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福伯带来的消息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炸得圣钦耳边嗡嗡作响。楚婉……那个眼神清冽、一语点醒他的少女,死了?连同她病弱的祖母,一起丧命于棚户区的贼人之手?
他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突兀的声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空茫。并非情根深种,而是一种……仿佛刚刚窥见一丝微光,转瞬便被无情掐灭的窒息感,混杂着对那黑暗世道的凛冽寒意。
但他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那瞬间翻涌的情绪。不能乱。越是此时,越需冷静。
此事太过蹊跷。他昨日才让福伯去打探,今日便传来死讯?时间巧合得令人心惊。棚户区龙蛇混杂,盗窃时有发生,但闹出人命,尤其是杀害一对毫无油水的孤寡祖孙,却绝非寻常贼匪所为。这更像是一场灭口,一场针对他刚刚萌生的探查念头的、干净利落的警告和切断。
是圣宣?还是那释放异香的幕后黑手?他们已经敏锐到如此地步?
不,不对。圣钦猛地摇头。圣宣若有这般狠辣果决和精准的效率,早就该把他碾死无数次了。那更像是另一种风格……一种更阴晦、更不容置疑的冷酷。
他必须亲自去确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真是最坏的结果,他也要亲眼看到,也要从现场找出蛛丝马迹,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承)
子时过后,侯府彻底沉寂下来。巡夜护卫的脚步声也变得稀疏慵懒。圣钦换上一身早已备下的、与夜同色的深灰粗布衣裤,用黑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星的眼眸。
他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出静心斋的后窗,融入浓重的夜色里。对侯府巡逻规律的熟悉,对每一处阴影、每一段可借力的屋檐廊柱的了如指掌,让他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翻越高墙,落在了府外冰冷的小巷中。
皇城西区的棚户区,与侯府的巍峨奢华仅隔数里,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低矮歪斜的窝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臭和贫穷绝望的气息。即便是深夜,也偶有醉汉的呓语和野狗的争食声传来。
圣钦根据福伯模糊的描述,找到了那片据说出了事的区域。远远便看到有官差设置的简陋拦索,但看守早已不知躲到哪个角落打盹去了。毕竟,死的是两个无足轻重的贫民,无人会真正上心。
他屏住呼吸,如同一道影子,轻易避开了拦索,潜入其中。
一股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混杂着某种焦糊味飘入鼻中。他的心沉了下去。循着味道,他来到一处比其他窝棚更为破败的矮棚前。门板歪倒在一旁,上面留着清晰的刀劈斧凿的暴力痕迹。棚内一片狼藉,仅有的几件破烂家什都被砸得粉碎,地上散落着碎陶片和干草,墙壁和地面上,喷洒溅落着已然发黑凝固的斑斑血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圣钦的胃部一阵抽搐。他强迫自己走进去,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寸寸扫过这片惨烈的现场。
(转)
血迹主要集中在门口和棚屋中央。他蹲下身,用手指极其小心地蘸取了一点尚未完全干涸的、颜色较深的粘稠血迹,凑到鼻尖。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扑鼻而来,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腥臊气,不似纯粹的人血。
他眉头紧锁。又看向那些喷溅状的血迹,形态狂乱,但仔细分辨,其中某些弧度和力度……似乎与人体受伤后的喷溅规律有细微的差别。
难道……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如果这不是人血,或者不全是人血,那意味着什么?
他继续在废墟中仔细搜寻。角落一堆被劈碎的瓦罐下,似乎压着一点不一样的颜色。他轻轻拨开碎瓦,指尖触到一片柔软的织物。
他将其抽了出来。那是一小片衣料,约莫巴掌大小,质地轻柔如烟,触感冰凉滑腻,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柔润的光泽——是极其名贵的冰蚕绡纱!这种料子,寸缕寸金,绝非棚户区贫民所能拥有,甚至连一般富户都难得一见!
这片绡纱颜色是极淡的藕荷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大力从整件衣服上撕裂下来的。绡纱一角,还沾染着一点那暗褐色的“血迹”。
圣钦捏着这片绡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现场有第三个人!一个穿着昂贵绡纱的女子!她参与了这场“杀戮”?还是……她是受害者之一?可若是受害者,为何尸首不见?若她是凶手或同谋,为何会留下如此显眼的衣料碎片?是匆忙间不慎被勾破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一个个疑问疯狂涌现。楚婉祖孙的尸身不在现场,官差也未提及找到尸体,只说“死了人”。是已经被处理了?还是……她们根本就没死?这现场,这血迹,莫非是伪造的?一场精心策划的、用来掩盖真正目的(绑架?灭口?还是别的?)的戏码?
那这昂贵的绡纱碎片,是伪造者留下的破绽?还是一个故意抛出的、引导方向的诱饵?
(合)
圣钦缓缓站起身,将那片冰蚕绡纱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他最后扫视了一遍这充满疑点的凶案现场,心中的悲痛已被冰冷的分析和巨大的疑虑所取代。
楚婉祖孙,极大可能并未遇害。但她们去了哪里?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带去了何处?目的为何?这片绡纱的主人,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水下隐藏的部分,庞大、黑暗、且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之前的异香、纸团、木珠,如今的棚户区“血案”……这些事件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它们背后的主导者,是同一股势力吗?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窝棚,如同来时一样,融入夜色,避开零星的路灯和更夫,返回侯府。
翻墙回到静心斋,关上窗户,他才允许自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夜行衣被冷汗微微浸湿,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寒意。
他取出那片绡纱,就着窗外微光再次仔细察看。除了质地昂贵和那点可疑的血迹,再无其他明显标记。
(悬念) 就在他准备将绡纱重新收好时,指尖忽然在衣料边缘一处极其不显眼的、仿佛是被织机梭子不小心带过的细微凸起处,摸到了一点异样。他凑到眼前,借着将明未明的晨曦微光,终于看清——那并非织造瑕疵,而是用同色系但略深一丝的丝线,以近乎完美的隐藏针法,绣着一个小巧繁复、形如鸾鸟的徽记!这徽记……他似乎在父亲书房某本极其古老的族谱附录里,偶然瞥见过类似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