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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一那句清晰无比的“燃料”宣言,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张一混沌的脑海里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后台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僵立在侧幕的阴影里,手里捏着那沓冰冷的资料纸,指尖却滚烫。她能那么坦荡地说出来?在刚刚赢得满堂喝彩、无数目光聚焦的时刻?她不怕……被别人听去吗?

这个认知让张一的心跳失去了规律,时而狂飙,时而漏跳一拍,血液冲上耳膜,嗡嗡作响。他看着苏一重新走回那片被聚光灯和赞誉包围的光明里,脊背挺直,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他的幻听。只有她手中那个被他握过的、套着素色棉布套的保温杯,像一个沉默的证据,提醒着他那一切的真实。

秘密不再是秘密了——至少,在苏一那里,它已经不再需要被隐藏。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秘密本身更让张一不知所措。

辩论赛的余波很快被更现实的浪潮覆盖——期中考试迫在眉睫。高二年级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连走廊里奔跑打闹的人都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身影和角落里压低声音的背诵。

张一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一台高速运转的传送带上。苏一彻底贯彻了“能量核心”计划。备赛期间效果显著的核桃糊成了日常标配。每天清晨,他都会将精心熬煮、浓稠滚烫的核桃糊灌满那个素色保温杯,放在苏一家门口的小石墩上。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燃料”的精准配套方案,苏一为他制定的复习计划堪称魔鬼级别。每一科的薄弱点被精准定位,配套的习题集、知识脉络图、易错点清单像雪片一样精准投递到他手中,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

“这里,三角函数公式推导过程,重写五遍,步骤必须完整。”苏一指着张一练习册上被红笔圈出的一大片空白,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五遍?!”张一看着那复杂的公式链条,头皮发麻。

苏一没看他,只是拿起自己那杯温热的核桃糊,小口啜饮着,暖融融的香气在两人之间飘散。她的目光扫过下一道题:“写完这个,开始做物理电磁学综合卷,限时一小时。”那语气,不容置疑。

张一认命地拿起笔,深吸一口气,核桃糊的醇厚香气似乎也给了他一点力量。他埋头苦写,笔尖在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额角的汗珠滑落,滴在摊开的习题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苏一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翻着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偶尔抬眼扫一下他奋笔疾书的侧影,或是他草稿纸上混乱的演算过程。她很少出声打断,只是在他卡壳太久、眉头拧成死结时,会用笔尖轻轻点一下他正在死磕的步骤,或者简短地提示一个关键公式的名字。那精准的点拨,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路标,瞬间照亮迷途。

日子在书山题海和核桃糊的暖香中飞速流逝。张一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铁胚,疲惫不堪,却也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内部缓慢成型。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文字,在苏一精准的“投喂”和他自己近乎拼命的消化下,渐渐显露出了可以理解甚至能够驾驭的轮廓。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的信心,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嫩芽,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期中考试终于来临。考场上,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汇聚成一片紧张的海洋。张一拿到数学卷子,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题目。心脏依旧会因紧张而加速跳动,手心也微微出汗。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被恐慌瞬间淹没。那些在苏一“高压”下反复锤炼过的题型和解题思路,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提笔,开始作答。虽然速度不快,偶尔还会停顿思考,但笔下的步骤却不再是一片空白或混乱的涂鸦,而是有了清晰的脉络。当他终于放下笔,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答题卷时,一种混合着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充实感涌了上来。他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斜前方的苏一,她早已答完,正垂眸检查,侧脸沉静如常。

几天后,期中考试成绩张榜公布。巨大的红榜贴在年级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放榜那一刻,人群像潮水般涌过去,瞬间将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尖叫声、叹息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张一挤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他费力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中搜寻着。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榜单中段偏上的一个位置。

**张一:班级排名 25,年级排名 187**

一个对他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排名!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喧嚣瞬间远去。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和后面的数字,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确认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班级25!年级187!这比他上次考试进步了将近一百名!巨大的喜悦如同灼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和忐忑,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他咧开嘴,想大笑,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带着哽咽的喘息。他下意识地扭头,在攒动的人头缝隙里,急切地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

苏一就站在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并没有挤上前。她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平静地看着那张红榜,脸上没什么表情。当张一激动得近乎失态的目光穿过人群找到她时,她的视线也恰好转了过来。四目相对。张一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狂喜和眼底闪烁的水光,清晰地映入苏一的眼帘。

很短暂的一瞬,苏一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像蜻蜓点水般掠过冰面,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她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这巨大的、属于张一的喜悦,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远不止是祝福的涟漪。

“我靠!张一?年级187?我没看错吧?”

