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最近非常火的都市日常小说饲恶循环讲述了林晚陈默之间一系列的故事,大神作者晟岳寰宇对内容描写跌宕起伏,故事情节为这部作品增色不少,《饲恶循环》以165062字连载状态呈现给大家,希望大家也喜欢这本书。
饲恶循环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旁白】深秋的寒意在镇中学里扎得越来越深,风裹着黄土刮过教学楼的破窗,把办公室里的煤炉火苗吹得忽明忽暗,像极了李望心里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想。
他的支教生活已经过了三周,这三周里,每天放学后,办公室的旧木桌前都会坐着两个身影,他弯腰指着奥数题,张骏仰着头听,冻红的手指攥着那支红色铅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
煤炉里的煤块烧得发红,偶尔爆出的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像他们之间那点短暂的温暖,看似真切,却经不起一点冷风。
下午五点半,放学铃响过半小时,操场上的孩子早就走光了,只剩下办公室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张骏坐在小马扎上,背挺得笔直,棉袄的拉链坏了,他用绳子把腰勒紧,想挡住灌进来的风。
他的手指冻得发紫,指尖裂了几道小口子,有的口子还渗着血,可他攥着铅笔的手却很稳,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要画辅助线,把梯形分成三角形和平行四边形,你看,这样就能用勾股定理算了。”
李望蹲在他身边,手指指着资料上的图,指尖不小心碰到张骏的手背。
那手背凉得像冰,没有一点温度。
他突然想起中午吃饭时,看见张骏蹲在操场角落,啃着一个冷硬的馒头,馒头的皮已经干得掉渣,他当时想把自己的盒饭分一半给张骏,可张骏却摇着头跑开了,说 “俺不饿,俺爸早上给俺带了”。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孩子的谎话。
李望起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煮鸡蛋,是早上从食堂多拿的,用手帕包着,还带着一点余温:“先吃个蛋,暖暖手,等会儿再算。”
张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抓住秘密的小偷,又很快低下头,接过鸡蛋时指尖微微发抖:“谢谢李老师…… 俺不饿,俺回家再吃。”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鸡蛋揣进棉袄内袋,紧贴着胸口,那是他藏那支红铅笔的地方,现在又多了一个带着余温的鸡蛋,像揣着两颗小小的火种,怕一松手就会被风吹灭。
李望看着他的动作,心里软了一下,又硬了一下:软的是这孩子的懂事,硬的是这懂事背后的贫瘠,他后来才从校长那里知道,张骏的父亲在工地打工时摔断了腿,家里欠了一大笔债,连过冬的煤都买不起,孩子每天中午只能啃冷馒头,晚上回家就着咸菜喝稀粥。
他翻开新买的《初中奥数精讲》,这是他上周托省城同事寄来的,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封面上还贴着快递单的残角,上面的邮费价格还能看清。
他把资料推到张骏面前:“这上面的题难度适中,你每天做两道,不会的我给你讲。”
张骏盯着那本崭新的资料,封面是彩色的,印着几何图形,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封面,像怕碰坏了一样,小声问:李老师,这资料…… 要花钱吧?
俺…… 俺没钱给你,俺爸说,家里的钱要给俺爸看腿。
“不用你给钱,是老师给你的。”
李望揉了揉他的头发,头发上沾着点黄土,还有几根草屑,“你好好学,以后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考上大学,就能给你爸治病了,这就是给老师最好的回报。”
张骏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把资料往自己那边拉了拉,像要把它护在怀里,眼眶却慢慢红了,他长这么大,除了父亲,还没人这么为他着想过,还没人告诉过他,读书能给父亲治病。
【旁白】他以为这温暖能撑得久一点,却忘了镇子里的风不仅冷,还带着 “红眼病” 的刺。
那些天,李望总能看见家长们在操场边的槐树下扎堆,指着办公室的方向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不满。
在他们眼里“公平” 不是 “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而是 “每个孩子都得一样差” 你给了张骏一支笔,就是欠了我家孩子一块橡皮。
你给了张骏一小时补课,就是偷了我家孩子一小时的关注。
你给了张骏一本资料,就是占了我家孩子的便宜。
这种朴素又偏执的 “公平”像一张浸了水的网,早就在办公室外等着他,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被网住,勒得喘不过气。
第三周的周五下午,天阴得厉害,风裹着黄土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
李望刚给张骏讲完一道几何题,正准备给他画辅助线,就听见办公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女人的吵嚷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尖:“俺要找校长!俺要问问他,凭啥李老师只给张骏补课?俺家壮壮考不及格,他咋不管?俺家壮壮也是他的学生,凭啥差别这么大!”
