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没有点灯。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了床前那道身影。
顾长渊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识海中那柄赤红的长剑,正在一寸寸地变得暗淡、斑驳,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风化。
构成剑身的,是他一身的剑骨。
如今,这剑骨正在被他自己,亲手敲碎,碾成最精纯的生气,渡给床上那个了无声息的人。
代价,他比谁都清楚。
剑骨一毁,他就不再是问剑山庄的顾长渊。
他会变成一个废人,一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人。
可他没有停。
那缕青色的生气,已经找到了苏砚霜心中那点将熄的魂火。
它像最温柔的春风,小心翼翼地将魂火包裹,阻止它消散。
可这还不够。
魂火太弱了,随时可能被身体的死气扑灭。
必须更强,更浓郁的生气。
顾长渊催动了最后一丝剑元,加剧了剑骨的剥离。
他整个人剧烈地一晃,又一缕青丝,从鬓角垂落,化作霜白。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宋墨轩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参汤,走了进来。
当他看清屋内的景象时,手里的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
宋墨轩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干涩得厉害。
他看见了顾长渊那满头的白发,看见了他覆在苏砚霜心口的手,更看见了那只手上,正源源不断渡出的、代表着剑骨本源的青色光华。
“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自毁道基!”
宋墨轩冲了过来,想要拉开他的手。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顾长渊,就被一股无形的锐气弹开。
那是剑骨最后的悲鸣。
“滚出去。”
顾长渊没有睁眼,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她生机已断,你这么做,不过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一个无底洞!就算你把一身剑骨都耗尽,也未必能救得回她!”宋墨轩急声劝道,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问剑山庄的剑骨,是天下所有修士都艳羡的东西,那是踏入剑道巅峰的根基。
毁了它,比死还难受。
“她活着。”顾长渊终于开口,打断了他,“比我的剑,重要。”
宋墨轩愣住了。
他看着这个男人苍白得不似活人的侧脸,看着他那满头刺目的白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明白了。
苏砚霜的道是“情”。
而眼前这个男人,正在用最决绝的方式,回应她的道。
突然,顾长渊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覆在苏砚霜心口的手,那渡过去的青色生气,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竟被一股力量反推了回来。
不是排斥。
是融合。
宋墨轩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看见,苏砚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眉心处,那个已经黯淡的“破阵金”印记,竟隐隐亮起了一点微光。
紧接着,一道极细的、由青光构成的线条,从那印记旁浮现,顺着她的眉骨,向眼尾延伸。
那笔触,那走势,竟和她那张碎裂的判官面具上,用朱砂勾出的判官眉,有七分神似。
“这……这是……”宋墨轩骇然。
顾长渊的剑骨本源,那至刚至阳的剑道生气,竟与苏砚霜体内残存的、那股审判万物的戏道愿力,纠缠在了一起!
一股新的、谁也无法预料的力量,正在她体内,悄然成形。
顾长渊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将体内最后一截尚还完好的剑骨,轰然震碎!
磅礴的生气,毫无保留地涌入苏砚霜体内。
噗!
他再也压不住,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溅满了身前的被褥。
那是被剑骨本源强行压制的鬼王珠怨气,趁他油尽灯枯之际,疯狂反噬。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破碎。
他好像看见了很久以前,在问剑山庄的剑坪上,师父递给他第一柄剑。
又好像看见了醉春楼的戏台上,那个唱着《窦娥冤》的女子,回头望向他的那一眼。
原来,那一寸剑鞘,换不回她的命。
那就用这一身剑骨来换。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维持着手掌的位置,将最后一缕剑骨本源,渡了过去。
那道画在她眉上的青色光线,彻底凝实。
床上,苏砚霜一直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而床边的顾长渊,身体一软,向前倒去,伏在了床沿。
他的手,还搭在她的心口,只是再无半分光华。
满头青丝,已然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