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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开门。”

那两个字,如同冰锥,穿透厚重的实木门板,精准地扎进林晚紧绷的神经末梢。她抵着门的身体猛地一颤,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月牙形血痕传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

门外,是周凛。那个刚刚被她用指甲撕裂了脖颈的男人。那个知晓了她最狼狈不堪、最歇斯底里状态的男人。那个……仿佛能看穿她灵魂深处那片燃烧废墟的男人。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凌晨三点!他来这里做什么?兴师问罪?还是……继续用那种洞悉一切、如同解剖刀般的目光,将她最后一点遮羞布彻底撕开?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深蓝色的制服笔挺,肩线冷硬如刀裁,颈侧那道被自己抓出的伤口可能已经结痂,在昏暗楼道灯光下会是一道更显狰狞的暗痕。那双眼睛,一定比在指挥部时更深、更沉,像两口结了冰的寒潭,能将她所有不堪的伪装都冻裂、看透。

林晚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她屏住呼吸,身体更加用力地抵住门板,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成为门的一部分。不能开!绝对不能让他进来!不能让他看到身后这片狼藉的工作台,看到那张被她涂鸦得面目全非、如同精神污染般的“火凤凰”图纸!那上面每一道扭曲的线条,每一个疯狂的墨点,都是她无法见光的、溃烂的灵魂碎片!

工作室里死寂无声。电脑屏幕保护程序变幻的幽蓝光线,诡异地流淌在堆满废稿和空咖啡罐的地面,也照亮了工作台上那张图纸——凤凰心脏位置那个深红的、不断扩散的墨点,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抗具。

门外的周凛,似乎极有耐心。没有再次敲门,也没有出声催促。但林晚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仅仅一板之隔。那片沉默,并非静止,而是像不断加压的空气,沉重得让她耳膜嗡嗡作响,胸腔憋闷得几乎要炸开。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钝刀子割肉,将她那点可怜的、用来维持体面的意志力一点点磨蚀。

就在林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对峙逼疯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地透过门板传来!

林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她工作室大门的备用钥匙!只有物业才有!

周凛……他拿到了备用钥匙!他根本没打算征求她的同意!他要强行进来!

这个认知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晚所有的侥幸和抗拒,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被彻底冒犯的愤怒!他怎么敢?!

“不——!” 一声短促、尖锐、带着绝望和狂怒的嘶喊,不受控制地冲破了林晚的喉咙。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门锁被彻底拧开!

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推开!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抵在门后的身体,在这股巨力之下,如同轻飘飘的纸片般被狠狠撞开!她踉跄着向后猛退几步,脚后跟绊到滚落在地的空咖啡罐,“哐当”一声刺耳巨响,她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尾椎骨传来钻心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楼道里尘埃和湿冷的味道,瞬间涌入工作室,也带进了那个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周凛。

他逆着楼道里昏黄的光线站在那里,身形轮廓如同铁铸的山峦,瞬间填满了狭窄的门框。深蓝色的消防制服一丝不苟,肩章上的银星在幽暗中闪着冷硬的光。楼道的光源在他身后,将他整个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点寒星,穿透室内的幽蓝光线,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林晚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她因摔倒而散乱狼狈的样子,没有停留,随即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迅速扫过整个工作室——堆积如山的废稿纸、散落的铅笔、滚动的空罐子、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苦涩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最后,定格在工作台上那张被粗暴展开、涂满了狰狞红黑线条、凤凰心脏位置被戳出一个巨大深红墨点的烟花设计图上。

那图纸上的疯狂和绝望,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周凛的目光在那片刺目的混乱上停留了足有两秒。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电脑屏幕变幻的幽蓝光线都显得滞涩。他颈侧那道新鲜的、边缘微微红肿的抓痕,在阴影中像一道沉默的烙印。

林晚撑着冰冷的地板,手肘和尾椎的剧痛让她一时无法起身。她仰着头,看着门口那个如同神祇般降临、又如同审判者般审视着她狼狈与不堪的男人,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扒光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滚出去!” 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破音的尖锐,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以利爪和尖牙虚张声势的困兽,“谁让你进来的?!你这是私闯民宅!滚!” 她试图用最大的声音吼出来,驱散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惧和羞耻,身体却因愤怒和虚弱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周凛没有动。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因为她的嘶吼而波动分毫。他抬步,沉稳地跨过门槛,走进了这片弥漫着疯狂与颓废气息的空间。沉重的消防靴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紧绷的心弦上。

他反手,不轻不重地将那扇沉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如同宣告囚笼落锁。

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坠入无底冰窟。最后一丝逃走的希望也被掐灭了。

周凛没有立刻走向她。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工作台上的图纸。他走到工作台前,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他微微俯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那指腹带着薄茧、曾在她图纸上点出安全距离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图纸边缘,避开了那些疯狂的红黑涂鸦和那个狰狞的墨点。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他仔细地看着图纸上朱砂勾勒的凤凰轮廓,看着旁边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参数——发射角度、火药当量、升空高度、热辐射范围……每一个数据都透着一种不顾后果的、近乎自毁的精准。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被粗暴戳穿的心脏位置,那个巨大的、还在缓慢晕染开的深红墨点,像一颗被撕裂、仍在滴血的心脏。

空气里只剩下林晚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还有周凛手指在图纸边缘无意识摩挲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几秒钟的沉默,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周凛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从图纸上移开,重新落回跌坐在地的林晚身上。他的脸依旧笼罩在阴影里,但那双眼睛里的寒光,却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林晚,”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却像冰冷的钢索,一圈圈缠绕上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豫园需要这场热闹’?”