是刘壮的妈,她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铁皮,穿透了办公室的破窗,扎在李望心上。
李望心里 “咯噔” 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张骏,张骏也停下了笔,手里的红铅笔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去捡,手指却在纸页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像一道伤口。
他捡起铅笔,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眼里满是慌乱,像受惊的小兽。
没等李望反应过来,办公室的门就被 “砰” 地推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 “哐当” 的巨响。
三个女人闯了进来 ,刘壮妈叉着腰,棉袄上沾着泥土,头发乱蓬蓬的。
王婶抱着胳膊,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李小梅的奶奶攥着布包,布包上绣着一朵褪色的花,脸色铁青。
刘壮妈一眼就看见桌上的奥数资料,冲过去一把抓起来,资料的纸页被她扯得发皱,她指着封面上李望用铅笔写的 “张骏专用” 四个字,对着刚赶过来的校长喊:“校长你看!你看看!这资料还写着张骏专用!俺家壮壮连本新练习册都没有,他张骏凭啥能有?他张骏家穷,俺家就不穷了?这不是偏心是啥?这是看不起俺们庄稼人!”
王婶也跟着帮腔,声音里满是刻薄:就是!每天放学都把张骏留下,俺家娃跟俺说,李老师上课只看张骏,连他举手都不看!
张骏他爸都要让他去广东打工了,补再多有啥用?
还不是浪费老师的时间,耽误俺家娃学习!
俺看李老师就是城里来的,觉得张骏比俺们娃金贵,觉得俺们娃就不配学奥数!
李小梅的奶奶没说话,只是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俺家小梅…… 俺家小梅昨天还问俺,是不是她太笨了,是不是她不如张骏,老师才不喜欢她,才不给她补课…… 俺听着心疼啊,校长,俺家小梅也是个好娃,就是基础差了点,咋就不能给她补补呢?”
三个女人的声音像乱箭一样射过来,李望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半截粉笔,粉笔灰落在他的裤腿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他想解释 “张骏数学有天赋,补补课能考上高中,能给家里减轻负担”想解释 “其他孩子有问题也能来问我,我从来没说过不给他们补”。
想解释
“这本资料是我自费买的,没花学校一分钱”可话到嘴边,却被刘壮妈的吼声堵了回去:天赋能当饭吃?
考上高中能当饭吃?
俺看你就是想当好人,想拿张骏当垫脚石!
等你教好了张骏,你就回城里了,俺们娃谁管?
俺们娃就是你的牺牲品!
校长皱着眉头,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他把李望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李老师,你先别跟她们吵。
这事儿要是闹大了,传到教育局去,说咱学校搞特殊化,说咱学校不公平,你这支教名额,保不住啊。
你是省城派来的优秀教师,要是因为这事儿丢了名额,回去咋跟省城的领导交代?
