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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聚义厅那场不欢而散的议事,如同一道最后通牒,彻底公开了梁山泊内部早已无法弥合的裂痕。自那日后,山寨便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泾渭分明的状态。以往虽然也有派系之争,但表面上总还维持着“梁山一体”的薄纱,头领们偶尔还会在寨中走动,喽啰们混居杂处。可如今,这层薄纱被无情地撕碎了。

以水寨和原步军老营为核心的区域,与以聚义厅、卢俊义、关胜等降将营寨为中心的区域,无形中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线。双方的人员往来几乎断绝,就连日常的巡哨路线也刻意避开,偶有接触,也多是冷眼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原本熙攘的山寨主干道,如今也变得冷清了许多,往来的多是各自体系内的人,行色匆匆,很少交流。

宋江彻底不再露面,整日将自己关在住所里,据说病情反复,时好时坏。吴用虽然依旧忙碌,频繁出入宋江住所,并与卢俊义、关胜等人密会,但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的阴郁一日重过一日,那柄羽扇也仿佛失去了灵性,很少见他摇动。戴宗的神行术依旧发挥着作用,但传递的消息,多半是令人沮丧和不安的——林冲那边士气高昂,操练不懈,与芒砀山的联系似乎也越发紧密;而己方营中,抱怨和懈怠的情绪却在不断滋生。

一种大势已去的无力感,如同瘟疫般在宋江集团的内部蔓延。

时值早春,尽管寒意未消,但山涧的积雪已然融化,汇成涓涓细流,滋润着干涸的土地。向阳的坡地上,嫩绿的草芽顽强地钻出地面,带来了些许生机。然而,梁山泊人心上的坚冰,却似乎比这自然的寒冬更加难以消融。

这一日,天色刚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林冲罕见地走出了他那僻静的小院。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战袍,未着甲胄,但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鲁智深、阮小二、阮小七、刘唐等一众核心头领,早已等候在院外,见到林冲出来,纷纷肃然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信服与期待。

“都安排妥当了?”林冲目光扫过众人,平静地问道。

“兄弟放心,洒家早就憋着一股劲了!”鲁智深拍着胸脯,他那洪亮的嗓门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引人注目。

阮小七也兴奋地接口:“林教头,弟兄们都已经知晓,就等您一声令下!”

林冲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走。”

一行人,簇拥着林冲,迈着坚定而统一的步伐,向着梁山泊的核心——聚义厅方向走去。他们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朦胧,但那股决绝而肃杀的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划破了山寨清晨的宁静。

沿途,越来越多的士卒从营房中涌出,自发地加入到这支沉默行进的队伍后面。他们有的是水军喽啰,有的是步军悍卒,脸上都带着一种混合着激动、决然和扬眉吐气的神情。没有人喧哗,只有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动的战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敲击在那些尚在观望或属于宋江一方的士卒心上。

消息像野火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梁山泊!

“林教头出来了!带着人去聚义厅了!”

“要出大事了!快去看看!”

“走!同去!”

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震动。无数人从各自的营寨中跑出,向着聚义厅前的广场汇聚。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人闻讯,也是脸色骤变,匆忙带着亲随赶往聚义厅。就连称病不出的宋江,也在吴用和戴宗的搀扶下,挣扎着走出了房间,脸色惨白如纸,望向那越来越近的人潮,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当林冲一行人抵达聚义厅前的广场时,这里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数千人。人群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紧紧簇拥在林冲等人身后,眼神狂热;另一部分则大多站在卢俊义、关胜等人周围,或面露惊疑,或神色复杂,还有一部分则远远站着,显然是尚未做出最终抉择的中立者,如李应、徐宁等人,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挣扎和犹豫。

广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缓步走向聚义厅大门的灰色身影上。

林冲在厅前台阶下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面向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缓缓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没有立刻说话,但那无形的威压,却让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仿佛变得小心翼翼。

“梁山泊的诸位兄弟,”林冲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日,林冲在此,有几句话,不得不问,也不得不讲。”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我想问一问,当初我等为何上这梁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是因为这世道不公,官逼民反!是因为我等不愿做那待宰的羔羊,想要聚在一起,讨一条活路,争一口正气!”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冷电般射向站在聚义厅门口,被吴用和戴宗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宋江。

