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府酒店茶苑的暗流交锋,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悄然扩散,却并未立刻掀起惊涛骇浪。刘冰将林雨峰的名片小心收好,这并非是什么珍宝,而是他棋盘上的一枚诱饵,一枚可能在未来引爆的暗子。
他没有立刻向欧阳雪和肖亚文详细汇报会面过程,只是简单通了电话,用轻松的口吻说:“见过了,林雨峰架子挺大,就是想吓唬吓唬我,探探底,被我糊弄过去了。”他刻意淡化了会面的凶险和对方利诱的细节,以免欧阳雪过度担心或肖亚文改变既定的法律策略。
他的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法律程序上。这才是决定生死的主战场。
几天后,法院正式通知双方交换证据。这意味着,诉状与答辩状之后,真刀真枪的较量,拉开了序幕。
肖亚文的律所里,气氛凝重而专注。巨大的会议桌上,分门别类地堆满了文件:一摞是乐圣公司提供的厚厚一沓证据材料,主要是关于格律诗音响的成本核算分析(基于传统模型)、市场售价对比、以及所谓“倾销”带来的市场份额冲击数据;另一摞,则是肖亚文带领团队整理的,更为庞杂的格律诗方面的证据——王庙村上百户农户的访谈记录、签字画押的证言、合伙购买工具的协议、公司与农户签订的各种形式的加工合同、原材料采购流水、质量验收标准文件、以及最重要的,肖亚文精心撰写的,针对乐圣每一项指控的逐条反驳意见和法律依据。
刘冰和欧阳雪都出席了这次战前准备会。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件,欧阳雪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手心冰凉。而刘冰,虽然熟知结局,但亲眼目睹这浩大的工程,也不禁对肖亚文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这个女人,将理性与韧性发挥到了极致。
“乐圣的证据,都在预料之中。”肖亚文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分析别人的案子,“他们的核心逻辑建立在我们的成本必然高于售价的预设上,而这个预设,是基于他们对现代工厂生产模式的认知。这是我们反击的基点。”
她拿起格律诗这边的证据册,分量十足:“我们的所有工作,就是彻底打破这个预设。用事实证明,王庙村的模式,是一种全新的、成本结构截然不同的协作体系。法律上并没有禁止这种模式,商业竞争也允许不同模式的探索和创新。”
她看向刘冰和欧阳雪,眼神锐利:“交换证据只是开始。接下来,对方会仔细研究我们的证据链,一定会试图从各个角度寻找漏洞,比如质疑证言的真实性、合同的规范性,甚至可能质疑王庙村农户的独立承包人身份。我们必须做好应对一切质疑的准备。”
刘冰深吸一口气,问道:“肖律师,最关键的是什么?最怕他们攻击哪一点?”
肖亚文沉吟片刻,指向一份农户合伙购买设备的协议:“最关键的,也是他们最可能攻击的,是‘独立性’。他们会千方百计试图证明,这些农户实际上受格律诗严格控制,等同于事实上的员工,从而推翻我们‘非雇佣’的论点。所以,所有能证明农户自主安排生产、自担风险、自负盈亏的证据,尤其是资金往来和风险承担的凭证,至关重要。”
她看向刘冰:“刘先生,王庙村那边,还需要最后再梳理一遍,确保所有环节都经得起拷问。特别是几家规模稍大、承接工序较多的农户,要重点盯防。”
“明白!我下午就再去一趟王庙村!”刘冰立刻应下。他知道,最后的冲刺阶段,细节决定成败。
欧阳雪也坚定表态:“公司这边所有原始合同和账目,随时可以调阅核查,绝对真实无误。”
交换证据的日子如期而至。在法院指定的场所,双方律师团队第一次正式碰面。乐圣那边来了一个四人律师团,领头的是一位气质高傲、眼神睥睨的中年男律师,一看便是身经百战、收费不菲的金牌律师。相比之下,肖亚文这边只有她和一个助理,显得势单力薄。
对方律师看到肖亚文和她身后那堆丝毫不逊于己方的证据材料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不屑掩盖。交换过程按程序进行,沉默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刀光剑影。
刘冰和欧阳雪没有进入交换现场,他们在法院外的车里等待着。看着对方律师团簇拥着那位金牌律师趾高气扬地离开,欧阳雪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他们人那么多……”她喃喃道,底气有些不足。
刘冰却笑了笑,眼神盯着肖亚文独自一人抱着文件走出来的身影,语气笃定:“兵不在多,在精。肖律师一个,能顶他们十个。”