你还年轻,别因为这点事儿毁了自己的前途。
“支教名额” 四个字像一块冰,狠狠砸在李望心上,他想起出发前母亲拉着他的手,眼泪不停地掉:“望子,咱不去行不行?城里好好的,咱不遭这份罪。”
他当时拍着胸脯跟母亲保证:“妈,我是去支教,是去帮孩子的,等我教出成绩,就能回来,就能评职称了。”
他想起省城校长的嘱托:“望子,你去了镇中学,要好好干,别给咱省城实验中学丢脸,要是干得好,回来就给你提主任。”
要是没了这个名额,他不仅回不了省城,评不了职称,还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要是没了这个名额,他连留在镇中学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帮张骏考上高中,帮张骏父亲治病了。
他下意识地往窗外看,看见张骏站在操场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那本奥数资料,资料的页角被他攥得发皱,像被揉过无数次的纸团。
风把他的校服吹得鼓鼓的,他的头低着,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那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孤单,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李望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发紧,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冲出去,告诉张骏 “别听她们的,老师还会给你补课”想把那本被攥皱的资料抚平,想把孩子眼里的慌乱赶走,想把孩子心里的希望重新点燃。
可他的脚像被钉在地上,挪不动一步,校长的话像一条绳子,把他的腿捆住了,把他的理想捆住了。
可校长却从桌上拿起一个搪瓷杯,杯子上印着 “青山镇中学” 五个字,字已经掉了一半,他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水,暖水瓶早就凉了,倒出来的水带着一股铁锈味,凉得像冰。
校长把杯子递到李望手里:李老师,喝口水,冷静冷静。
别跟孩子说这些,他懂不起,你得懂。
孩子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你是成年人,得顾全大局,得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杯子里的茶水晃了晃,映出李望苍白的脸,他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痛苦,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他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冰凉,像触到了一块冰,那股凉意顺着指尖传到他的心里,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把茶水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比冬天的井水还冷,比镇子里的寒风还冷,冷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冻住了。
【旁白】那杯凉茶像一剂清醒药,却醒得不是时候,它让李望第一次看清,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在现实这堵铁壁面前,“对一个人好” 竟成了 “对所有人坏” 的罪证。
那些家长要的不是 “孩子变好”是 “没人比我家孩子好”。
校长要的不是 “教育公平”是 “别出事,别丢名额,别影响学校的声誉”。
而他自己,要的不是 “坚持理想”是 “保住留在这的资格,保住自己的前途”。
所有的诉求拧在一起,像一根绳子,勒住了张骏的希望,也勒住了他的理想,最后被牺牲的,只能是张骏那点可怜的 “特殊照顾”只能是他那点脆弱的 “理想”。
正文:“我知道了。”
李望放下搪瓷杯,杯子底碰到桌面,发出 “哐当” 一声轻响,在嘈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颗心摔在地上的声音。
刘壮妈还在吵,王婶还在抱怨,李小梅的奶奶还在抹眼泪,可他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全是张骏在槐树下的身影,全是那本被攥皱的资料,全是校长说的 “支教名额保不住”全是母亲的眼泪和省城校长的嘱托。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疼得厉害。
他对着三个家长说: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没顾全大家的感受。
以后我不会单独留张骏补课了,所有同学有问题,都可以来办公室问我,这本资料我会撕成几份,每个同学都能分到,保证公平。
这话一说出口,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刮过破窗的声音都能听清。
刘壮妈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慢慢消了,又很快露出得意的表情,她把手里的资料扔在桌上,拍了拍手:“这还差不多!李老师,不是俺们不讲理,就是怕你偏心,耽误了俺家娃。俺们娃也是你的学生,也需要老师的照顾。”
王婶也点点头,语气里的刻薄少了些:“就是,大家都是庄稼人,娃都不容易,可不能厚此薄彼。李老师你能想通就好,以后有啥事儿,咱好好说,别闹得这么僵。”
李小梅的奶奶抹了抹眼泪,对着李望鞠了一躬:“谢谢李老师,谢谢李老师还想着俺家小梅,俺替小梅谢谢你。”
校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李望的肩膀:“这就对了嘛,李老师,顾全大局,才能把事做好,才能在这镇中学站稳脚跟。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顾全大局从来都是软刀子,先割掉少数人的希望,再让多数人觉得理所当然。”
