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文学
一个专业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破屋的窗纸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炕席上,簇新的户口本、硬壳粮本,还有那个装着三百七十五元巨款的厚实信封,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近乎虚幻的、令人心安的微光。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宣告着旧枷锁的碎裂,也标记着新征途的起点。

熙悦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没有立刻去触碰那些象征自由的纸张和金钱。她的目光穿透窗棂缝隙的破洞,落在斜对面那扇紧闭的、曾经代表着权力和恐惧的院门上。此刻,那里死寂一片,门楣上象征“革委会主任”的小红牌早已被摘下,只留下一个刺眼的钉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刘金花歇斯底里的咒骂和王胖子失禁的腥臊,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的虚空。

够了。这个散发着霉味、血腥和绝望的泥潭,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念头一起,如同冰冷的指令注入四肢百骸。她不再迟疑,动作迅捷而无声。

首先,是空间。意念沉入胸前的花瓣胎记。冰冷、坚硬的金属空间瞬间取代了破败的现实。柔和的光线下,那块温润的翠色玉佩、几张粮票布票、几块能量棒、止痛药片,还有那卷作为凶器的旧报纸,都安静地躺在角落。

她伸出手,没有去动玉佩——那是压箱底的硬通货。目光落在布票和粮票上。意念微动,几张票证出现在她现实的手中。这是她目前能安全动用的“浮财”。

目标:黑市。但不是城西那个污水沟旁的鬼市。风险太大,鬣狗太多。

她需要一个更“干净”、更高效、风险更可控的交易点。县城边缘,靠近长途汽车站那片自发形成的、以物易物为主的“露水集”。那里鱼龙混杂,但流动性强,多是赶路人之间的小额交易,相对松散,看场子的势力薄弱,更便于她这个生面孔浑水摸鱼。

时间?黎明前,天色将明未明,人流量开始聚集,夜色又能提供最后的掩护。

她将布票和粮票仔细地藏进棉袄内层那个隐蔽的口袋,贴身放着。然后,目光落在炕上那件半旧的军大衣上。陈国栋的赠予。

深蓝色的厚实呢料,笔挺的剪裁,领口和袖口磨损的痕迹恰到好处地诉说着“身份”和“资历”。在这个年代,这就是一层无形的护身符。

她没有犹豫,拿起大衣。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破败环境的、属于权力的质感。她仔细地拍掉上面沾染的玉米面粉末和灰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珍视。这不是衣服,是道具,是通行证。

意念再动,军大衣消失在手中,出现在空间那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它不能留在外面,太扎眼。但需要时,必须能瞬间取出。

最后,是那半袋玉米面。沉甸甸的,是活命的根本。她费力地将它提起,同样收入空间。粮食,绝不能离身。

做完这一切,屋内真正变得空无一物,只剩下冰冷的土炕、散发着霉味的空气和她自己。她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从空间引出一丝灵泉融入其中,小口啜饮。冰冷的液体带着精纯的能量滑入喉咙,驱散疲惫,也让大脑如同冰面般清晰冷静。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目养神。身体放松,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感知着屋外的每一丝动静——风声的强弱,远处隐约的狗吠,以及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的刻度。

当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般的惨白,整个县城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睡梦中时,熙悦睁开了眼睛。

没有一丝犹豫。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囚笼般的破屋,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她拉开门栓,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板合拢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彻底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巷子里寒风刺骨,带着初冬特有的凛冽。她裹紧单薄的旧棉袄,将脸深深埋进竖起的衣领,只露出一双在熹微晨光中异常清亮的眼睛。脚步轻快而稳定,朝着县城边缘长途汽车站的方向,快速行进。

天光渐亮,路上开始出现零星早起的人影——挑着担子的菜农,拉着板车的苦力,行色匆匆、裹着破旧棉衣的赶路人。熙悦混迹其中,低着头,脚步不停,像一滴水融入了浑浊的河流,毫不起眼。

长途汽车站外围的空地上,已经自发地聚集起了一片人影。比城西黑市规模小很多,也更杂乱。没有固定的摊位,多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交换着手中的东西。有挎着篮子卖鸡蛋、山货的农妇,有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一块布、摆着些旧衣服、针头线脑的小贩,也有像熙悦这样,裹得严严实实、眼神警惕地逡巡着潜在交易对象的“散客”。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廉价烟草、食物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就是“露水集”。短暂,混乱,带着黎明特有的仓促和生机。

