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辰循着门牌号,终于在一扇剥落了红色油漆的破旧木门前停下。
“302”。
门上挂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牌,数字已经模糊不清。
这就是她住的地方。
一个连蟑螂都能耀武扬威的鬼地方。
顾晏辰胸腔里那股被压抑的怒火,混杂着无法言说的心疼,几乎要炸开。
他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门上。
“砰!砰!砰!”
“沐向晚!开门!”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狂奔后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暴躁。
门内死一般寂静。
他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蜷缩在角落,捂着耳朵,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一切。
愚蠢!
“沐向晚!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顾晏辰吼道,又是一拳砸上去,震得门板都在呻吟,“你再不开门,我就把这破门给拆了!”
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咔哒一声,格外清晰。
门,开了一道缝。
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从门缝后露出来。
沐向晚的头发凌乱,眼眶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四目相对。
顾晏辰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所有咆哮的怒火,在看到她这副惨状的瞬间,全部卡在了喉咙里,烧得他生疼。
他只看到,沐向晚那双一直强撑着戒备的眼睛,在他猩红目光的注视下,一点点,一寸寸,彻底碎裂。
她再也绷不住,那双空洞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她没有嚎啕,只是无声地流泪,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一刀一刀,凌迟着顾晏辰的心脏。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弯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
沐向晚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像一只濒死的小猫,微弱又无力。
“别碰我……”
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顾晏辰的手臂收得更紧,铁箍一样,不容她半分挣脱。
他抱着她,转身就走,将那扇破门和一室的狼藉,都抛在身后。
他走得很快,也很稳。
沐向晚把脸埋在他散发着冷冽气息的西装外套里,泪水无声浸湿了昂贵的布料。
终于,他们冲出了那条令人作呕的黑暗巷弄。
宽阔的马路就在眼前,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只要上了车,就能离开这个地狱。
就在这时,巷口两侧的阴影里,突然走出了几道人影。
不止两个,而是一群。
七八个穿着黑色T恤的壮汉,面无表情,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空气瞬间凝固。
沐向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都停滞了。
是他们!
催债的!
顾晏辰立刻将她放下,把她死死护在自己身后。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面前每一个人。
他冷冷开口,声音里带着上位者天生的压迫感:“多少钱,开个价。”
为首那个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连沐向晚都没多看一眼。
他的目光,像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钉在顾晏辰身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黄牙,笑意却不达眼底。
“顾总,是吧?”
刀疤脸慢悠悠地说,“我们老板说了,钱,我们不要。”
顾晏辰眉头紧锁。
不对劲。
这群人和之前那两个混混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目标,好像不是沐向晚。
“那你们要什么?”
刀疤脸咧嘴一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残忍的快意。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身后的人,歪了歪头。
下一个瞬间,那群人动了。
他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
没有人去碰沐向晚,他们甚至像避开瘟疫一样绕开了她。
所有的拳头,所有的脚,都带着沉闷的风声,朝着同一个方向——顾晏辰。
“砰!”
第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顾晏辰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身体被打得向后一弓,却依旧死死地挡在沐向晚身前,没有后退半步。
沐向晚的大脑一片空白。
“住手!你们住手!”
她反应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想冲上去,却被其中一个壮汉轻飘飘地伸手一拦,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那个男人没有伤害她,只是像一堵墙,将她隔绝在外。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顾晏辰被那群人围在中间。
西装外套被撕裂,白色的衬衫很快渗出刺目的血色。
嘴角溢出鲜血,眼神却始终死死盯着那群人,像一头被围攻的孤狼。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剧痛。
刀疤脸站在包围圈外,悠闲地点了根烟,吐出一口烟圈,慢条斯理地说:“顾总,我们老板说了,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
“让你知道,别多管闲事。”
“不……不要打了……求求你们……”
沐向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模糊了视线,“是我……是我欠你们钱……和他没有关系!你们冲我来!”
没有人理她。
她的哭喊,她的哀求,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拳脚声,闷哼声,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的背景音。
顾晏辰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他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透过人群的缝隙,望向她。
那双眼睛里,有不甘,有滔天的怒火,却唯独没有后悔。
“沐向晚……”
他喘着粗气,对她喊,“别看!”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沐向晚的心理防线。
刀疤脸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灭,
然后,他们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消失了。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夜风吹过小巷的呜咽,和顾晏辰粗重痛苦的喘息。
沐向晚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身边,膝盖跪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顾晏辰……顾晏辰……”
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伸手想碰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悬在半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没事……”
他咳出一口血沫,试图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却只牵动了嘴角的伤,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沐向晚的眼泪决堤般涌出。
她颤抖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男人的重量,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全部压在她单薄的身体上。
从巷口到车边的距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好不容易将他塞进副驾驶,沐向晚立刻钻进驾驶座,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
“我们去医院!最近的医院!”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只带着血污的手,却突然覆上她的手背,阻止了她挂挡的动作。
“不能去医院。”
顾晏辰的声音沙哑虚弱,但异常清晰。
“为什么?!”
沐向晚几乎要崩溃了,“你伤成这样,会死的!”
顾晏辰偏过头,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剧烈地喘息着。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眼神晦暗。
“如果去了医院,我爸妈……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
“他们会觉得,是我又在为你收拾烂摊子……会把这一切,都算在你头上。”
这几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沐向晚的心脏。
比刚才目睹他被打还要痛。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听我的。”
顾晏辰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报出了一个地址。
“去那里……我朋友的一间老房子,很旧,但……安全。”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
沐向晚空洞的目光,缓缓转向他。
他脸上青紫交错,血迹斑斑,狼狈不堪。
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依旧执拗地看着她,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都这样了,想的竟然还是如何保全她。
巨大的愧疚和酸楚,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点了点头。
她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朝着那个未知的、被他称之为“安全”的地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