李望在心里默念这句话,觉得嘴里发苦,苦得像吃了黄连。
他知道,这把软刀子,这次割的是张骏的希望,下次,可能就要割掉他自己的理想了。
他知道,这次的妥协,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无数次妥协,直到他再也记不起当初为什么来这里,直到他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他走出办公室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面,把天空染成一片昏黄,像一块脏了的布。
操场上的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晃悠,像一个个绝望的手臂。
张骏还站在槐树下,看见他过来,赶紧把资料往身后藏了藏,手背在身后,手指紧紧攥着资料的页角,眼里满是不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被批评。
李望走到他面前,想说点什么,比如 “以后咱们在课堂上补课,老师还会给你讲题”比如 “资料我再给你买一本,不告诉别人”比如 “你别担心,老师不会不管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张骏,以后放学不用留下来了,你…… 你早点回家吧,你爸还等着你呢。”
张骏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像受惊的小鹿,瞳孔里满是不敢相信,又很快耷拉下来,像被霜打了的庄稼,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他没问 “为什么”也没问 “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也没问 “是不是我哪里惹老师生气了”只是慢慢从身后拿出那本奥数资料,用冻红的手指,一点点抚平卷边的页角,可那些褶皱太深了,怎么也抚不平,就像他心里的失望,怎么也藏不住,怎么也抹不掉。
他把资料放进书包最底层,动作轻得像在藏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书包的底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旧课本,资料放进去后,再也看不见一点影子,再也看不见一点彩色的封面。
他拉上书包拉链,拉链坏了,他用绳子把书包捆紧,像在捆住自己的希望,不让它跑出来,不让它再被人伤害。
“李老师,俺知道了。”
张骏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风一吹就会散,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他抬起头看了李望一眼,眼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空落落的失落,像一口干涸的井,再也映不出光。
他没再说一个字,只是慢慢转过身,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
书包在他背后晃悠,破洞露出的旧课本边角,随着脚步轻轻蹭着校服,像在无声地叹息。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遮住了他的侧脸,李望站在原地,只能看见他单薄的肩膀,每走一步,都像在往黑暗里陷 , 陷进 “读书没用” 的定论里,陷进 “努力也没用” 的绝望里。
李望想喊住他,想追上去把那本资料抢回来,想告诉他 “老师错了,咱们还像以前一样补课”可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着张骏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穿过掉漆的铁门,消失在黄土坡的尽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就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 ,血珠滴在地上,和黄土混在一起,变成暗沉的褐色,像张骏心里那点被掐灭的希望,再也亮不起来。
【旁白】李望看着窗外的张骏,突然发现自己像个骗子,他给了孩子一点光,又要亲手把光按回去。
那点光曾让张骏眼里有了星星,让他敢相信 “读书能治病”“努力能改变命运”可现在,他却用 “顾全大局” 做借口,把这点光掐灭在寒风里。
他以为自己是在 “保住资格”“为以后铺路”却忘了,有些光一旦灭了,就再也点不亮。
有些信任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
李望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办公室,桌上还摊着那本《初中奥数精讲》,封面被刘壮妈扯出的褶皱,像一道道丑陋的疤。
他拿起资料,指尖划过 “张骏专用” 四个字,突然觉得讽刺,不过三天前,他还在这四个字下面写 “加油,你能行”现在,这四个字却像在嘲笑他的懦弱。
他从抽屉里拿出美工刀,想把资料裁成三十份,每份都一样大,像校长说的 “公平”可刀刚碰到纸页,就划破了手指,鲜血渗出来,滴在彩色的封面上,把几何图形染成了暗红色。
他没管伤口,只是机械地裁着纸,一张、两张、三张…… 纸页划过指尖的伤口,传来尖锐的疼,可这疼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裁到一半,他突然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不住地发抖。
办公室里的煤炉早就凉了,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裁好的纸页乱飞,像一群被抛弃的蝴蝶。
他想起张骏冻得发紫的手指,想起那个被揣在胸口的鸡蛋,想起孩子眼里一闪而过的光,突然哭出声来,哭声很小,被风声盖着,像一只受伤的兽,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声音嘶哑,“我不是来帮他的吗?怎么变成害他的人了?”
