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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昏黄的灯光在潮湿的地下空气中切割出孤寂的光域,收音机里嘶哑的钢琴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那个佝偻的身影专注于手中的残骸,对身后的不速之客毫无察觉,仿佛他守护的是全世界唯一的珍宝。

江述和阮清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震惊过后,是极度的警惕。在这个被“清洁工”和机械“清道夫”追逐的绝境,突然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本身就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阮清言的手无声地探向背包侧袋,那里应该还有最后一点防御性的小玩意儿。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快速扫视着窝棚周围每一个阴影角落,评估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江述的心则被那人脚边散落的、被大火肆虐过的卡带残骸紧紧攥住。红棉唱片……大火……这些关键词让他无法抑制地将这个诡异的人和刚刚逃离的废墟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收音机的音乐声突然被一阵强烈的电磁干扰淹没,变成了刺耳的噪音。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茫然地四下张望,然后有些慌乱地伸手去拍打那老旧的收音机。

“滋滋……啦……”在他笨拙的拍打下,干扰声减弱了些,但那首钢琴曲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的电流白噪音。

男人发出一声极其失望和痛苦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放弃了收音机,重新低下头,更加用力、甚至带着点疯狂地锉着手里的卡带,仿佛想从那焦黑的塑料和扭曲的磁带里,锉出丢失的旋律。

他的动作幅度变大,微微侧过了身。借着昏黄的灯光,江述看清了他的侧脸——污秽之下,是深刻的皱纹和一种长期缺乏睡眠的憔悴,但那双眼睛,在杂乱须发的缝隙中,却异常地明亮,甚至明亮得有些……偏执和空洞。

阮清言似乎做出了判断。她极轻地碰了一下江述的手臂,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则缓缓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就是这细微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方向!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极度的戒备!他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猛地向后缩去,打翻了脚边盛着水的破碗,脏水溅了一地。他慌乱地将手中正在打磨的卡带死死捂在怀里,另一只手则快速抓起了放在身边的一根磨尖了的钢筋。

“谁?!滚开!别过来!我的……都是我的!”他的声音沙哑破裂,语无伦次,充满了防御性和攻击性。

“我们没有恶意。”阮清言立刻停下脚步,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冷淡,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被一些东西追赶,无意中逃到了这里。”

男人似乎完全没听进她的解释,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尤其是阮清言背上那个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背包,眼神里的恐惧和敌意更浓。

“你们是……是他们的人?!又来抢?!滚!剩下的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他挥舞着钢筋,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身体抖得厉害。

江述心里一紧。“他们”?“抢”?这个人果然和红棉唱片有关!他经历过什么?

阮清言没有反驳,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对方发泄情绪。她注意到,当男人激动地挥舞手臂时,他那破烂袖口下的手腕上,似乎隐约露出了一小块扭曲的、像是被火烧过的伤疤。

等男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呼吸不再那么急促,阮清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精准地抛出了一个关键词:

“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我们……在找一首歌。”

男人的动作猛地一滞。挥舞的钢筋缓缓放下了一点,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迷茫的波动。

“一首……很老的歌。”阮清言继续缓缓说道,目光紧紧锁住对方的反应,“旋律有点忧伤……好像叫……《忘忧曲》?”

最后三个字如同咒语。

男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愤怒和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茫然所取代。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手里的钢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忘忧……曲?”他喃喃地重复着,眼神涣散开来,仿佛在努力聚焦一个早已破碎的幻影,“不……不是……那不是它的名字……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哝。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枚被锉得更加斑驳的卡带,用脏兮兮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它没有名字……它不需要名字……他们都想让它消失……大火……好大的火……”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逻辑混乱,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但他们烧不掉……烧不掉所有的……我藏起来了……一点点……”

江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你藏起了什么?是母带吗?还是乐谱?你知道那首歌是怎么回事吗?它和我妈妈……”

阮清言猛地抬手制止了江述过于急切的追问。对待这样一个显然精神受过严重创伤的人,过度刺激只会让他再次封闭起来。

然而,江述的话似乎触动了男人的某根神经。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第一次聚焦在江述脸上。

“妈妈?”他歪着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词,又像是在江述的脸上寻找着什么,“她……她也喜欢……哼……?”

江述用力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是的,她以前经常哼,但我记不清了……那旋律……”

男人的眼睛里忽然涌出大颗大颗浑浊的眼泪,顺着他肮脏的脸颊滑落,冲开两道沟壑。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那种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压垮他佝偻的身躯。

“好听……对吧?”他哽咽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像……像阳光里的灰尘……安静地飘……可是……可是他们说不该存在……说它是错的……是危险的……”

他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江述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眼神灼热地盯着他:“你妈妈……她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去找她?!有没有?!”

江述被他抓得生疼,也被他眼中突如其来的恐惧和关切弄得一愣:“她……她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男人愣住了,抓着他的手缓缓松开,眼中的灼热褪去,变回那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丝诡异的庆幸?

“走了……也好……走了就安全了……就不会被找到了……”他喃喃自语,后退几步,重新缩回他的角落,抱起那些焦黑的卡带残骸,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再次沉浸回他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失去了反应。

线索似乎又断了。

江述感到一阵无力。阮清言却微微蹙眉,她的目光落在了窝棚最里面,一个用防水布盖着的、不起眼的小木箱上。那个男人刚才情绪激动时,身体下意识地偏向那个方向,似乎是一种无意识的保护姿态。

她试探着向前极轻地迈了一步。

男人没有反应,依旧抱着卡带喃喃自语。

她又迈了一步。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块防水布时——

“呜——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来的河道上游方向传来!

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直接作用于人的骨骼和内脏,带来一种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

是次声波!但比阮清言之前使用的那个强度更高,范围更广!

那个缩在角落的男人猛地抱住了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蜷缩成一团。

阮清言脸色瞬间变得冰寒

“它呼叫了支援!更强的型号!范围覆盖式清扫!”她一把拉起江述,“不能再待了!快走!”

江述也被那嗡鸣声搅得头晕眼花,强忍着不适,指着那个小木箱:“那里……”

阮清言毫不犹豫,猛地掀开防水布,打开木箱!

里面没有母带,没有乐谱。

只有一堆烧得更加彻底、几乎无法辨认的电子元件残骸,以及……一个老旧的、塑料壳已经融化变形的便携式收音机。和外面那个正在播放噪音的收音机是同一个型号。

唯一的例外,是收音机旁边,静静躺着的一枚……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 老式塑料纽扣电池。在这种环境下,这枚电池显得过于干净和……突兀。

阮清言的目光在那枚电池上停留了零点一秒,毫不犹豫地将其抓起塞进口袋,然后猛地将木箱盖踢回原处!

“走!”

她拉着几乎无法站直的江述,踉跄着冲向下游更深沉的黑暗。

身后,那恐怖的嗡鸣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多种频率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声波叠加。

还有那个男人绝望的、被声波淹没的哀嚎:

“我的……我的歌…………”

声音戛然而止。

江述不敢回头,拼命奔跑,冰冷的泪水却混合着地下河的污水,模糊了视线。

他仿佛听到那首忧伤的、没有名字的旋律,在无数声波的碾压下,发出最后一声微弱叹息,彻底碎裂,沉入无边黑暗。

而阮清言口袋里的那枚电池,却像一颗沉默的心脏,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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