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眼下浓重的青黑、凌乱的头发和因摔倒而沾染灰尘的毛衣,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充满了愤怒、恐惧和绝望的眼睛里。

“把自己熬干,熬疯,”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力量,“画一张注定会被毙掉、甚至可能再次引发灾难的图纸,在深更半夜一遍遍模拟它如何摧毁古建筑,把自己困在这间屋子里,让那些你根本不敢面对的东西一遍遍烧着你……” 他顿了顿,视线锐利如刀锋,“这就是你告慰你父亲的方式?这就是你……活下去的方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晚最脆弱、最不敢触碰的地方!那些被她用工作、用疯狂、用偏执强行压制的痛苦、恐惧、自责和无处宣泄的怨恨,被他用如此冰冷、如此直接、如此残忍的方式,赤裸裸地剖开、摊在眼前!

“闭嘴!你懂什么?!” 林晚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弹了起来!她不顾身体的疼痛,踉跄着站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双眼赤红地瞪着周凛,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评判我?!你懂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吗?!你懂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吗?!你懂那种……那种连骨头都找不到一块的绝望吗?!”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摇摇欲坠。她指着周凛,指尖剧烈地颤抖着:“你们!你们这些穿着制服的人!你们冲进去,你们喊着救人!可是结果呢?!结果呢?!我爸爸死了!他死了!被活活烧死!他推开你的时候,是不是以为你能救更多人?!可是结果呢?!他死了!他死了啊——!!”

最后那声嘶吼,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凄厉地回荡,撞击着四壁,也狠狠撞在周凛的心口!

周凛脸上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林晚那血泪控诉般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记忆深处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上!林工最后推他出去时那决绝的眼神,那声嘶力竭的“别管我!去救他们!”,还有那瞬间将他吞噬的烈焰和轰然坍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痛苦、愤怒和更深沉东西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猛烈爆发!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到极致,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寒冰,翻涌起惊涛骇浪!

“我不懂?!” 周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压抑了太久的咆哮,瞬间盖过了林晚的嘶吼!他猛地一步上前,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深蓝色的身影几乎要将林晚完全吞噬!

“林晚!” 他死死盯着她赤红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温度,“你以为那场火里,只有你失去了亲人?!只有你在承受痛苦?!”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她刺穿,“我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压在那里!我冲到他面前!他抓着我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我推开!他吼着让我去救别人!我被他推开了!就在我被他推开的那一瞬间!那根烧断的梁!就砸在他身上!就砸在我眼前!!”

周凛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沙哑。他猛地抬起右手,指向自己颈侧那道刺目的抓痕,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你问我懂不懂无能为力?!你问我懂不懂眼睁睁看着?!我告诉你!我懂!”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被误解和沉痛灼烧的疯狂,“那道梁砸下来的时候,我离他不到一米!滚烫的木头!烧红的铁钉!就擦着我的后背飞过去!我后背的疤还在!这道疤!” 他用力戳着自己颈侧的伤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道疤也是你给的!是!我没能救下他!那是我的失职!是我这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是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的噩梦!我比你更清楚他死得有多惨!比你更清楚那种……那种被火活活吞噬是什么感觉!因为我就在那里!我就在那场火里!我闻到的焦糊味,我听到的爆裂声,我看到的人被烧成……和你闻到听到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吼完了最后一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悲怆。整个工作室里回荡着他沉重的喘息声,还有那番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剖白。空气里浓烈的咖啡苦涩味,此刻仿佛都染上了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林晚彻底僵住了。

她赤红的双眼圆睁着,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周凛那番用尽力气吼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自以为坚固的、用怨恨筑起的堡垒上!

他……他就在现场?他离父亲……只有不到一米?他亲眼看着……看着父亲被……被那根梁砸中?他后背的疤……是因为那场火?他颈侧的伤……是自己亲手抓的?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甚至扭曲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父亲最后推开的那个消防员……模糊的身影,深蓝色的制服……原来就是周凛!是他!那个被父亲用生命推开、嘱托去救更多人的消防员,就是眼前这个被她怨恨、被她指责、被她抓伤的男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林晚的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她看着周凛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颈侧那道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的伤口,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痛苦、愤怒和那份沉甸甸的、与她同源的负疚……

她刚才那些充满怨恨的控诉,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而可笑。

一种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林晚的身体晃了晃,脚下虚浮,再也支撑不住,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毛衣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脸上滚烫的羞愧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那不是愤怒的眼泪,也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一种被巨大的、冰冷的真相冲击得支离破碎的茫然和……无地自容。

工作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脑主机风扇运转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林晚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幽蓝的屏幕光线在她脸上流淌,照亮了蜿蜒的泪痕。

周凛胸膛剧烈的起伏也渐渐平复下来。他眼中的狂怒和悲怆慢慢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灰烬感。他看着靠着墙壁无声落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林晚,那副模样,与刚才歇斯底里的愤怒判若两人。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从制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小药膏管。很普通,像是任何药店都能买到的那种治疗擦伤的药膏。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林晚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他将那支小小的药膏,轻轻放在了旁边堆满杂物的矮柜边缘。

药膏落在布满灰尘的柜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林晚的眼泪还在流,视线模糊地看着那支突兀出现的白色药膏。

周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复杂难辨,有疲惫,有沉重,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别的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收回目光,转身。深蓝色的制服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重。他迈开步子,走向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实木门。消防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再像刚才进来时那样充满压迫感,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沉重。

他拉开沉重的门,楼道里昏黄的光线重新涌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砰。”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工作室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以及那无边无际、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寂静。

幽蓝的光线无声地流淌。林晚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支静静躺在矮柜边缘的白色药膏上。

那小小的、廉价的白色塑料管,像一枚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她所有用愤怒和怨恨构筑起来的坚硬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早已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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