“作弊了吧?他上学期期末还是年级吊车尾呢!”

“进步这么大?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啊!”

“啧,天天跟苏学神形影不离的,笔记随便看,考试的时候……”

“嘘!小声点!不过……确实有点邪门啊……”

兴奋的议论迅速被更加刺耳的质疑和揣测取代。那些原本就因苏一对张一“特殊关照”而心存疑虑的目光,此刻更是毫不掩饰地投射过来,带着审视、怀疑,甚至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张一脸上那狂喜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蔓延。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份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和愤怒。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骤然劈开了嘈杂的空气:

“张一!”

张一猛地一颤,循声望去。只见苏一的父亲——那位身材高大、面容严肃、总带着一股不怒自威气势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公告栏附近。他穿着笔挺的深色大衣,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正死死地盯着红榜上张一的名字和排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他也听到了那些刺耳的议论。

苏父的目光从榜单上移开,带着沉甸甸的威压,直直地刺向张一。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被冒犯的怒意。他没有看苏一,只是用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语气,命令道:“苏一,跟我回家。”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苏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应父亲,只是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目光扫过那些仍在窃窃私语、脸上写满怀疑的同学,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像一尊即将碎裂的雕像般僵立在人群中的张一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公告栏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充满张力的三人身上。

苏父显然失去了耐心,他上前一步,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伸手就要去拉苏一的胳膊。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苏一衣袖的瞬间——

“他没有作弊!”

一个清冽、平稳,却如同碎冰般清晰无比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和喧嚣。

是苏一。

她没有看父亲伸过来的手,也没有看周围惊愕的人群。她只是微微抬高了声音,目光依旧落在张一身上,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道:

“张一,他没有作弊。”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连苏父伸出的手都僵在了半空,错愕地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清冷寡言、此刻却公然忤逆的女儿。

苏一的目光终于从张一身上移开,转向自己的父亲。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那是张一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强烈的情绪。

“他的成绩,”苏一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是他自己,一个字一个字,一道题一道题,熬出来的。”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刚才议论最大声的人,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他看过的笔记,做过的习题,用掉的草稿纸,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或者是在压抑某种更汹涌的情绪。然后,她重新看向张一,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几乎能穿透灵魂的力量:

“你们说他作弊?”苏一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她的目光在张一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那个被她父亲打断、此刻还捏在手里、装着早上没吃完饭团的透明塑料袋。

“他作弊……”苏一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种近乎宣告的意味:

“…作弊一样,偷走了别人根本尝不出来的味道吗?”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张一耳边炸响!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一!她说什么?她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方式……承认了那个味道?!

周围的同学彻底懵了,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苏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张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他那些食物里倾注的、不仅仅是食材本身!

苏父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显然也被女儿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激怒了:“苏一!你在胡说什么!跟我回去!”他不再犹豫,一把抓住了苏一的手腕,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拖走。

苏一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手里那个装着饭团的塑料袋脱手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倔强地抿紧了唇,没有反抗,只是被父亲强硬地拉着转身。但在转身前的那一刹那,她的目光,如同挣脱了丝线的飞鸟,再次飞快地、深深地看了张一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散的冰冷怒意,有对父亲强硬态度的倔强抵抗,有对周围喧嚣的厌烦,但最深处,却清晰地映着一丝……只有张一能读懂的、因被迫中断而产生的急切,以及一丝……近乎安抚的微光。

仿佛在说:别管他们。我信你。

张一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他看着苏一被父亲强行拉走的背影,看着地上那个孤零零的、沾了灰尘的饭团塑料袋,耳边反复回响着她那句惊世骇俗的宣言——“作弊一样,偷走了别人根本尝不出来的味道吗?”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比之前更加嘈杂,充满了困惑和更深的猜疑。

“苏一什么意思啊?”

