养；脾属土，引黄色土气夯实；肺属金，引白色金气锤炼；肾属水，引黑色水气润泽。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五脏并非经脉，没有现成的气路可循。陆尘只能凭借对身体的细微感知，一点一点摸索。好几次引导失误，灵气冲撞，疼得他冷汗直冒。
但玉珏始终散发着温润光华，在他体内流转，似在指引，又似在保护。
两个时辰后，陆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成功了！
虽然只是初步建立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五脏灵气循环，且极不稳定，但这证明了思路的可行性！更让他惊喜的是，在这个循环建立的同时，破损的丹田竟也受到滋养，恢复速度加快了一分。
“五行相生，循环不息。肝木生心火，心火生脾土，脾土生肺金，肺金生肾水，肾水生肝木……这个循环一旦稳固，我就能以五脏为基，重建修炼体系！”
当然，这还只是理论上的雏形。要真正实现，还需要更深入的五行理解，更多的实践摸索，以及……相应功法的支撑。
《混元筑基篇》是框架，《血煞刀法》能提供火行的实战应用，但木、土、金、水四行，他还需要相应的法门。
“路漫漫其修远兮。”陆尘长出一口气，“但至少，我看到了方向。”
他继续调息，巩固这初步的五行循环。
日上中天时，岩缝外突然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陆尘立刻警觉，收敛气息，透过藤蔓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刘黑煞踉跄而回，浑身是血，左臂齐肩而断！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极点，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更可怕的是，他身后不远处，三道遁光紧追不舍！
“刘黑煞！你跑不了！”厉喝声传来，正是峨眉弟子张师兄的声音。
陆尘心中一沉。
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