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高档SPA会所的地下停车场时,苏晚握着方向盘的手心依旧一片冰凉。她停好车,熄了火,却迟迟没有下去。封闭的车厢里,那股清冷的木质调香水味似乎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沈屿深最后那个冰冷彻骨的眼神,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她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酸涩。不能这样下去。她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有人说话,哪怕只是听林薇聒噪的八卦。
走进弥漫着舒缓香氛和轻柔音乐的SPA区域,林薇已经裹着浴袍躺在其中一张床上,正低头刷着手机。看到苏晚进来,她立刻把手机丢到一边,坐起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晚晚,你怎么搞的?”林薇皱起眉,毫不客气,“脸色这么难看?昨晚没睡好?还是跟沈总……嗯?”她拖长了尾音,带着促狭的探究。
苏晚勉强扯出一个笑,脱下外套递给服务生:“没什么,可能有点累。”她不想多谈,只想快点躺下,让身体放松,哪怕只是表面的。
林薇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她。等两人都裹着浴袍趴好,按摩师温热的手涂着精油落在背上时,林薇侧过头,压低声音:“喂,说真的,你跟沈总没事吧?上次我就觉得你俩怪怪的。”
苏晚把脸埋进按摩床的透气孔里,闷闷地说:“能有什么事,他工作忙,我也忙。”
“忙?”林薇嗤笑一声,“再忙也不至于……”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神秘兮兮,“哎,晚晚,我听说个事儿,跟你有关。”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她没动,也没吭声。
林薇自顾自地说下去:“江澈,你还记得吧?就咱们大学那个,当年追你追得挺疯后来出国的那个。”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苏晚的反应,“他回国了,好像还惹上不小的麻烦,听说挺惨的。”
苏晚的脊背瞬间绷紧,按摩师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呢?”苏晚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从孔洞里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然后?”林薇的声调扬了起来,“然后有人跟我说,他最近好像到处在打听你的消息!托了好几个人!晚晚,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找你了?”
按摩师温热的精油手滑过肩胛骨,苏晚却感觉像被冰水浇了一激灵。她猛地吸了口气,脸依旧埋在孔洞里,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似的激烈否认:“没有!林薇你别瞎猜!我跟他早没联系了!”
这过激的反应反而印证了林薇的怀疑。按摩师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小心。
林薇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少有的严肃:“晚晚,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苏晚身体僵硬,没动。
“苏晚!”林薇的语气加重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江澈找你了?你是不是在帮他?”
“我说了没有!”苏晚几乎是低吼出来,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缺氧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慌乱地避开林薇审视的目光,“你能不能别管这些闲事!”
林薇被她吼得一愣,随即眉头拧得更紧,脸上也带了火气:“闲事?苏晚,我这是关心你!江澈现在就是个行走的麻烦精!谁沾上谁倒霉!你离他远点行不行?他现在打听你,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她看着苏晚躲闪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一股凉气从心底冒上来,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惊怒:“你……你是不是真的跟他有联系?你疯了?!你忘了你是谁老婆了?!沈屿深!那是沈屿深!”
“沈屿深”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苏晚的耳膜。她眼前瞬间闪过衣帽间里那件开衫,闪过书店落地窗前沈屿深冷漠的侧脸。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再次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林薇看着好友这副失魂落魄、心虚到极点的模样,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不再追问,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警告:
“晚晚,听我一句劝,立刻、马上,跟江澈撇清关系!不管他求你什么,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到此为止!”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苏晚心上,“沈屿深是什么人?那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主儿!他那份骄傲和决绝,你比谁都清楚!你要是真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事……”
林薇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吐出的字眼冰冷而残酷:“……那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他要是真查起来,你觉得你那些事,能瞒得住他多久?”
“查”!
这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苏晚混乱不堪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衣帽间的质问,书店冰冷的偶遇,车上挥之不去的香水味……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起来,指向一个让她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可能——
沈屿深在查她!
他根本不信那个调香师的借口!他今天出现在书店,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他就是在查她!也许……也许从她第一次撒谎开始,那双冰冷的眼睛就已经在暗处盯着她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超之前所有的猜测。苏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寒风中的落叶。她猛地捂住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
“晚晚?你怎么了?”林薇被她惨无人色的脸和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苏晚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身下的按摩床上。她猛地推开按摩师的手,踉跄着从床上爬下来,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的方向。
“晚晚!”林薇惊呼着也坐起身。
苏晚冲进洗手间,“砰”地一声甩上门,扑到冰冷的洗手台前,对着光洁的陶瓷面盆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苦涩的胆汁不断上涌,灼烧着她的喉咙。
她抬起头,镜子里的女人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鬼,泪水糊了满脸,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林薇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疯狂回响:
“他要是真查起来……”
“你觉得你那些事,能瞒得住他多久?”
瞒不住。
根本瞒不住!
沈屿深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派人跟着她!他闻到了江澈的香水味!他看到了她在书店的惊慌失措!
他什么都知道!
苏晚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压抑的、崩溃的呜咽在空旷的洗手间里绝望地回荡。
门外,林薇焦急地拍着门板:“晚晚!晚晚你开门!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门内,苏晚的世界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精心粉饰、摇摇欲坠的谎言堡垒,在林薇一句无心的警告下,终于彻底崩塌,露出了底下狰狞而绝望的真相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