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被他轻轻揩去水珠的拇指，还停留在关只只温软滑嫩的脸颊上，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触动。
关只只抱着那个粉色的学饮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半饱。喉咙里的干渴得到了彻底的缓解，那种因为缺水而产生的焦躁和委屈也随之烟消云散。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生理需求得到满足后，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新的事物吸引了。
她松开嘴，不再喝水，而是把那个还剩半杯水的杯子当成了一个新玩具，在手里晃来晃去，听着里面水声晃荡的声音，觉得十分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
谭从川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的笑意，那双弯成月牙儿一样的眼睛，和他记忆里那个女人开怀大笑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那颗被折腾了一早上的心，仿佛也跟着这笑声，变得柔软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他这份难得的温情持续三秒钟，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再次体验到了什么叫从天堂到地狱。
关只只对这个新玩具的玩法显然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她晃了两下，觉得不过瘾，然后就把小胳膊往后一扬，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个粉色的学饮杯，像扔手榴弹一样，猛地朝车窗的方向扔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杯子狠狠地砸在了迈巴赫那厚厚的防弹车窗玻璃上，然后反弹回来，掉在了铺着高级羊绒地毯的车内地板上。
杯盖被这一下巨大的冲击力撞开了，温热的水“哗啦”一下全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一大片地毯。
那只印着可爱小兔子的杯子，就这么凄惨地躺在水泊之中。
整个车厢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驾驶座上的特助，透过后视镜目睹了这“惨案”的全过程，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
而谭从川他那只刚刚才温柔地为她擦拭过水珠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一秒钟之内，从罕见的柔和，迅速凝固龟裂，最后变得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玩~”
闯了祸的小家伙却对此毫无所觉。她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兴奋地拍着自己的小手，冲着谭从川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邀功似的灿烂笑容，嘴里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
这个字，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谭从川即将爆炸的理智。
他缓缓地收回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转过头，用那双已经酝酿起风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旁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关只只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她一点也不怕。她甚至还歪了歪小脑袋，咧开嘴，又冲他笑了笑，似乎在奇怪这个大“柱子”为什么不陪她一起玩。
那双酝酿着风暴的深邃眼眸，对上那双充满期待的清澈眼睛，就这么在咫尺之间对视着。
一个是被彻底打乱了人生节奏的成年人，一个是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家伙。
僵持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关只只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车内的这点空间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新鲜感。刚才那个扔杯子的游戏很好玩，但已经结束了。
她需要新的乐子。
那点邀功似的灿烂笑意很快就从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烦躁。
她开始在安全座椅里不安分地扭动身体，两条小短腿乱蹬着，嘴里又开始发出不满的“嗯嗯”声。
谭从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要陪她“玩”的意思。
得不到回应的关只只，彻底不耐烦了。
她的小宇宙爆发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只见她手脚并用，竟然踩着昂贵的真皮座椅，用那根还系得松松垮垮的安全带作为支撑，晃晃悠悠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因为站不稳而前后摇晃，但她毫不在意。
她弓起柔软的腰身，像一只准备扑击的小兽，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然后再次扭过头，用一种混合着命令和撒娇的语气，对谭从川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玩~！”
这一声，伴随着她危险的站立动作，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谭从川。
前一秒还因为湿透的地毯而翻涌的怒火，在这一瞬间被一股更加冰冷的恐惧彻底浇灭了。
危险！
这个词猛地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万一急刹车怎么办？他几乎能想象到这个脆弱的小身体飞出去的画面。
“坐下！”
谭从川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厉色。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顾不上任何仪态，长臂一伸，用一只大手按住她乱动的小身子，不容反抗地将她重新死死地按回了座椅里。
这突如其来带着力道的禁锢，彻底惹恼了小东西。
她的小脸“唰”地一下就垮了，自由被剥夺的愤怒让她瞬间忘记了要玩耍的初衷，张开嘴就准备用她最擅长的武器。
哭声，来表达抗议。
然而，还没等她的哭声发出来，谭从川已经用另一只手，迅速而又准确地将那根被她当成支撑的安全带，“咔哒”一声，牢牢地扣紧了。
小小的身体被彻底束缚在了座椅里，动弹不得。
“哇——”
滔天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关只只用尽全身力气嚎啕大哭起来，两只小手拼命地拍打着身前的安全带，小腿在有限的空间里愤怒地蹬踹着。
这次的哭声，比刚才要妈妈时还要响亮，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
谭从川一手按着她挣扎的肩膀，一手撑着座椅，高大的身躯就这么半俯在小小的安全座椅上方，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哭喊，看着那张泪水纵横的愤怒小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烦躁，席卷了他。
他猛地直起身，对着驾驶座吼道：“找个最近的公园，停车！”
那一声夹杂着惊惶与暴躁的怒吼，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波涛汹涌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整个车厢的空气，都仿佛因为他这瞬间爆发的怒气而凝固了。
驾驶座上的特助吓得手一抖，方向盘都险些没握稳，他大气不敢出，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在导航上搜寻着附近的公园。
被牢牢束缚在座椅里的关只只，那震耳欲聋的哭声，在谭从川这声更具威慑力的怒吼下，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地一声剪断了。
她的哭声突兀地停了下来，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委屈的抽噎。
小小的身体还因为刚才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她抬起那张挂满了泪痕花猫一样的小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丝茫然和惊惧，看向旁边那个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恐怖气息的男人。
他生气了。
这个认知，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或许是模糊的，但绝对是清晰可感的。
就好像小动物能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一样，关只只从谭从川紧绷的下颌线条、燃烧着怒火的眼神，以及整个车厢里低到冰点的气压中，读懂了这种情绪。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谭从川准备好，应对她下一轮哭闹的所有心理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那个刚刚还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嚎啕大哭的小东西，竟然……不哭了。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用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他此刻狰狞面容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
然后，她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坐姿不舒服一样，在安全座椅里努力地扭了扭小屁股，把自己小小的身体摆正，坐得笔直。
做完这一切，她的小嘴动了动。
谭从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以为又要迎来新一轮的魔音贯耳。
然而，她没有哭。
她的小嘴巴微微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有点讨好有点小心翼翼的笑容。
因为笑，她上颚那两颗刚刚冒出头不久的小小门牙，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空气中，白白的，小小的，像两粒可爱的米粒。
那双还带着泪光的眼睛，也因为这个笑容而微微弯起，像一泓被阳光照亮的清泉，清澈见底。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谭从川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烦躁，所有的不知所措在对上这个带着两颗小乳牙，堪称乖巧的笑容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茫然。
他……他该作何反应？
他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好了迎接她的哭闹、她的反抗、她的一切不讲道理，却唯独没有准备好，迎接她的示好。
这个小东西……她是在看他的脸色吗？
她是在……安抚他？
他维持着那副冷硬的表情，身体却放松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紧握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