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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佛诞日,是京城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日子之一。

天还未亮,通往城外相国寺的官道上,便已是车马络绎不绝。善男信女们怀着最虔诚的心,从四面八方涌向那座香火鼎盛的千年古刹,祈求佛祖的庇佑。

靖王府的马车,在辰时刚过,便也汇入了这股拥挤的人潮之中。

与寻常人家不同,靖王府的出行排场极大。前后皆有王府侍卫开道,正中的一辆马车,宽敞华丽,车壁上雕刻着代表亲王身份的精致纹样,车帘是厚重的贡品锦缎,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靖王特意将排场做得如此之大,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靖王,携家眷来上香了。

马车内,赵清许安静地坐着。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雅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支清冷的梅花。头上梳着简单的双环髻,只插了一支莹润的白玉簪子,未施粉黛的小脸,因连日调养,终于褪去了那层病态的苍白,显出几分少女应有的红润。

她看起来,就像一朵刚刚从疾风骤雨中挺过来的、干净而脆弱的小花。

靖王妃坐在她身侧,爱怜地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柔声叮嘱道:“清许,待会儿人多,你千万要跟紧娘,知道吗?”

赵清许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能感觉到,母亲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知道,母亲并不知道今天的上香背后,还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王府命运的凶险计划。她只以为,这是丈夫为了满足女儿心愿的一次寻常出行。

而坐在她们对面的靖王,则是一脸肃然,沉默不语。他频频地透过车窗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形,眼神锐利,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赵清许知道,父亲此刻的心情,比她还要紧张。

她轻轻地回握了一下母亲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然后,她闭上眼,开始在心里一遍遍地预演着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每一句可能泄露的心声,以及每一个可能的突发状况。

今天这场戏,她不仅是导演,更是唯一的主角。她绝不能有任何失误。

马车在相国寺山门前的专属停靠点停下,早有寺里的知客僧迎上前来。靖王扶着妻子和女儿下了车,一家三口,在侍卫的护卫下,随着人流,缓缓地向大雄宝殿走去。

“县主,小心脚下。”

碧云尽职尽责地跟在赵清许身旁,小心地搀扶着她。

赵清许的目光,却早已越过眼前攒动的人头,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她的心跳,在嘈杂的人声与鼎盛的香火气中,不受控制地加速。

谢安石?他会在哪里?

根据她掌握的情报,谢安石应是独自前来,且会避开人群,直接去往后山的菩提树。但她不能直接去后山偶遇,那太刻意了。她必须在人多的地方,制造一个足够自然、足够巧合的碰面。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大雄宝殿通往后山的一条必经之路上;那是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岔路口,旁边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和一座供香客休息的凉亭。

那里,就是她选定的舞台。

一家人随着人潮,先是到大雄宝殿上了香。赵清许跪在蒲团上,学着母亲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闭上了眼。

她不信神佛。

若神佛真的有用,历史上那三百多条冤魂,又该向谁去诉说冤屈?

但此刻,她却在心里,无比虔-诚地祈祷着:

“请保佑我,一定要成功。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

上完香,靖王妃便提议去殿后的观音阁为女儿求一支平安签。

这正是计划的一部分。

靖王点了点头,对王妃说道:“也好。我陪你去。让碧云带着清许,去那边的凉亭里坐着歇歇脚吧,她身子弱,走不了太多路。”

他指的,正是赵清许选定的那座凉亭。

靖王妃不疑有他,叮嘱了碧云几句,便随丈夫一道,向观音阁的方向走去。侍卫们也极有默契地,只留下了两名,不远不近地守在凉亭周围,既能保护安全,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机会,终于来了。

碧云搀扶着赵清许,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凉亭里还有几位同样在歇脚的女眷,看到赵清许主仆,也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便自顾自地说着话。

赵清许低着头,眼神看似呆滞地望着地面,实则所有的感官都提到了极致。她在等,等那个关键人物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凉亭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赵清许的手心,已经紧张得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到底来不来?难道是情报有误?

