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洒的浓墨，浸透了窗外的世界。电脑屏幕是这片混沌里唯一的光源，幽幽地映着路明绘的脸。
星际争霸的游戏群里，ID“老唐”的头像跳得正欢。他正洋洋自得地传授着“独门秘笈”，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刚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豪迈，尤其重点渲染了他如何将路明绘斩落马下的辉煌战役。
自从那场“史诗级”胜利后，老唐就毫不客气地把群内“第一高手”的桂冠重新戴回了自己头上，仿佛那王座从未旁落。
路明绘百无聊赖地划拉着鼠标滚轮，看着那些飞快刷过的吹嘘文字，像是在看默剧。屏幕右下角，一个沉寂已久的头像突然毫无征兆地跳动起来——那只叫诺诺的大脸猫。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敲下：“是你？”
“嗯，陈墨瞳。”对面的回复带着一种午后阳光晒过的慵懒。
“有什么事吗？”路明绘主动发信息过去，但诺诺则是给了她一个别样的“惊喜”。
“嘿。”诺诺敲过来的字仿佛带着狡黠的笑意，“‘夕阳的刻痕’……啧啧，跟你弟弟聊天够肉麻的嘛。”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这都能人肉到？！”路明绘的手指有点僵，“千万保密！那是逗我弟玩的！”
“开玩笑啦，”诺诺的回复轻飘飘的，“诺玛查到的，对她来说，比喝杯咖啡还简单。还有，你星际打得不错。”
“行了，我都输给你了。”路明绘有点沮丧。
“是我输了。”诺诺的话像一记闷棍，“诺玛和我一起打的，我们两个控一家。最后…我知道你在升三级基地，因为诺玛偷偷开了全图，看见了。”
“作弊没父母！”路明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敲出这句话。这话在游戏群里是口头禅，像呼吸一样自然，没人当真。
屏幕那头沉默了片刻，几秒钟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诺诺的回复，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路明绘愣住了。一股猝不及防的愧疚感猛地攫住了她，像一只无形的小恶魔，狠狠地抽了她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对不起。”她几乎是立刻敲了过去，指尖冰凉。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诺诺的回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拂过湖面的微风，“玩一盘？”
“没心情。”路明绘觉得胸口有点闷。
“春心萌动了？”诺诺的下一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路明绘所有脆弱的伪装。
路明绘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被无形的目光剥开了所有遮掩。诺诺这个现在和她隔着网线的红发小巫女，她的眼睛似乎能穿透屏幕，看透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让她无处遁形，像被钉在聚光灯下的标本。
“还没有…没人看得上我的，”她有些慌乱地输入，手指微微发抖，“姐姐你想怎样啊？”最后那句“姐姐”，带着点求饶的意味。
“姐姐叫得还蛮可爱的，”诺诺扔过来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表情，像只偷到腥的猫，“来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也许姐姐能帮你参谋参谋。”
“你帮什么忙？他都不一定会理我。”路明绘的防线在松动。
“苏远野很平易近人的哦。”小巫女的回复快得像闪电。
路明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你到底知道多少？”她敲字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想听什么我都能说出来。”隔着屏幕，路明绘仿佛都能看到诺诺嘴角那抹带着恶作剧和掌控一切的邪恶微笑。
“你们卡塞尔学院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路明绘敲下这行字时，感觉指尖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空。
“你很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诺诺的文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你父母六年没回家，忽然推荐你来上一个M国的常青藤学院；你成绩差得在班里垫底，卡塞尔学院却愿意给你高额奖学金请你过去…是不是感觉很荒谬，小师妹？”
是啊。路明绘心里一片冰凉。只有叔叔婶婶被蒙在鼓里，还天真地以为她那对神秘消失的父母无所不能，甚至盘算着让她把弟弟也“办出去”。
“求我啊！”诺诺的兴致似乎更高了，小巫女邪恶的本质在字里行间蠢蠢欲动，“求我我就告诉你，比如……苏远野现在在想什么……”