“可如今呢?有人告诉我们,放下刀枪,接受招安,去给那些曾经逼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官老爷们磕头下跪,就能换来前程?就能光宗耀祖?”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懑和决绝:“我想问问诸位兄弟,用兄弟的血仇换来的前程,它干净吗?!向不共戴天的仇敌屈膝换来的恩荫,它能让我们睡得安稳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无数人的心坎上。尤其是那些经历过苦难、身负血仇的老兄弟,更是感同身受,眼眶发红,呼吸粗重。

“他们还要解散我们的兵马,调走我们的战船,将我们生死与共的兄弟拆得七零八落!”林冲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这哪里是招安?这分明是抽筋扒皮,是想要彻底毁了梁山,毁了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声音如同雷霆般炸响:

“这样的招安,这样的前程,我林冲——不答应!我身后这数千弟兄——也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鲁智深、阮小七、刘唐等人率先振臂高呼,紧接着,他们身后那数千士卒也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那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震得聚义厅的瓦片似乎都在簌簌作响,也震得宋江一方的人马脸色发白,心神剧颤。

待声浪稍平,林冲再次开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自即日起,梁山泊,不再奉行招安之策!一切有关解散兵马、调拨战船、移交库仓之乱命,尽数作废!”

他目光转向面色死灰的宋江,语气冰冷:“公明哥哥既心向朝廷,留恋官身,林冲与诸位兄弟,不便强留。这梁山泊主之位,哥哥还是……自行请便吧。”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彻底剥夺了宋江在梁山最后的法理依据和地位!

宋江闻言,浑身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怪响,双眼翻白,竟直接晕厥了过去,软软地瘫倒在吴用和戴宗身上。

“兄长!兄长!”吴用惊慌失措,和戴宗一起手忙脚乱地扶住宋江,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场面一片混乱。

而广场上,随着林冲这番宣告,局势已然明朗。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中立头领,如李应、徐宁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李应深吸一口气,率先越众而出,对着林冲的方向,深深一揖,高声道:“李应……愿遵林教头号令!”

有了他带头,徐宁、索超,以及更多原本摇摆不定的头领,也纷纷出列表态,站到了林冲一方。

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人,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麾下的士卒,也有不少人心浮动,眼神闪烁。卢俊义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再坚持已是徒劳,甚至可能引发内战。他对着林冲拱了拱手,沉声道:“林教头……好自为之。” 说完,便带着关胜、呼延灼等人,默然转身,护送着昏迷的宋江,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广场,返回了自己的营寨。他们并未明确表态支持林冲,但他们的退让,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默认。

广场上,只剩下林冲一方,以及那些新近归附的头领和士卒。

阳光刺破晨雾,洒在聚义厅那巨大的匾额上,“忠义堂”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仿佛见证了一场无声的改天换地。

林冲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眼前这数千双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梁山的命运,真正掌握在了他的手中。前路依旧艰难,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隐患未平,但至少,他扫清了内部最大的障碍,为这艘巨舰,扳正了航向。

他没有走进那座象征着权力的聚义厅,只是站在台阶上,沉声下令,声音传遍四方:

“各营头领,各归本位,整饬军备,严加戒备!”

“鲁智深、阮小二、刘唐,即刻接管山寨各处关隘要道!”

“阮小七,水军加强巡哨,封锁水泊,无令不得放任何船只靠近!”

“李应头领,烦请清点库仓钱粮,统筹分配,务必保障弟兄们衣食!”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有条不紊。众人凛然遵命,迅速散去执行。

林冲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远方苍茫的水泊和群山。易帜已成,但这仅仅是开始。如何整合内部,如何应对朝廷必然到来的反应,如何在这乱世中真正为梁山寻一条出路……这一切,都还需要他一步步去谋划,去实现。

春风拂过,带着些许暖意,吹动了他灰色的衣袍。一个新的时代,就在这个看似平常的清晨,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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