“味道?什么味道?”

“偷走味道?张一偷苏一东西了?”

“不知道啊……感觉好奇怪……”

张一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慢慢弯下腰,在无数道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那个沾了灰的塑料袋。里面是半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饭团,海苔边角微微翘起。他紧紧攥着那冰冷的塑料,指尖感受着里面饭团残留的一点微弱的温度。

风暴的中心,似乎转移了。但这场由一张成绩单引发的风暴,裹挟着猜疑、秘密、反抗和那份无法言说的“味道”,才刚刚开始。它掀起的巨浪,不仅拍打着张一和苏一之间那条刚刚变得清晰的纽带,更猛烈地冲击着两个家庭看似平静的水面。

张一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塑料袋,指尖感受着里面饭团残留的微弱温度,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苏一那句“偷走了别人根本尝不出来的味道”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与周围那些困惑又刺耳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理会那些探究的目光,拨开人群,像一头受伤又愤怒的小兽,只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喧嚣。

刚冲出人群没几步,一个更熟悉、也更让他心头发沉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他身后炸响:

“张一!你给我站住!”

张一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父亲张建国就站在几步开外。他刚从工地下来,还穿着沾满灰浆点子的工装,脸上带着长久劳作的疲惫和此刻被怒火扭曲的阴沉。他手里,赫然捏着几张皱巴巴的收据——那是张一为了买核桃、芝麻等食材,偷偷从家里生活费里挪用的钱开的单据,被他小心藏在床垫下,此刻却像罪证一样被父亲攥在手里。

“能耐了你!”张建国几步冲到张一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手里的收据狠狠摔在张一胸前,纸片飘落,“我说最近钱怎么对不上!敢情都让你拿去胡吃海塞了?!买这些玩意儿?!”他指着张一手里那个装着饭团的塑料袋,又指了指飘落在地的核桃、芝麻收据,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还学会撒谎藏钱了?!你妈省吃俭用给你交学费,是让你这么糟践的?!”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看热闹的目光更多了,带着一种看“家丑”的复杂意味。

张一的脸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父亲的责骂,而是那种当众被剥开所有掩饰的难堪。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那些食材的用途,想说那不是胡吃海塞,想说那是为了……为了苏一。可“苏一”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像一块烧红的炭。他能说什么?说他把家里辛苦攒的钱,都用来买食材给女同学做“特殊燃料”?这听起来比他偷钱去买游戏装备更离谱!更可笑!

“说话啊!哑巴了?!”张建国的怒吼声震得张一耳膜发麻,“成天不务正业!心思都花在什么歪门邪道上了?!难怪成绩突然蹦那么高,是不是也用的什么歪点子?!”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关于“作弊”的议论,此刻更是怒火攻心,口不择言。

“我没有!”张一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吼了回去。他死死攥着那个塑料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我的成绩是我自己考的!每一分都是!” 他不能容忍父亲这样污蔑他拼了命才换来的一点点成果,更不能容忍父亲这样污蔑苏一给他的帮助——虽然那帮助的方式如此特别。

“自己考的?哼!”张建国显然不信,他指着地上的收据,又指指张一手里那个在拉扯中显得更加狼狈的饭团,“那这是什么?啊?这就是你的正业?这就是你考高分的秘诀?!我告诉你,从今天起,给我滚回家好好反省!厨房不准你再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让我看见一次,我打断你的手!” 他撂下狠话,一把抓住张一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就要把他往校外拖。

张一被父亲铁钳般的手拖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挣扎着回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父亲愤怒的背影,绝望地投向苏一被拉走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散落在地上的、被踩脏的核桃收据。

