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芳笑着把那两个头绳塞给他,说:“我们都是些乡下人,用乡下东西用惯了的,这东西是你妹妹的吧,留着给你妹妹用吧,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宋树立皱了皱眉,他觉得宋家人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是想讨好他们,想着以后能活得稍微轻松一些。
但这头绳也是他真心想送给苏更年做谢礼的。
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体面地笑了笑:“给伯母添麻烦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赵建芳笑道:“你明白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赵建芳一走,宋树立的笑容就落了下来,握紧了手里的头绳,把它们揣进裤兜里,一言不发地进屋了。
这个小杂房不大,刚刚门口的动静他们都听见了。
宋父宋母脸色不虞。
宋美姝更是直接气道:“真是不知好歹!好心感谢他们,还搞得我们别有用心一样!”
宋树立皱眉呵斥她:“闭嘴!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话。”
宋母:“你凶她干什么?”
宋树立深吸了一口气:“您要是觉得现在的情况还不够糟糕,那您就尽管继续放任她口无遮拦吧。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被举报到农场去了。”
一听可能要去农场,宋母和宋美姝都不说话了。
他们是受了宋父顶头上司的牵连才被下放的,看在宋父也是被蒙骗、情节不严重的份儿上,宋树立在革委会的熟人才从中运作,把他们从下放农场的名单里提了出来,改成了下放农村改造。
一家四口在一张破旧的床上凑合了一晚。
宋树立让宋父宋母和宋美姝睡了床,自己守在门外守夜。
从事发到下放,经历了五天。
他已经五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靠在门上,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只是睡梦中却听到了细碎、压抑的哭声。
宋树立睁开眼,仔细听了听,声音好像是从屋后传来的。
他起身去屋后看了看,在那里发现了散着头发蹲在地上抹眼泪的苏更年。
苏更年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扭头跟宋树立对上了视线。
“抱歉。”宋树立往后退了退,“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
苏更年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没说话。
宋树立犹豫了片刻,抬脚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怎么哭了?”
苏更年哭过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委屈:“头绳没有了。”
其实她并不是非要那个头绳,她只是不喜欢爹娘总是这样。
她知道爹娘是因为几年前的事情后怕了,是为了她好,可是她真的不喜欢这样。
每次爹娘这样强硬地不让她做什么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很难过。
宋树立把手伸进裤兜里,犹豫了下,还是把它掏了出来,递到苏更年面前:“看,还在呢。”
苏更年眼巴巴地看了眼,又低下头,说:“爹娘不让我要。”
宋树立想了想,说:“那就藏起来,等他们不在家的时候绑。”
苏更年抬头看着他,问:“还可以送给我吗?”
宋树立对她笑了笑:“当然。”
苏更年破涕为笑,拿过头绳来捧在手里,说:“真好看,我可以现在绑吗?”
宋树立:“当然。”
苏更年有些丧气:“可是我不会编辫子。”
宋树立有些惊讶:“你不会编辫子?”
“嗯。”苏更年说,“我娘不让我自己编,都是她给我编的。”
宋树立又皱眉了,他还是觉得这样很不好。
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那个人还是大队长,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看了看苏更年,说:“那我帮你编。”
这回换苏更年惊讶了:“你会编辫子啊?”
“嗯。”宋树立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后,给她分头发,“我妹妹小时候,我经常给她编。”
他拿起苏更年的头发,手指不小心擦过她的脸颊,指尖顿了顿,才镇定自若地问:“是要编两个吗?”
苏更年:“嗯,要两个。”
宋树立起身,又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头发都拢到身前,然后开始专注地给她编辫子。
宋树立专注地给苏更年编辫子,苏更年就专注地看着宋树立。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人真好,长得也好看,你是个好人。”
宋树立编辫子的动作顿了顿,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呼吸也乱了一瞬。
片刻后恢复正常,他才回道:“你也一样。”
苏更年笑了笑,说:“这话你可不要在我家里人面前说。”
宋树立不解:“为什么?”
苏更年想了想,就说:“我十四岁的时候,被同村的一个老头儿绑过。”
宋树立给她绑头绳的手又是一顿。
苏更年又说:“那个老头儿在我小时候,就一直夸我好看,还经常给我送好吃的,有时候还给我钱。小时候不懂,长大了就没要过了。但爹娘说,那是村里的爷爷,所以爷爷给我送玩具,我都会收下。再后来,就是十四岁那年,爷爷把我骗到他家里去了。然后就把我绑起来了,说他养了我这么多年,我要给他当媳妇——啊!”
“抱歉。”宋树立手上的力道松了松,看到苏更年疼得红了眼,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马上就好了。”
宋树立快速给她绑好另一个头绳,松了口气,又问:“那之后呢?”
苏更年揉了揉被他扯痛的头皮,说:“之后,我爸妈就找到我了。”
“那你……”宋树立看着她,想问有没有被欺负,但想到这是她一个女孩子的伤口,他不应该追问这些揭她伤疤,就把话咽了回去。
“他没有欺负我。”苏更年自豪地笑笑,“我反抗来着,他把我打了个半死,就在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我爹娘找到我了。只不过从那以后,我的身体更差了。”
宋树立觉得心里有些滞闷,问:“你的身体很不好吗?”
苏更年说:“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反正我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容易生病,爹娘从来不让我干活。四年前那件事之后,爹娘更是平时都不让我单独出门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让我锁上门。也不让我跟村里村外的男人们说话,更不能要别人的任何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