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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靖王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眼前是女儿那双平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眸,以及书案上那张写着道观里和画着木头人的宣纸。

那张纸,此刻在他眼中,不啻于一张来自地府的催命符。

而方才脑海中闪过的那些血与火的画面,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能闻到空气中焦灼的气味,能感受到白绫勒紧脖颈时的窒息感。那股彻骨的绝望,依旧如跗骨之蛆,盘踞在他心底,让他手脚发凉。

“王……王爷?您怎么了?”碧云被屋内的巨大动静惊动,从门外探进头来,担忧地问道。

“出去!”靖王猛地回过神,厉声喝道。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变得沙哑尖锐,吓得碧云浑身一哆嗦,连忙缩回头,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靖王快步上前,“砰”的一声将门从里面关上。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力量。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那个他一直以为痴傻孱弱、需要他倾尽所有来保护的孩子,嘴唇颤抖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身份,而是本质。

一个正常的十六岁少女,绝不可能知晓巫蛊这种皇家禁忌,更不可能预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他甚至不敢去深想,她是如何将那些画面,那些感觉,硬生生塞进自己脑子里的。

这不是凡人能拥有的手段。

是妖?是鬼?还是神?

赵清许迎着父亲那充满了恐惧、怀疑和一丝希冀的复杂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伸手,轻轻地拉住了他冰冷的手。

“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人心的力量,“我还是我,是你的女儿,赵清许。”

“可是……”靖王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有些事,我无法解释。”赵清许打断了他,“您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您,救娘,救我们这一府的人。”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带一丝杂质。那份超越了年龄的沉静与决绝,让靖王那颗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是啊,无论她变得多么诡异,她终究是他的女儿。虎毒不食子,她没有理由会害自己。

靖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拉着女儿,重新回到书案前,指着那张宣纸,声音依旧干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巫蛊?这可是灭族的滔天大罪!谁要害我们?”

赵清许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天机一旦说破,便会引来无数变数。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找出敌人是谁,而是要让一个有能力,且信得过的人,替我们去发现这场阴谋。”

这番话,她说得极其巧妙。她将一切都推给了天机不可泄露,既解释了自己为何不能和盘托出,又为接下来的计划铺平了道路,同时还加深了自己身上那层神秘的光环。

靖王被她这套说辞彻底镇住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他对鬼神之说本就心存敬畏。女儿身上发生的异状,用天命示警来解释,远比妖孽附体更容易让他接受。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顺着女儿的思路思考:“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人?”

朝堂之上的面孔,在他脑中一一闪过。那些昔日的同僚,如今不是对他避之不及,就是早已投靠了太子或瑞王。放眼整个朝堂,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似乎……

“谢安石?”靖王几乎是脱口而出。

赵清许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微光。她的父亲,虽然在权谋斗争中屡屡落于下风,但并非愚钝之人。他只是性子太直,不懂变通。

“不错。”赵清许点了点头,“就是当朝宰相,谢安石。”

“为何是他?”靖王皱起了眉,“谢相为人是刚正,与我也算有几分旧交。但也正因为他太刚正了,眼里揉不得沙子。巫蛊之事,证据一旦确凿,他绝不会为我们说半句话的!”

这正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赵清许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静,“我们不能等到证据确凿之后再去求他。我们必须在阴谋还未成形之前,就将怀疑的种子,种进他的心里。让他自己,去找到那些所谓的证据,并发现,那些全是伪证!”

靖王被女儿这番话彻底惊呆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儿,她侃侃而谈,分析着朝堂人心,谋划着破局之法,那份从容与智计,比他宦海沉浮几十年来见过的任何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刻,他心中的恐惧,终于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震撼,以及一丝希望。

或许,老天爷让他的女儿变得痴傻,又让她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清醒,正是为了在这场灭顶之灾来临之前,为他靖王府,留下一线生机!

他的心中,燃起了一股久违的斗志。

“好!就依你!”靖王猛地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你要爹怎么做?”

赵清许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很简单,”她重新拿起笔,在另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写下了三个字;“相国寺”。

“佛诞日那天,您和娘,必须带我前去。而且,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靖王府,要去相国寺祈福。”她说道。

靖王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图。

相国寺鱼龙混杂,人多眼杂,是传递消息最好的地方。而他们大张旗鼓地前去,既能为女儿的偶遇创造机会,也能在事后撇清关系,毕竟,谁会怀疑一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巧合的碰面呢?

“可是?谢夫人虽然会去,但谢安石一个外臣,又是当朝宰相,他……”靖王提出了疑问。

“他会去的。”赵清许的语气异常笃定。

靖王不解地看着她。

赵清许微微一笑,这一笑,冲淡了她脸上病态的苍白,竟有几分慧黠的灵动。“因为谢宰相有一个秘密。他并非世人眼中那般不信鬼神。恰恰相反,他对其亡妻,思念至深。每年的佛诞日,他都会悄悄地、不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去相国寺后山,那棵他亡妻最喜欢的菩提树下,为她点一盏长明灯。”

这件事,是林知意在整理一本关于谢安石的野史札记时,无意中看到的。史料价值不高,却在眼下,成了最关键的情报!

靖王彻底被震住了。

这件事,连他这个与谢安石有过交往的人都不知道,女儿又是从何而知?

他心中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他看着女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终于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怀疑,只剩下全然的信服。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爹都听你的!我这就去安排!”

靖王不再有丝毫犹豫,他拿起那张写着“道观里”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藏起,仿佛那是什么绝世密宝。然后,他拉开门,快步离去,背影中,竟带上了几分久违的、属于亲王的果决与雷厉风行。

赵清许站在原地,目送着父亲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踉跄着扶住了桌子。

方才那一次强行的情绪投射,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力。此刻,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她成功地说服了父亲,将他从一个消极的被保护者,转变为了一个积极的同盟者。

虽然这个同盟,是建立在神棍式表演的基础之上。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棋盘,已经布好。

棋手,也已经锁定。

接下来,就看佛诞日那天,她这位寂寂无名的清平县主,如何能在那人山人海的相国寺里,对那位权倾朝野的谢宰相,完成那至关重要,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玲珑一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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