刚刚燃起的微光,瞬间被两股来自家庭的、截然不同的风暴彻底扑灭。一边是冰冷的禁锢和误解,一边是强硬的剥夺和污蔑。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塑料袋,里面是苏一没能吃完的饭团,像攥着他和那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也是此刻唯一的罪证。屈辱、愤怒、委屈、还有对苏一的担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被父亲粗暴地拖离了学校。夕阳将父子俩拉扯的身影投在地上,扭曲而细长。张一最后看了一眼校门的方向,那里是他刚刚挣扎着爬上来一点点的“岸”,此刻却再次变得遥不可及。

接下来的几天,对张一而言如同炼狱。他被父亲变相“禁足”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被勒令坐在书桌前“反省”。厨房成了绝对的禁区,连靠近都会被父亲严厉的眼神逼退。家里那点可怜的食材被父亲看得死死的。他试图解释,但每次刚提到“苏一”或者“食物”,父亲暴怒的斥责就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认定他是被“坏女生”带歪了心思,沉迷于不切实际的“歪门邪道”。

更让他煎熬的是,苏一那边也彻底断了音讯。她没有出现在学校。她的座位空着。那个承载了他们之间所有隐秘联结的保温杯,也再没有出现在课桌中间。张一的心像被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她怎么样了?被她父亲带回去后发生了什么?那句“偷走味道”的宣言,又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在寂静的房间里疯狂滋长,啃噬着他的神经。

唯一的慰藉,是苏一留给他的那些笔记和习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了疯一样地做题、背诵、推导。那些被红笔仔细批注过的纸张,成了他连接那个冰冷世界的唯一通道。他不敢懈怠,仿佛只要一停下来,苏一为他搭建起的这座通往“可能”的脆弱桥梁,就会彻底崩塌。

几天后,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张一正对着复杂的物理题绞尽脑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家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突然,窗外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笃,笃笃。

张一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然缩紧!他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一条缝。

窗外,细密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帘幕。隔着沾满雨水的玻璃,他看到了苏一。

她没打伞,就站在他家楼下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细密的雨丝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校服外套的肩头已经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深色。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透不过气。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执拗,直直地望向他的窗口。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套着素色棉布套的保温杯。

看到张一出现在窗口,苏一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将那个保温杯放在了树下一个相对干燥的、凸起的树根上。然后,她抬起手,指了指那个杯子,又指了指张一,最后,对着他,幅度很小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中,瘦削的背影很快被灰暗的雨帘吞没。

张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他猛地拉开窗户,冰冷的雨丝瞬间扑打在脸上。他顾不上许多,几乎是连滚爬下楼梯,冲出家门,冲到那棵梧桐树下!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个保温杯。棉布套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但杯身依旧温热!他迫不及待地拧开杯盖。

一股浓郁、温暖、带着熟悉坚果和谷物厚重香气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猛地扑鼻而来!里面是滚烫的、浓稠的核桃糊!色泽深褐,和他之前做的一模一样!

是她做的!苏一自己做的!

张一捧着那杯滚烫的核桃糊,站在冰冷的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他看着苏一消失的方向,灰蒙蒙的雨幕阻隔了视线。他低下头,看着杯口蒸腾的热气在冷雨中迅速凝结成白雾。他仰起头,对着那片灰暗的天空,对着苏一离开的方向,将杯口凑到嘴边,狠狠地、贪婪地灌了一大口!

滚烫、浓稠、带着熟悉颗粒感的糊糊滑过喉咙,那强劲的暖流瞬间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冷,也冲垮了他心底连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伴随着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知道了。苏一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风暴还未停息,但他们的联结,坚不可摧。燃料还在,战斗就没有结束。

张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紧紧攥着那个温热的保温杯,转身,大步走回那扇象征着禁锢的家门。他的脚步不再虚浮,背脊挺得笔直。杯中的暖意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力量,也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念——

无论风暴来自何方,只要这味道还在,只要她还在,他就必须,也一定能,继续走下去。他得赢,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在冷雨中为他送来“燃料”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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