熙悦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寻找显眼的位置。她选了一个靠近车站围墙、相对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砖墙站定。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在流动的人群中飞快地筛选。

老人?不行,购买力有限。

农妇?目标多是生活必需品。

青壮年?尤其是那些穿着半旧工装、戴着帽子、神情疲惫却带着点城市气息的……赶路的工人?最合适。他们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对布票、粮票有持续需求,流动性强,交易后各奔东西,风险最低。

她静静地站着,耐心地等待。像一只蛰伏在草丛里,等待猎物踏入最佳射程的猎豹。宽大的旧棉袄很好地遮掩了她的身形和动作。

很快,一个目标进入了视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棉袄,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脸上带着熬夜赶车的疲惫和焦虑。他一边啃着个冷硬的窝头,一边在人群边缘来回踱步,眼神在几个卖吃食的小摊上逡巡,带着明显的犹豫。

缺粮。或者,缺能立刻填饱肚子的细粮票。

就是他了。

熙悦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确保自己能被对方看到。然后,她极其隐蔽地、用宽大的袖口做遮掩,将一张五市斤的细粮票,露出了一个极小的边角。那崭新的纸张和红色的印章,在昏蒙的晨光中,像一点微弱的火星。

果然,那男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他警惕地左右扫了一眼,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熙悦所在的角落挪动。

“大姐?”他停在熙悦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试探,“有……票?”

熙悦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淡。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近了一点:“细粮票?几斤?怎么换?”他的声音带着急切。

“五斤。全国通用。”熙悦的声音从竖起的衣领后传出,低沉,沙哑,刻意模糊了性别和年龄,“只换现金。一块钱一斤。”

“一块?!”男人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都瞪大了,“供销社才卖八毛!黑市顶多一块二!你这也太……”

“嫌贵?”熙悦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供销社要票,你有吗?黑市一块二,你有时间去找?等会儿车就开了。”她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精准地戳在对方最急迫的需求点上,“五斤细粮票,够你路上吃几顿热乎面条,顶饿。换不换?不换我找别人。”

她作势就要转身。

“等等!换!我换!”男人急了,眼看发车时间逼近,一咬牙,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破旧的钱夹,哆嗦着抽出五张皱巴巴的、印着女拖拉机手图案的一元纸币(第三套人民币),塞到熙悦同样藏在袖口下的手里。

熙悦的手指在袖笼里飞快地捻过钞票的厚度和边缘,确认无误。另一只手迅速将那张五斤细粮票塞进对方同样急切伸过来的掌心。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在嘈杂的环境中毫不起眼。

男人攥紧粮票,像攥着救命稻草,看也不看熙悦,转身就朝着车站售票窗口狂奔而去。

第一笔。五块钱到手。

熙悦将温热的纸币迅速转移进空间。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继续在人群中搜寻下一个目标。

交易模式如同设定好的程序,高效而冰冷。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提着人造革公文包、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用三块钱换走了三尺布票(他需要给家里孩子做件新衣)。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红着眼眶,用身上仅有的两块三毛钱,换走了两斤粮票(孩子饿得直哭)。

一个看着像采购员、背着大帆布包的精瘦汉子,眼神精明地讨价还价一番,最终以高于供销社但低于黑市平均价的价格,打包换走了她手里剩下的三斤粮票和一尺布票。

不到半小时,除了留下应急的少量零钱,她带来的所有票证全部清空,换回了一沓带着各种体温、新旧不一的钞票,总计十六块七毛三分。加上抚恤金,她此刻的现金储备接近四百元巨款!

足够了。

她不再停留,如同完成任务的机械,迅速抽身,融入了开始变得拥挤、喧嚣的车站人流。目标——售票窗口。

窗口前排着长队。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食物气味和柴油尾气的混合气息,嘈杂的人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熙悦没有去排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她的目光精准地扫过窗口上方挂着的、写着简陋目的地的木牌。

省城。沪市。苏城……不,太大,水太深。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块不起眼的小木牌上:桐县。一个在原主模糊记忆中、位于邻省边缘、交通不算便利、但也绝不算闭塞的小县城。距离够远,足以摆脱这里的阴影;规模适中,便于她低调融入;更重要的是,它处于几条铁路和水路的交汇点,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跳板。

就是它。

她走到队伍侧面,没有插队,而是静静地观察着维持秩序的车站工作人员。终于,一个穿着同样蓝色工装、袖子上套着红袖章、神色疲惫的中年工作人员走过来,对着队伍吆喝:“去桐县的!去桐县的这边排队!快点!车快开了!”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人连忙从长队里分离出来,排向旁边一个刚拉开的隔离绳。

就是现在!