就在她心中渐渐升起一丝焦躁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岔路口。

那是一个身着石青色便服的中年文士。他身形清瘦,面容儒雅,下颌蓄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眉宇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淡淡的哀愁。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步履沉静,正向着后山的方向走来。

是他!宰相谢安石!

赵清许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成败,就在此一举!

她对着身旁的碧云,用一种孩童般的、含混不清的语气,指着不远处竹林下的一丛开得正艳的南天竹,说道:“……花……红”

碧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几株南天竹结着一串串鲜红的果子,在冬日里煞是好看。她笑着哄道:“是啊,县主,那是南天竹的果子,红彤彤的,像小珊瑚珠子一样,好看吧?”

“要……”赵清许站起身,向那片竹林走去。

“哎,县主,您慢点!”碧云连忙跟上,生怕她摔着。

主仆二人,就这样恰好地,走到了岔路口,走到了即将与谢安石交汇的那个点上。

谢安石正沉浸在对亡妻的思念中,并未注意到旁边走来的两个不起眼的丫鬟和小姐。

就是现在!

当两人相距不过三步之遥时,赵清许的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扑,直直地向谢安石倒了过去!

“啊!”碧云发出一声惊呼。

谢安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出于本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即将摔倒的赵清许。

两人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接触。

赵清许的额头,轻轻地磕在了他坚实的手臂上。

就是这一秒!

赵清许将连日来积攒的所有精神力,凝聚成一股无比清晰、无比冰冷、却又无比飘忽的意念洪流,伴随着一个具体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点,狠狠地,注入了谢安石的脑海!

「京郊西山?破败的?青虚观?」

「小心?木头人?」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像一道鬼魅的电波,直接在他的颅内炸响!空灵飘忽,不似人声,却又字字清晰,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谢安石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猛地一僵!

他扶着赵清许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他能感觉到,怀中这个少女的身体,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她的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臂,温热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可是,那声音是从何而来?!

他惊骇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扶着的少女。

那是一张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的、清秀而苍白的小脸。少女的眼中,此刻正充满了因差点摔倒而引起的惊恐与茫然,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她根本没有说话!

“县主!您没事吧?”碧云焦急地冲上来,将赵清许从谢安石的手中抢了过去,紧张地上下检查着。

“这位大人,真是对不住,我家小姐她……她脑子有些不爽利,冲撞了您,还望您恕罪!”碧云一边检查,一边慌忙地向谢安石赔罪。

谢安石没有理会碧云。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赵清许的身上。

青虚观……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一道尘封的门!

他想起来了!半个月前,他手下的御史,曾上奏一本,弹劾工部在修缮京郊皇家道观时虚报款项。其中,提到了一笔用于修缮西山一座名为“青虚观”的拨款。但据他所知,那座道观早已荒废多年,根本没有修缮的价值。

此事因涉及款项不大,又无实证,便被他暂时压了下来。

可现在?

这个痴傻的、他从未见过的少女,是如何知道“青虚观”这个名字的?!

还有?木头人?

在官场沉浮几十年,谢安石的政治嗅觉何其敏锐!木头人三个字一出,他立刻就联想到了那个最可怕、最禁忌的词:巫蛊!

一个荒废的道观,一笔蹊跷的拨款,一个痴傻少女口中的木头人?

这几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瞬间串联成了一条引向无边黑暗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线索!

“你……”他看着赵清许,喉咙发干,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赵清许像是被他锐利的目光吓到了,瑟缩着躲到了碧云的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两名王府侍卫快步赶了过来。

“县主!”

他们一看到自家县主差点出事,立刻警惕地将谢安石围在了中间。

“你是何人?竟敢冲撞我家主子!”其中一名侍卫厉声喝道。

谢安石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侍卫腰间的靖王府令牌,又看了一眼那个躲在丫鬟身后的少女,一个名字,终于浮上了他的脑海。

靖王那个?据说已经痴傻了的女儿,清平县主?

是她?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

一个巨大的、无法抑制的疑云,在他的心中轰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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