而此时，诺诺口中的苏远野，正躺在丽晶酒店行政套间外间的真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那本封面花哨的《呆萌学妹爱上我》。
叶胜和酒德亚纪那对只差临门一脚的小情侣，正依偎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灯火。
苏远野丝毫不知道，一门之隔的里间，诺诺敲着键盘，轻描淡写地就把他“卖”给了屏幕那头的新生小学妹。
“你知道？”路明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女性的直觉告诉我……”诺诺故意拉长了语调。
“什么？！”路明绘几乎要扑到屏幕上。
“不告诉你。”诺诺恶劣地吊着胃口。
“滚蛋！”路明绘气得想砸键盘，她根本不信。
“开玩笑的，”诺诺似乎玩够了，“来，师姐给你当回狗头军师。既然你和他一个学校待过，又仰慕他，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可能是矢车菊？”路明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精神一振，开始凭着模糊的印象胡说八道，“我之前好像看见他买过一束，放在教室的花瓶里。”
“你们那时候一起看过电影么？”诺诺继续引导。
“学校搞红色影片教育展播，《雷锋的精神》那场，我坐在他后面……第四排。”路明绘的声音在心底越来越小。
“……”诺诺发过来一串省略号，然后是一句毫不留情的评价，“你能更没出息一点么？”
“我也觉得…不能了。”路明绘垂头丧气，像只饿着肚子的小白兔。
“真丢我们卡塞尔学院的脸！”诺诺的文字消息透露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路明绘甚至能想象出屏幕那头诺诺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的样子，那是一种捕食者看见猎物战栗时的眼神。
就在路明绘被这股无形的斥力压得几乎要缩进墙角时，对面诺诺的语气陡然一转。
“你现在……”诺诺发来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邪恶的诱惑，“方便来网吧吗？”
路明绘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大半夜去网吧，这简直是死亡邀请函！叔叔婶婶绝对会把她骂的狗血淋头的。
“师姐，我……”他试图挣扎，手指敲键盘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嗯？”诺诺的消息和她本人在说话一样，冷冽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仿佛她敢拒绝，下一秒可怕的惩罚就会降临。
路明绘把后半句“不太方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诺诺带着笑意的轻哼一声，仿佛早已洞悉屏幕对面路明绘内心的天人交战和最终那点可怜的屈服。她的消息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的残忍，“乖，速度点。师姐今晚心情好，给你好好‘指点’两招。包你受益匪浅。”
路明绘盯着停下发送消息等她回复的大脸猫头像，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黑暗。她眼神一亮，一个个敲下字键。
“去！我马上到，网吧叫Lenore！”
丽晶酒店行政层的套间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诺诺——也就是陈墨瞳，正慵懒地陷在沙发里，小口啜饮着咖啡。苹果笔记本的屏幕幽幽亮着，QQ并未关闭，只是狡猾地隐去了在线状态。路明绘最后一条留言跳了出来，是简单的“谢谢”两个字。
另一个闪烁的对话窗口，ID“索尼克”发来消息：“你在干什么？教她怎么跟男孩表白？还是那个苏远野？”
“你秀逗啦？”诺诺精致的鼻翼微皱，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恶趣味又洞悉一切的笑，“逗她玩玩罢了。这种莽夫式的表白能成功？苏远野和楚子航一样，是那种表面看着像块木头，内里却藏着九曲十八弯心思的家伙，你以为他会轻易被一个突然蹦出来的小丫头片子的崇拜冲昏头？那不是真正的喜欢，顶多算青春期荷尔蒙失调！路明绘注定要撞得头破血流。”
“你能更没有道德一点么？”索尼克似乎有些无语。
“不能了，”诺诺无所谓地耸耸肩，肩线在吊带抹胸下展露出好看的弧度，“我得承认，这大概是我做过的最没道德的事了。不过放心，苏远野那边我会帮她‘解决’的。”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掌控感。
“怎么解决？”
“一杯奶茶的事儿呗，”陈墨瞳轻笑出声，带着点促狭，“他还得乖乖叫我声诺诺姐呢。”外间沙发上，正翻着那本《呆萌学妹爱上我》的苏远野，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噤，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欺负一个新生干什么？”索尼克问。
“新生？”诺诺的指尖在键盘上轻点，屏幕的光映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她可是‘S’级！你我也只是‘A’级。现在不趁着校长还没给她撑腰欺负欺负，等进了学院，就不好玩了。”她的理由听起来理直气壮。