他的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欧阳雪慌乱的心稍稍安定。
肖亚文上车后,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微微蹙着的眉头显示她正在高速思考。
“怎么样?肖律师。”欧阳雪急切地问。
“材料都交换了。对方很傲慢,但准备得也确实充分。”肖亚文系好安全带,语气沉稳,“接下来的一周是关键。他们会像猎犬一样仔细撕咬我们的每一份证据。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地找到自己可能存在的任何微小漏洞,并准备好补救方案或解释口径。”
她看向刘冰:“刘先生,王庙村之行要快。重点是强化农户的‘独立性’认知,确保他们如果被对方律师问询(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要做好准备),能够清晰、一致地表达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核心意思。”
“放心,交给我!”刘冰感到一股热血上涌,这是一种参与创造历史的激动。
接下来的几天,格律诗方面进入了最高强度的战备状态。肖亚文和助理几乎住在了律所,反复演练对方可能提出的每一个刁钻问题,打磨每一句法庭陈述。刘冰则泡在了王庙村,与冯世杰一起,挨家挨户地做最后的沟通和“培训”,用最朴实的话语,让村民们理解他们在这场官司中的关键作用——他们不是替格律诗打工,他们是自己的老板,是和格律诗做生意的合作伙伴。
而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刘冰接到了另一个电话。是那个他曾拜访过的音响经销商钱老板。
“刘总,没打扰你吧?”钱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讨好。
“钱老板啊,不打扰,什么事你说。”刘冰正在王庙村督促一批箱体的打磨,语气略显急促。
“是这样,”钱老板压低了声音,“我有个朋友,也是做渠道的,他跟乐圣那边一个区域的销售经理有点交情。昨天喝酒,听那经理吹牛,说他们法务部好像在研究什么……什么‘证据瑕疵’?好像还提到什么……‘证人压力’?我也不太懂,就是听了一耳朵,想着刘总你最近这事,就赶紧跟你说一声……”
证据瑕疵?证人压力?
刘冰的心猛地一沉!乐圣果然没打算堂堂正正地在法律框架内对决,他们已经开始在暗地里玩手段了!所谓的“证据瑕疵”,很可能是指派人暗中调查,试图找出王庙村证据链中的任何一点不规范之处,然后无限放大。而“证人压力”,则更阴毒,可能是试图私下接触关键农户,威逼利诱,让他们改口或不敢作证!
“钱老板!太谢谢你了!你这消息太重要了!”刘冰立刻郑重道谢,“这份情谊我刘冰记下了!”
“哎哟,刘总客气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钱老板嘿嘿笑着,显然很受用。
挂断电话,刘冰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他立刻将这个情况电话告知了肖亚文。
肖亚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里透出冷意:“果然来了。刘先生,立刻提醒冯世杰和所有关键农户,近期任何陌生人打听格律诗或者王庙村生产的事情,一律不予理会,更不要透露任何信息,必要时可以直接报警。所有对外口径,必须统一通过我们!”
“明白!”刘冰感到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在证据交换之外打响。
他不敢怠慢,立刻找到冯世杰,将情况严重告知。冯世杰一听也急了,马上用大喇叭在村里通知,提醒大家提高警惕。
一时间,王庙村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增添了几分肃杀。村民们虽然不太懂复杂的法律,但也明白有人要搞破坏,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悄然滋生。
刘冰站在村口,看着夕阳下忙碌而警惕的村庄,眼神锐利。
林雨峰……
明面上的官司,暗地里的手段。
这就是商业战争吗?
也好。
那就让我看看,是你的暗箭厉害,还是我的铜墙铁壁更硬!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斗志。
棋盘之上,棋手已落子。
棋局之中,烽火正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