熙悦意念微动!空间里那件深蓝色的、半旧却笔挺的军大衣瞬间出现在她手中!她动作极快,在人群的推搡和工作人员视线被遮挡的瞬间,将大衣利落地披在了自己身上!宽大的军大衣瞬间罩住了她破旧的棉袄,原本单薄畏缩的身影,在深蓝色呢料和硬朗肩线的勾勒下,陡然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距离感的“分量”!

她微微扬起下巴,脸上刻意带上了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属于“干部家属”特有的、略带矜持的疏离感。她拿着那张崭新的户口本(上面清晰的“林熙悦”三个字和独立的户主身份是通行证),没有去排那刚拉开的短队,而是径直走向那个维持秩序、戴着红袖章的中年工作人员。

“同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因疲惫而略显沙哑的平静,“去桐县。一张票。”她将户口本递了过去,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军大衣那磨损却依旧挺括的袖口。

工作人员正忙着吆喝队伍,被这直接递到面前的户口本弄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来人。深蓝色呢子军大衣(这年头绝对是身份的象征!),略显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眼神里没有普通旅客的焦躁,只有长途奔波后的倦怠和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

工作人员心头一凛。这气质……不是普通老百姓!再看那簇新的户口本,独立户主……难道是……南下干部家属?或者……他不敢深想,但态度瞬间恭敬了许多。

“哎!好!您稍等!”他顾不上维持秩序了,连忙接过户口本,转身小跑着挤到售票窗口前,对着里面的售票员低语了几句,又指了指熙悦的方向。

售票员探出头,隔着玻璃窗打量了一眼穿着军大衣、静静站立的熙悦,眼神里也闪过一丝讶异和谨慎。她没多问,迅速低头开票、收钱(熙悦递过去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找零(几枚硬币),动作麻利得不像话。

一张印着“桐县”、盖着红戳的车票,连同户口本和找零,被工作人员双手递还给熙悦:“同志,您的票!三号车!快发车了,您赶紧过去吧!就在那边!”他殷勤地指了指停在不远处一辆喷着黑烟、破旧不堪的长途客车。

“谢谢。”熙悦接过票和户口本,声音依旧平淡,微微颔首。将军大衣的领子竖了竖,挡住小半张脸,转身朝着三号车走去。那件深蓝色的军大衣,如同一个无形的光环,将周围拥挤推搡的人群无声地隔开一小段距离。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敬畏和不易察觉的避让。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三号车前。破旧的车身油漆斑驳,车窗玻璃糊满油污。车门口挤满了扛着麻袋、拎着鸡鸭、吵吵嚷嚷往上挤的乘客。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味、汗臭味和家禽粪便的气息。

熙悦蹙了蹙眉,没有立刻往上挤。她目光扫过混乱的车门,最终落在车尾一个相对空些、靠窗的位置。她默默走到车尾下方,等待人群稍微松动。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冰冷触感,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她的后颈!

危险!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侧身,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空间里那片磨得锋利的铁皮已滑入掌心!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发生。

熙悦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向那恶意的来源——就在她侧前方不到两米,一个穿着脏兮兮棉猴、缩着脖子、双手揣在袖筒里的矮瘦男人,正慌慌张张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那眼神里,充满了来不及掩饰的贪婪、惊愕,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如同见鬼般的恐惧!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当熙悦穿着军大衣、带着那种冰冷审视的目光扫视过来时,这扒手(熙悦瞬间判断出对方的身份)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隐匿在暗处的猛兽锁定!那眼神里的寒意和杀意,绝不是他这种混迹底层的渣滓能承受的!他敢发誓,刚才那一瞥,他甚至看到了对方袖口里一闪而过的……金属冷光?!