没人回答他,只有风的呼啸声,像在说 “你没的选”“你只能妥协”。
他慢慢站起来,把裁好的纸页一张张叠好,放进信封,信封是他从省城带来的,上面印着 “省实验中学” 的字样,现在却用来装这些被撕碎的希望。
他把信封放在讲台上,指尖的血还在流,滴在信封上,晕开一小片红,像一个丑陋的印记。
那天晚上,李望在宿舍里坐了一夜。
他没点煤炉,屋里冷得像冰窖,他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还是觉得冷,冷的不是身体,是心里。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支教申请表,表上的字迹还很清晰:“愿以微薄之力,点亮乡村孩子的未来。”
他盯着这行字,突然觉得可笑,他连给一个孩子补补课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 “点亮未来”?简直是个笑话。
他摸出手机,想给省城的同事小陈打电话,想说说心里的委屈,想问问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可拨通电话后,他又挂了 , 他怕小陈问 “张骏怎么样了”怕自己说 “我把他的希望掐灭了”怕承认自己的懦弱。
手机屏幕映出他的脸,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像个丢了魂的人。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却没有一点温度,像一块冰挂在天上,照得宿舍里的旧报纸泛着冷光。
【旁白】:校长最后说 “你得懂”李望懂了,懂了理想在 “稳定” 面前,连争辩的资格都没有。
他以前以为 “稳定” 是为了更好地实现理想,却没想到“稳定” 会变成一把枷锁,把理想捆得死死的,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以为自己是在 “顾全大局”却没想到“顾全大局” 的代价,是牺牲一个孩子的未来,是碾碎自己曾经的坚信。
第二天早上,李望起得很早。
他把裁好的资料一张张理整齐,每份资料上都用铅笔写着 “有问题随时问我”可他知道,这些字在大多数孩子眼里,不过是一句空话。
他拿着资料走进教室时,学生们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张骏坐在最后一排,背对着门口,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
他的书包放在桌肚上,拉链用绳子捆得紧紧的,像在守护最后一点秘密。
李望走上讲台,把资料一份份往下传。
传到刘壮手里时,刘壮看都没看,就把资料折成了纸飞机,扔向窗外。
传到李小梅手里时,李小梅把资料夹在课本里,小声说 “谢谢老师”却没翻开看一眼。
传到张骏手里时,李望特意多停了一秒,想说 “这上面有你没弄懂的那道几何题”可张骏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资料,就把它塞进了桌肚,和书包放在一起 , 动作轻得像在放一件易碎的玻璃,又像在藏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望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的学生:有的在玩纸飞机,有的在画画,有的在睡觉,只有张骏,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发抖。
他不知道张骏是在哭,还是在忍,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
他清了清嗓子,想讲昨天没讲完的几何题,可开口时,声音却在发抖:“我们今天…… 讲辅助线的画法。”
没人回应他,只有纸飞机划过空气的 “呼呼” 声,和窗外风的呼啸声。
他看着黑板上画的梯形,突然想起三天前,张骏蹲在煤炉边,指着这个梯形问 “老师,这样画辅助线对吗”眼里满是期待。
可现在,那个眼里有期待的孩子,却把头埋在臂弯里,再也不看黑板一眼。
下课铃响时,李望还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半截粉笔,黑板上的辅助线画了一半,像一个没说完的故事。
学生们一窝蜂地冲出教室,只有张骏还坐在座位上,慢慢收拾书包,他把那份资料从桌肚拿出来,放进书包最底层,和那本《初中奥数精讲》放在一起,然后用绳子把书包捆紧,一步一步地走出教室,没回头,也没看李望一眼。
李望走到张骏的座位旁,看见桌肚上留着一道淡淡的铅笔印,是昨天张骏写的算式:“梯形面积 =(上底 + 下底)× 高 ÷2”。
算式写得很工整,却被人用橡皮擦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冷光下泛着白,像张骏没说出口的话,像他没实现的希望。
【旁白】:那杯凉茶喝进嘴里,比冬天的井水还冷,他才明白:在现实里“对一个人好”竟成了 “对所有人坏”。
李望以为自己是在 “公平”却没想到,这种 “公平” 是把优秀的孩子拉到和所有人一样的水平,是把 “不一样” 的希望,碾成和所有人一样的平庸。
