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祁雨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剧烈的头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撕裂般的混沌，变得清晰而钝重。她茫然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左臂传来沉甸甸的麻木感和隐约疼痛。
记忆慢慢回笼——老矿山、挑衅的黄毛、失控的车、剧烈的撞击、还有……模糊中有人把她从车里拖出来……好像是……郑文御？
她猛地想转头，却因动作牵拉到头部的伤处而倒吸一口冷气。
“别乱动。”低沉熟悉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
祁雨循声看去，看到了哥哥祁夜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他正小心地调整着她输液管的位置。
“哥……”她声音沙哑干涩，“我怎么了……这是医院？”
“嗯。脑震荡，左臂骨折。”祁夜言简意赅，递过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先喝点水。”
祁雨就着他的手小口吸着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房间别处。然后，她看到了坐在稍远沙发上似乎在看手机实则屏幕早已熄屏的何悠悠，以及……靠在对面的墙边，双手插兜，正看着窗外的郑文御。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模糊的记忆片段是真的？！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尴尬、窘迫、疑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他出现而产生的细微悸动。她立刻收回目光，感觉脸颊有点发烫，幸好脸色本就苍白看不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因为她的清醒和打量，变得更加微妙和紧绷起来。何悠悠连忙起身走过来：“小雨，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祁雨摇摇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叩叩”两声不轻不重地敲响后，不等里面回应，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祁敏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拎着昂贵的补品礼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焦急走了进来：“哎呀小雨！可吓死姑姑了！怎么好端端地出车祸了呢？严不严重啊？”她快步走到床边，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全场，将祁夜、何悠悠，尤其是郑文御的存在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的到来像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瞬间破坏了病房里原本勉强维持的平静。
祁夜眉头立刻蹙起，语气冷淡：“需要静养，没什么大事。”
“这还叫没什么大事？都脑震荡骨折了！”祁敏夸张地提高音量，放下礼盒，就想伸手去摸祁雨的额头，被祁雨微微侧头躲开。她手僵了一下，随即自然收回，目光转向郑文御，露出一个故作惊讶的表情，“郑教授也在啊？真是有心了。唉，我们家小雨就是太任性，肯定是又跑去玩什么赛车了，这才惹出祸事，还劳烦您跟着操心，真是不好意思。”
这话明着道歉，暗地里却把责任全推给祁雨的“任性”，并刻意点出郑文御在场的不合时宜。
郑文御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祁总监。”算是打过招呼，对她的潜台词不置可否。
祁敏又看向祁夜，语气变得“忧心忡忡”：“小夜啊，听说对方是些不入流的地下赛车手？这种人最麻烦了，讹钱闹事无所不用其极，处理起来可得小心，千万别又像上次那样……”她适时停住，仿佛说漏嘴似的掩了下口，眼神却瞟向何悠悠和郑文御，暗示意味十足。
何悠悠听得气闷，忍不住开口：“姑姑，小雨是受害者，是那些人设了陷阱……”
“哎呀悠悠，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事情的复杂。”祁敏立刻打断她，笑得慈爱却带着轻视，“有时候啊，交友不慎也是会惹祸上身的。小雨就是太单纯，容易被人带坏。”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再次扫过郑文御。
祁雨躺在床上，听着姑姑句句带刺、挑拨离间的话，气得胸口起伏，头更疼了。她忍无可忍，虚弱却清晰地开口：“姑姑，是我自己要去赛车的，跟别人没关系。至于那些垃圾，”她看向祁夜，眼神带着信任，“我相信哥会处理干净。”
祁夜接收到妹妹的目光，眼神缓和了一瞬，再看向祁敏时则更加冰冷：“这里没事了，您请回吧。”
祁敏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笑容有点挂不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悻悻离开。
她一走，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但经过她这一搅和，某种奇怪的氛围反而产生了——仿佛共同抵御了一次外部攻击，房间里剩下的四人之间，那种僵硬的对立感莫名地减弱了一丝丝。
至少，祁雨看向郑文御的目光里，少了些尴尬，多了些复杂的探究。
而郑文御，在祁敏离开后，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
将祁雨暂时托付给可靠的医护和……那个坚持留下的郑文御后，祁夜带着何悠悠回到了别墅。夜色已深，别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氛围。
管家季叔迎上来，接过祁夜的外套，面色有些迟疑地低声道：“先生，祁央少爷来了，说是在这边住下了。下午到的，听说您不在，也没多问，现在大概在客房休息了。”
祁央？
祁夜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陌生。他那个姑姑祁敏和某个富商生的儿子，从小就没怎么在一起玩过，关系疏远。祁敏似乎有意无意地不让儿子与他走得太近。印象里，只是个被宠得有些过头、高中时就绯闻不断的风流小子，后来大学直接出国跟着生父生活，几年都难得见一面。
这个时候突然回来，还直接住下了？
祁夜心中掠过一丝疑虑和淡淡的不悦，但眼下祁雨的事情更重要，他也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费神。
他淡淡“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并未多言，径直朝楼上走去。何悠悠跟在他身后，也能感觉到祁夜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疲惫与冷意。
回到主卧区，祁夜并未直接休息，而是走进了卧室相连的小型办公区。电脑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面还有未处理完的邮件和文件。他揉了揉眉心，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但眼底的血丝和微蹙的眉头显示着他的心力交瘁。
何悠悠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灯光下他略显孤直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的卧室，房间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冷色调，简洁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那个在商场上一向运筹帷幄、冷静强大的男人，此刻却透出一种罕见的、真实的疲惫感。
她心里某处微微软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真正的祁太太……
这算是他对她的邀请吗？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
就像此刻他没有反对她的存在。
犹豫了片刻，她轻轻走过去，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
祁夜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很晚了，明天再处理吧？”何悠悠轻声道。
祁夜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她带着担忧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终于合上了电脑。“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经历了医院里高度紧张的一天，此刻的安静显得有些异样。
就在何悠悠准备道晚安离开时，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抱住了祁夜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她的行为不算越界，或者换种说法，她在用她作为祁夜太太的身份做合适的事。
祁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却又无比自然。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暖，以及那细微的、带着安慰意味的轻颤。洗衣液的淡淡清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
何悠悠的脸贴着他的衬衫，声音闷闷的，却清晰：“今天辛苦了……别太担心，小雨会没事的。”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超越协议关系的亲密接触。没有算计，没有交易，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关心和安慰的拥抱。
祁夜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覆盖在她环抱在他腰间的手上，掌心温热。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度和心跳。
两颗心，隔着衣料，似乎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靠得从未如此之近。
短暂的几秒后，何悠悠松开了手，脸颊有些发烫，低声道：“晚安。”
说完，她快步离开了他的卧室，带上了门。
祁夜独自站在原地，手下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臂的触感和温度。他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回头看了看桌上那杯温水，眼底深沉如海，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窗外月色宁静。
屋内的某种坚冰，似乎在这个短暂的拥抱里，悄然融化了一角。
而客房里的祁央，正透过门缝，看着何悠悠匆匆从祁夜卧室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意味深长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