“希望别出意外，”索尼克带着忧虑，“万一苏远野也和路明绘一样闷骚，脑子一热真答应了怎么办？”
诺诺对着屏幕吐了吐舌头，像个顽劣的小女孩，“不会那么衰吧？真那样……就顺水推舟呗？反正以后都是卡塞尔的人。”她似乎觉得这想法也挺有趣。
“不行！”索尼克立刻否决，“苏远野毕竟是狮心会的人！我们学生会需要这唯一的‘S’级来逆转局势！她绝对不能落到狮心会手里！”
“诺诺。”叶胜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他推开门探进头，“古德里安教授叫你一起过来讨论。”
“哦。”诺诺应了一声，放下咖啡杯，趿拉着棉拖鞋，像只轻灵的猫，一溜小跑出去。
外间气氛凝重。古德里安教授、苏远野、叶胜和酒德亚纪围坐在茶几旁。教授眉头紧锁，茶几上放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传真文件。
“诺诺，有紧急任务，只能交给你和苏远野了。”古德里安教授拿起那份文件，语气严肃，“学院刚传来一份履历，E国的一个候选人，血统潜力看起来相当优秀。我必须立刻飞帝都转机去E国。路明绘这边……后续就交给你们了。”
“我和苏远野？”诺诺一怔，“那叶胜和亚纪呢？”
“‘夔门计划’的时间提前了，”叶胜接口，脸上带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凝重，“校长即将亲临Z国，曼斯教授命令我们立刻赶往四川报到。我和亚纪还需要最后一点时间做配合性训练。”
“好吧，”诺诺转向古德里安教授，“那路明绘……怎么处理？”
古德里安教授苦恼地抓了抓他那头本就有些凌乱的白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按我的真实想法说……就算绑！也得给我把她绑到M国去！”
“绑架未成年女生……”苏远野在一旁听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教授，我们会被Z国警方追杀到天涯海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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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尚未入夏，风像剃刀般刮过酒店门口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卷起几片落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消失在暮色里。古德里安教授带上叶胜和酒德亚纪急急离开去赶飞机，车子早已咆哮着汇入车流，在这小城的街道上被冰冷的钢铁洪流吞噬。瞬间空旷得有些萧索的广场上，只剩下苏远野和诺诺，像两柄无意间遗落在鞘外的短刀。
空气里残留着汽车的尾烟味，随即迅速被寒意取代。诺诺那身黑色外套的领子竖着，衬得她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冷冽，满头红发随风豪放地飘舞着。她忽然侧过头，眼眸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流转，像藏着狡黠算计的猫。
“哦，差点忘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我约了个朋友，这会儿懒得去了。你，”她抬了抬下巴，指向苏远野，“替我去招待一下。”
苏远野皱眉，寒风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谁？”
“秘密。”诺诺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指尖一弹，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便像暗器般射向苏远野。他下意识接住，入手微凉。展开上面是几行堪称“张牙舞爪”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主人特有的不耐烦和野性，仿佛随时要从纸上跳出来咬人。
“Lenore……网吧？”苏远野念出那个名字，尾音上扬，带着点难以置信，“你还和人约着……打游戏？”
诺诺毫不在意地扬了扬眉毛，眼神里掠过一丝戏谑的光：“我乐意。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审视，“你星际打得怎么样？”
这问题来得突兀，苏远野愣了一下，“干废过三个鼠标。”
“嘻嘻……”诺诺短促地笑了两声，像风铃在寒夜里轻撞，清脆却没什么暖意。她退后一步，彻底隐入酒店大门投下的阴影里，只余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洞悉一切又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那，祝你好运咯。”
话音落下，她转身，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身影迅速消失在酒店灯火通明的旋转门后，留下苏远野独自站在寒风中，捏着那张写着“Lenore”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