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杜月升的身影在营房之间的暗影中悄无声息地穿梭。他的目标，直指那些教习们栖身的区域。
老教习那道“揪出奸细”的课业，从宣布的那一刻起，便处处透着玄机。
如此大张旗鼓，无异于打草惊蛇，提醒那些潜伏的胧州探子：“你们已经暴露，务必藏匿得更深！”如此一来，再想从几百名学员中将他们一一甄别，难度何止倍增，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但杜月升素来不轻信浮于表面的现象。学苑高层既然敢以此为考题，便证明此事依然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而这种“掌控”，几乎可以断定，那些真正的奸细早已被暗中锁定，并时刻处于教习们的严密监视之下。
那么，解题的关键，便不在于费力去辨认哪个学员形迹可疑——因为此刻，他们必然会竭尽所能地伪装自己，不露半点马脚。
真正的突破口，在于找出那些负责“盯梢”的人！
通过观察是哪些人在夜深人静之时执行这项隐秘而重要的任务，便能反向推断出，谁才是那个被紧盯不放的“猎物”。
分班时的随机性，使得学员之间互相监视的效率大打折扣，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内部矛盾。因此，这份重任，最可能落在教习们的肩上。
盯梢，尤其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是一项极为考验耐力与精神的苦差，轮班制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夜已深沉。此刻，哪位教习会舍弃温暖的被窝，悄然离开宿区，前去执行这轮班的盯梢任务？这，便是杜月升今夜潜伏于此，等待揭晓的答案。
他选择的观察点，是教习宿区外围一栋视野开阔的高楼楼顶。这里，可以将教习们夜间的进出情况尽收眼底。
然而，当他落在楼顶边缘的瞬间，却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这处偏僻的制高点，竟已汇聚了数道熟悉的身影。
“哟，又来一个！”一个雄浑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洋洋打破了宁静，正是李立志。
他大喇喇地盘腿坐着，见杜月升出现，伸出巴掌比划了一下，“杜月升是吧？你是六号！不错不错，还不算太笨。”
他旁边，一位名叫林婷的少年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杜月升友好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那林婷面容清秀，若非亲见，单凭名字倒容易误认作女儿家。
不远处，张邪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在杜月升落下时，那双眸子微微抬起，算是知会，这兄弟，打架和不打架的状态下仿佛是两个人。
更远一些，石洛琳如幽兰般静立，还有一个杜月升不甚熟悉，却面容沉静的女孩，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杜月升缓步走了过去：“看来，大家想一块去了！。”
通过简短的交流，月升才明白，他们这几人，竟已在此守候了数夜。第一个发现此地的，便是粗中有细，凡事都想争个“先”的李立志。
据他自己吹嘘，他独自潜伏了一夜，连根毛都没见着，本打算若第二夜再无发现，便放弃这条无聊透顶的思路。谁知第二夜，清冷的石洛琳竟也悄然而至。
“嘿，当时我就知道，我李某人的眼光错不了！”李立志说起这段时，依旧得意非凡，浑然不顾石洛琳投来的那道冰冷目光，自顾自道：“有了石大小姐作伴，虽然她不怎么爱搭理我吧，但这枯燥的等待倒也不那么难熬了。”
随后几日，张邪、温和的林婷以及那位名叫孟瑶的沉静女孩也陆续发现了此地。
然后李立志在每个人来的时候，都给安排了一个序号，三号、四号、五号，给别人排号的时候就是在无声无息提点别人谁才是一号……
坐在这里的人，思维方式与洞察力都相仿，彼此间自然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原本紧张的“寻奸”任务，在这寂静的楼顶，竟演变成了小范围的夜谈。话题天马行空，从对未来的畅想到对某个修行难题的深入剖析，偶尔也会聊及各自的家乡趣事，分享各自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
李立志这会又开始神神叨叨地提起一些他们那边的民俗避讳，说什么本命年须得穿上红色的三角裤方能辟邪消灾。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的石洛琳却突然“嗤”的一声轻笑出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众人皆望向她。石洛琳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转向杜月升：“我弟弟昊天曾跟我提起过，月升十二岁那年，好像就是听了杜伯母的话，结结实实穿了一整年的红……嗯，辟邪。结果呢，那一年却险些三次把小命丢在山上，其中一次，还是我弟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他，不然这会可没办法完整地坐在这里。”
听着石洛琳不紧不慢的叙述，杜月升倒也不觉得糗，只不过思绪一下飘回了遥远的十二岁。
那时他试图从一块丈许高的顽石上飞跃而下，不料落地时脚下不稳，正踩中石面一处尖锐的凸起。剧痛之下，身形顿时失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咕噜噜”滚进了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山洞。
也不知在洞中翻滚了多久，撞得七荤八素，最后竟堪堪被两侧狭窄的石壁挤压卡住，动弹不得。
那时的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一心只想尽快逃离这暗无天日的绝地。他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奋力向上攀爬。
就在那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无意间瞥见了洞穴更深处，有一抹微弱却奇异的荧光，一闪而逝……
“吱呀——”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门轴转动声，瞬间将杜月升从悠远的回忆中拽了回来，也让楼顶上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终于有动静了！
连日来的等待与推测，让他们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了偏差，甚至开始琢磨是否要转换其他切入点。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教习宿区某间房内闪出，迅速而轻巧地掩上了房门，显然不想惊动任何人。
借着微弱月光，杜月升认出，那是平日里负责术科基础教学的周教习——一个路上逮着学生就要开始说教的中年人。
周教习警惕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左右张望片刻，确认周遭无人后，便压低了帽檐，脚步匆匆地朝着学苑西南角的某个特定方向疾行而去。
几乎在周教习动身的瞬间，张邪几个兔起鹘落，便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远远地缀上了周教习。他的跟踪技巧显然极为高明，与深沉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紧随其后，李立志那略显壮硕的身躯，此刻却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轻盈与敏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对杜月升他们比了个“跟上”的手势，仿佛他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杜月升与石洛琳、林婷、孟瑶对视一眼，才循着李立志那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随着前方李立志和张邪的身影逐渐放缓，他们知道，目的地，应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