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文学
一个专业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滚!”

那个字,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杜飞的耳膜,继而贯穿了他整个胸腔。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在身体内部碎裂的声音,不是清脆的,而是沉闷的,如同腐朽的木头终于不堪重负,垮塌下去。

他就那么站着,在陆家公寓楼下,像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泥塑。手里那个小小的、精心包裹的纸包掉在脚边,里面大概是他排了许久队才买到的、新出炉的杏仁酥,他记得如萍上次提起时,眼里有过一闪而过的亮光。此刻,那点心的香气还未完全逸散,却已混入了尘土的气息,像他此刻的心境,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

公寓的门在他眼前合拢,隔绝了如萍崩溃的哭声,也彻底隔绝了他与她之间那本就微薄的联系。楼道里隐约的啜泣声,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没有去捡那个纸包。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那里。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他,他却觉得周身冰冷,如坠冰窟。

做你自己就很好。

你不需要模仿别人。

滚!我不想看到你!

如萍的声音,温柔的,带着怜悯的,最后是尖锐决绝的,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盘旋、轰鸣。他试图去想点别的,想报社里未完的稿子,想昨天听到的笑话,想任何能让他暂时逃离这钝痛的事情……可是没有用。思绪像不听使唤的舟,总是一次次被卷回那片名为“陆如萍”的绝望漩涡。

他走过熟悉的街道,行人熙攘,车马喧嚣,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这世界热闹依旧,甚至因为雨过天晴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像一个透明的游魂,穿行在鼎沸的人间,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传到他心里时,只剩下一片模糊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没有人上来问他一句“杜飞,你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谁会关心呢?在别人眼里,他大概永远是那个有点毛躁、有点滑稽、总能制造点无伤大雅麻烦的杜飞。他的喜怒哀乐,轻飘飘的,落不进任何人的心里。

不知不觉,他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有一家他偶尔会和同事来的小酒馆,门面窄小,灯光总是昏黄,白天也显得幽暗。平时他觉得这里嘈杂,酒水也劣质,不如去咖啡馆体面。但此刻,这幽暗和潜在的嘈杂,却成了一种诱惑,一个可以让他暂时藏匿起来的洞穴。

他掀开厚重的布帘,走了进去。酒馆里果然没什么人,空气混浊,弥漫着劣质烟草、酒精和食物残渣混合的气味。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酒保正靠在柜台后打盹。

杜飞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背光,阴影浓重。他拉开椅子坐下,木头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

“喂,喝酒。”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酒保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要什么酒?”

“白的。”杜飞顿了顿,补充道,“最烈的。”

酒保没再多问,转身打了一壶散装的白酒,又配了一小碟茴香豆,一起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杜飞看着那壶清澈透明的液体,没有立刻去碰。他只是盯着,仿佛能从那晃动的液面上,看到自己此刻狼狈又可笑的倒影。他想起何书桓端着精致咖啡杯的样子,想起如萍温柔递过手帕的样子,再对比眼前这粗劣的酒壶和碟子……巨大的落差感再次碾过他的心。

他端起酒壶,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仰头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瞬间划过喉咙,冲入胃袋,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和呛咳。眼泪都被逼了出来。他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

但这灼痛感,奇异地,暂时压过了心口那片空洞的钝痛。很好。他需要这种感觉。

于是,他又是仰头一口。这一次,有了准备,虽然依旧辛辣灼喉,但那股热流滚下去之后,带来了一种轻飘飘的、麻木的暖意,开始向四肢百骸扩散。脑子里那些尖锐的声音,似乎也模糊了一些。

他开始自斟自饮。一口接着一口。起初还能尝出那酒的劣质和辛辣,到后来,味蕾仿佛也麻木了,只剩下机械的吞咽动作。

酒意渐渐上涌。眼前的桌椅开始晃动,灯光变得迷离。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如萍穿着藕荷色裙子,在公园门口,温柔地说:“杜飞,你不需要模仿别人。”

大雨滂沱,他狼狈地举着外套,她递出手帕时眼里的感激……

何书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带着轻蔑:“杜飞,你以为你是谁?”

诊所里,如萍守着书桓,那专注心疼的眼神,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人……

最后,是她通红着双眼,对他尖叫:“滚!我不想看到你!”

“呵……呵呵……”杜飞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耸动着,笑声在空旷的酒馆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他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和嘴角残留的酒液混在一起,咸涩难当。

他趴在油腻的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无声的哽咽而微微颤抖。酒精放大了他所有的委屈和悲伤。为什么?为什么他付出了所有的真心,却换不来她一次认真的回眸?为什么他那么努力地想变成她可能喜欢的样子,却只换来一句“不需要”?为什么何书桓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他不甘心啊!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他连靠近的资格,都被她自己亲手剥夺了。

“老板……再,再来一壶……”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朝着柜台方向喊道,声音含混不清。

酒保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送了一壶酒过来。

杜飞接过酒壶,手已经有些不稳,酒液晃出来了一些,洒在桌子上。他不在乎。他需要更多的麻木,更深的沉醉。仿佛只有彻底醉死过去,才能逃离这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痛苦。

周围似乎又来了几个客人,酒馆里稍微热闹了一些,猜拳声、谈笑声嗡嗡地响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独自买醉、泪流满面的年轻人。他的悲伤,他的崩溃,在这充斥着各种气味和声音的空间里,微渺得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不断下坠,坠入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的深渊。身体越来越轻,头脑越来越昏沉。那些让他心痛的画面,终于渐渐模糊、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惊醒。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推开桌子,踉跄着冲向后门外的巷子,扶着肮脏的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晚饭,酒水,混合着酸涩的胆汁,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呕吐带来生理上的极度不适,额头青筋暴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吐完之后,他浑身虚脱,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酒醒了大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绝望和空虚。身体的难受,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夜已经很深了。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寒风穿过巷口,吹在他被冷汗和泪水浸湿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冷意。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终,他放弃了,就那样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没有人来找他。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报社的同事大概以为他回家了。家里人……他那个家,冷清得和这里也没什么分别。

如萍……她此刻,大概早已入睡,或者,仍在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根本想不起世上还有一个叫杜飞的人,因为她的一个字,而碎成了齑粉。

世界那么大,人海茫茫。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是否回家,是否安好。

杜飞蜷在冰冷的黑暗中,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酒精带来的麻木褪去后,是更深、更尖锐的清醒的痛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杜飞,是如此的……无人问津。

一种彻骨的孤独感,如同这深沉的夜色,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吞噬。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