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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车子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像一艘失去舵的船,在钢铁洪流中随波逐流。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明晃晃地刺眼,却照不进我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

“都是我。”

那三个字,连同匿名电话里冰冷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像两把钝刀,在我颅内反复切割。没有鲜血淋漓,只有沉闷的、无止境的痛楚。

林知逸认罪了。

以一种近乎摧毁我的方式。

可这认罪背后是什么?是终于卸下伪装的解脱?还是对更深罪孽的掩盖?那个匿名的声音,他/她引导我走到这一步,难道仅仅是为了听林知逸亲口说出这三个字?

不。

他/她说,“真相,才刚掀开一角。”

还有什么?比我的丈夫是一个潜伏多年、手段残忍的连环杀手更可怕的真相?

车子不知不觉,停在了律师事务所楼下。职业的本能,或者说,一种逃避眼前绝境的惯性,驱使着我来到这里。也许只有卷宗里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和证据链条,才能暂时让我从这令人窒息的个人悲剧中抽离片刻。

走进大楼,电梯上行。同事们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疏离。为“那种人”辩护,本身就已是一种原罪。我无视所有视线,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落锁。世界被隔绝在外。

我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良久,我才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打开电脑,调出林知逸一案的电子卷宗。我需要重新审视这一切,在他那三个字的认罪之后,用完全不同的眼光。

鼠标滑动,页面翻滚。

证物清单,现场照片,尸检报告,证人证言……一行行,一页页,冰冷而客观。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那份警方最初的现场勘察报告附件上,关于第三名受害者——那个叫苏晓的女大学生——被发现时的详细记录。之前,我的注意力都被那些指向林知逸的“铁证”所吸引,对这些基础描述只是一扫而过。

但今天,也许是心境不同,也许是那个匿名声音的暗示,我读得格外仔细。

……尸体位于城郊结合部废弃农机厂仓库东南角,俯卧位,颈部有勒痕,衣物完整……

……现场地面灰尘有拖拽痕迹,与死者鞋底花纹不符……

……仓库西北角发现少量非本案相关烟蒂,已提取DNA,未比中……

……死者右手指甲缝内,提取到微量蓝色纤维,与前两起案件现场发现纤维成分一致……

蓝色纤维。这是已知的,指向陆岩,或者说,指向那件蓝色工装的线索。

我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在关于现场外围搜索的记录上。

……仓库西侧围墙外杂草丛中,发现一枚纽扣,金属材质,疑似从衣物上脱落,已作为疑似关联物证提取,编号物证-073……

纽扣?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之前看卷宗,完全忽略了这条信息。一枚纽扣,在案发现场外围,太不起眼了,很可能只是无关的垃圾。

但此刻,“纽扣”这两个字,却像一根细针,刺了我一下。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拉开了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那里面放着一些我偶尔会在办公室更换的备用衣物和个人物品。手指在叠放整齐的衣物间摸索,然后,停在了一件叠好的男士衬衫上。

是林知逸的衬衫。

不是那件染血的周年礼物。是另一件,他很喜欢的、带有金属装饰纽扣的深蓝色条纹衬衫。大概两个月前,他说扣子有点松动,让我帮他带回办公室,说有空去找楼下裁缝铺固定一下。后来事情一多,我就忘了,衬衫一直放在这里。

鬼使神差地,我将衬衫拿了出来,摊在桌面上。

目光,凝固在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那里……是空的。

只剩下一点点断裂的线头。

纽扣……不见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凉!

不可能……巧合吗?

一件衬衫,少了一颗纽扣,太正常了。可能是在哪里挂掉了,他自己都没发现。

可是……时间呢?这件衬衫放在我这里,正好是……差不多两个月前。而第三起命案,苏晓的案子,发生在一个半月前!

时间……对得上!

地点……废弃农机厂仓库……城郊结合部……林知逸的公司通勤路线虽然不经过,但如果他有意绕行……

不!温晴!冷静!

我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一枚纽扣而已,能说明什么?型号一样吗?材质一样吗?现场那枚纽扣的照片呢?

我颤抖着手,在电子卷宗里疯狂地翻找。物证照片……物证照片……

找到了!

编号物证-073。一枚孤零零的、躺在杂草和尘土中的金属纽扣。图片可以放大。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瞳孔急剧收缩。

那纽扣的样式……颜色……材质……甚至边缘那一点点细微的、因为经常洗涤而造成的磨损痕迹……

和我桌上这件衬衫的其他纽扣,一模一样!

轰——!!!

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说,之前的证据——车里的血迹、监控的身影——都还存在被栽赃、被误解的空间,那么这枚纽扣呢?这枚从他自己的、由我保管的衬衫上脱落的纽扣,出现在第三起命案的现场外围?!

这几乎……堵死了最后一条侥幸的缝隙!

林知逸……他不仅认识陆岩,不仅可能与陈年旧案有关,他……他真的到过现场!苏晓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都是我……”

他现在承认了。承认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是因为知道这枚纽扣的存在,明白已经无法抵赖了吗?

那个匿名寄件人……他/她是否也知道这枚纽扣的存在?他/她引导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发现这最致命、最无法辩驳的证据?让我亲自确认,我的丈夫,就是魔鬼?

胃里一阵翻搅,我捂住嘴,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不行!不能慌!

我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这枚纽扣……警方知道吗?他们提取了,编号了,但为什么在庭审时没有作为主要证据提出?是觉得关联性不够强?还是……还没来得及?

我必须确认!

我冲到电脑前,开始搜索与“纽扣”、“物证-073”相关的所有警方内部记录和检验报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

没有。除了现场勘察记录里那简短的提及和这张照片,再也没有关于这枚纽扣的更多信息。没有DNA检验报告,没有纤维比对记录,仿佛它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被遗忘在证据库角落的玩意儿。

这不正常!

一件出现在连环命案现场外围的、与嫌疑人衣物特征高度吻合的物证,怎么可能不被重视?

除非……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探出的鬼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除非……有人不希望它被重视。

有人……在刻意压制这条线索?

是谁?

警方内部的人?那个匿名的寄件人?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林知逸知道这枚纽扣的存在吗?他认罪,是因为这枚纽扣,还是因为别的?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迷宫中央,每一条路都通向更深的黑暗,每一个看似清晰的线索,都指向更多、更令人恐惧的疑问。

那枚静静躺在证据库里的纽扣,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眼睛,隔着屏幕,无声地注视着我。

它证明林知逸到过现场。

但它无法证明,人是他杀的。

可如果他不是凶手,他为什么要去现场?他和陆岩,在那天晚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游戏的代价,你付得起吗?”

匿名者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回响。

我付不起。

但我已经看到了代价的一角。

它是我破碎的信念,是我对枕边人十几年的认知彻底崩塌后的虚无,是那枚纽扣带来的、铁一般的、令人绝望的指向。

我缓缓坐回椅子,目光从电脑屏幕上那枚纽扣的照片,移到桌面上那件缺失了第二颗纽扣的衬衫上。

真相的一角已经被掀起,露出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庞大、更狰狞的谜团。

而我,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正一步步,走向这谜团的心脏。

游戏,确实才刚刚开始。

而我,已经押上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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