他以为自己是在 “保住资格”却没想到,他保住的是一张薄薄的纸,失去的是一个孩子的未来,是自己曾经的理想。
正文:李望坐在张骏的座位上,摸着桌肚上的铅笔印,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像张骏冻裂的手指。
他想起昨天张骏攥着资料的样子,想起他眼里的失落,想起他转身时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罪人,他给了孩子一点光,又亲手把光按回去。
他给了孩子一点希望,又亲手把希望碾碎。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红色的铅笔,是他给张骏买的,昨天张骏掉在地上,他捡了回来。
铅笔杆上还留着张骏的指纹,泛着淡淡的灰,像孩子心里的失望,擦不掉,也抹不去。
他握着铅笔,在桌肚上轻轻写:“张骏,对不起。” 可字迹刚写完,就被风刮来的黄土盖住,变成模糊的一团,像他没说出口的道歉,像他无法弥补的过错。
傍晚的时候,李望去了张骏家。
张骏家在黄土坡的尽头,是一间土坯房,屋顶漏着洞,用塑料布盖着。
他看见张骏的父亲坐在门口,腿上绑着夹板,手里拿着一个破碗,碗里装着稀粥。
张骏蹲在旁边,正在给父亲擦脸,动作很轻,很小心。
看见李望,张骏的父亲愣了一下,然后说:“李老师,你来了。”
张骏没说话,只是站起来,走进屋里,再也没出来。
李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本《初中奥数精讲》,想递给张骏,却不敢往前走,他怕看见张骏的眼睛,怕看见那双曾经有光的眼睛,现在只剩下失望。
张骏的父亲叹了口气:“李老师,俺知道你是个好老师,可俺家张骏…… 俺家张骏命不好,不是读书的料。”
李望想说 “他是读书的料,他能考上高中”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叔,我…… 我是来送资料的”。
他把资料放在门口,转身就走,没回头,他怕听见张骏在屋里哭,怕听见自己心里的疼,怕承认自己的懦弱,怕承认自己的妥协,毁了一个孩子的未来。
走在黄土坡上,风裹着黄土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
李望摸出支教申请表,看着上面的 “愿以微薄之力,点亮乡村孩子的未来”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他把申请表揉成一团,想扔进路边的沟里,可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展开,抚平褶皱,他还不能扔,这张表是他留在这的唯一凭证,是他那点 “理想” 的最后遮羞布,哪怕这遮羞布已经破了,已经脏了,他还是得攥在手里。
【旁白】:现实的铁壁从来不是一下子把人砸垮的,它是用 “顾全大局” 的软刀子,一点点割掉你的坚持。
用 “公平” 的借口,一点点磨掉你的理想。
用 “稳定” 的枷锁,一点点捆住你的手脚。
李望的第一次妥协,像一粒种子,种在了他心里的土壤里,以后每一次面对现实的压力,这粒种子都会生根发芽,长出 “没办法”“只能这样” 的藤蔓,慢慢缠住他的理想,直到最后把它勒死。
而张骏那本被藏进书包底层的资料,那支再也不敢拿出来的红铅笔,都是这粒种子发芽的第一片叶子,带着冷刺,扎在两个人的心里,疼得看不见血,却疼得最久。
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
办公室里的煤炉凉得像冰,桌上的搪瓷杯还放在原地,杯底还留着一点凉茶的痕迹。
李望坐在旧木桌前,看着那本被裁成碎片的奥数资料,看着指尖还没愈合的伤口,看着窗外空荡荡的操场,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争辩,累得不想再坚持,累得只想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他不能假装。
张骏的背影、张骏父亲的叹息、桌肚上的铅笔印、被撕碎的资料,像一个个影子,在他眼前晃悠,提醒他自己做过的事,提醒他自己犯过的错。
他拿起搪瓷杯,倒了一杯凉水,喝了一口,水很凉,凉得像昨天校长递给他的凉茶,凉得像张骏眼里的失望,凉得像他心里的理想,再也热不起来。
那天晚上,李望做了个梦。
梦见张骏蹲在操场的槐树下,手里拿着那支红铅笔,在水泥地上写奥数题,眼里满是光。
他走过去,想给张骏递一本新资料,可刚走过去,张骏就不见了,只剩下那支红铅笔,插在黄土里,被风吹得晃悠,像在喊 “老师,别放弃我”。
他想抓住铅笔,可铅笔却慢慢变成了灰,被风吹散,再也找不回来。
他从梦里惊醒时,宿舍里一片漆黑,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旧报纸哗哗响,像张骏的哭声,像他自己的忏悔。
他摸出手机,给小陈发了一条短信:“我好像…… 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短信发出去后,他等了很久,小陈都没回,他知道,有些话,只能自己对自己说。
有些错,只能自己对自己忏悔。有些疼,只能自己对自己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