这女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扒手被那一眼看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点邪念,像受惊的老鼠,猛地低下头,慌不择路地挤进旁边的人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熙悦握着袖中铁皮的指尖缓缓松开。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眼底深处一片冰封的寒潭。她认出了对方眼中那瞬间的恐惧和熟悉感。不是针对她林熙悦,而是……针对她刚才不经意流露出的、属于前世那个在名利场刀锋上行走的时尚博主特有的、淬炼过的冰冷和警觉。

这小小的插曲,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荡起一圈微澜便迅速平息。

车上的人终于挤得差不多了。司机叼着烟卷,不耐烦地按着刺耳的喇叭。

熙悦不再犹豫,最后一个登车。破旧的车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车内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汗味、烟味、鸡鸭的腥臊味混合着劣质柴油的刺鼻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座位早已被占满,过道上也挤满了人和行李。

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里面只装着几件破旧衣物作为掩护,真正的家当全在空间),费力地挤过狭窄的过道,走向车尾那个她看中的、靠近破旧车窗的角落位置。

靠窗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色粗布棉袄,身形高大却微微佝偻着,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一顶同样破旧的、帽檐耷拉着的旧毡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带着风霜刻痕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显得有些冷硬的嘴唇。他双手抱在胸前,头微微歪向车窗的方向,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闭目养神。脚边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用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粗布包袱。

一个普通的、沉默的、带着浓重乡土气息的赶路人。

熙悦的目光在他身上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平静地移开。她费力地将自己的小包袱塞到座位底下,然后在那男人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破旧的弹簧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侧过身,尽量靠近冰冷的、布满灰尘和油污的车窗,拉开一点距离,同时也为了获得一个观察车内和窗外的视角。

她闭上眼睛,仿佛在忍受长途颠簸的疲惫。然而,当她的身体随着车身启动的剧烈晃动而微微倾斜,手臂不经意地擦碰到旁边那个男人同样粗糙的棉袄袖管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电流般的战栗感,毫无预兆地顺着接触点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不是灵泉的感应!是一种更深沉、更黑暗、更……刻骨铭心的东西!

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在灵魂深处骤然苏醒!冰冷的岩浆裹挟着焚烧一切的恨意,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伪装!

她猛地睁开眼!

瞳孔在昏暗浑浊的车厢光线中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野兽!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淬了毒的冰冷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地钉在旁边那个男人被旧毡帽阴影覆盖的侧脸上!

那个线条冷硬的下颌……那紧抿的、透着一种漠然残忍意味的唇角……

一个深埋在原主记忆最深处、被恐惧和痛苦层层包裹、几乎被她忽略遗忘的……模糊却狰狞的轮廓,如同被闪电劈开迷雾的噩梦,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恐怖!

是他?!

那个雨夜……那个举着火把、狞笑着踹开她家破旧木门的高大身影……那个指挥着红袖章、将她病重的父亲从床上拖走、任由母亲哭喊着撞死在门槛上的……恶魔?!

原主父母惨死的……元凶之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那滔天的恨意煮沸!袖中那片冰冷的铁皮,再次滑入掌心!锋利的边缘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压制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

长途客车发出沉闷的咆哮,车身剧烈地颠簸着,喷吐着滚滚黑烟,如同挣脱锁链的钢铁巨兽,猛地冲出了破败的车站,一头扎进了茫茫的、被惨白晨光笼罩的旷野。

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卷起漫天黄尘。

车内,浑浊的空气如同凝固的胶水。

熙悦僵硬地坐在颠簸的座椅上,身体紧贴着冰冷肮脏的车窗。她微微偏着头,视线仿佛凝固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的枯树和田埂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低垂的眼睫下,冰封的瞳孔深处,正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无声的惊涛骇浪。

旁边的男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头歪向车窗,破旧的毡帽压得很低,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察觉。只有那双隐在帽檐阴影里的眼睛,在车身一次剧烈的颠簸中,极其短暂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冰冷,漠然,锐利如鹰隼。

缝隙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车厢里,鸡鸭在笼中发出不安的鸣叫,婴儿在母亲怀里啼哭,男人们大声地咳嗽、抱怨着路况。浑浊的空气里,只有柴油发动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车轮滚滚,碾过晨光,驶向未知的前路。

而命运的丝线,在尘土飞扬中,骤然绷紧。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