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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光刚漫过阳台的晾衣绳时,杨秀丽的缝纫机已经转了半圈。机针”咔嗒”扎进布面的瞬间,她忽然停了手——昨天去裁缝铺结工钱,掌柜的硬是压了两成价,说现在喇叭裤样式多了,不值当给那么高。

“晓兰,这周咱得加把劲,赶出三十五条。”她踩着踏板的力道重了些,”咱不在她裁缝铺卖了,咱自己找地儿卖去。”

林晓兰正锁裤边的手顿了顿,金线在深蓝布上绕出的圈歪了半寸。”妈,咱自己卖?”她指尖的滑石粉簌簌往下掉,那是处理仓库积压的劳动布时蹭上的,布料上原本的霉斑被她用细砂纸磨了三遍,又在碱水里泡了整夜,才显出干净的蓝灰色,”可……咱没执照啊。”

“执照?”杨秀丽把裁布刀往案板上一拍,震得粉笔线轴滚了两圈,”摆个摊要啥执照?”她忽然压低声音,”我昨儿去百货商场瞅了,挂着的喇叭裤要十八块,布料还没咱这劳动布厚实,我们直接摆在百货商场必经之路。”

缝纫机的嗡鸣里,晓兰的锁边机突然”嘶”地卡了线。她把针扎进自己掌心,血珠在指腹上滚了滚,却没吭声,只往伤口上吐了口唾沫,继续攥紧线团。

陈家明蹲在院里翻晒布料,听见屋里的动静,悄悄把竹竿上的布往中间挪了挪—晒布,毕竟一下子没法全洗了,全洗了也没法全晒了。就只能洗多少,做多少裤子。这赚钱是必须的,在乡下这么多年,他深知钱的重要性,更何况是在这城里,吃喝拉撒都要钱。接下来,他要上大学,晓兰要是能跟着妈赚点钱,那么他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好好上学,上学有补贴,这样也不需要向家里伸手。他得帮着把布晒好晒干。

第七天傍晚,最后一条裤子的金线收针时。杨秀丽数到第三十五条,她扯着其中一条裤腰让晓兰看,”你瞧这针脚,每寸十三针,比商场里的密三成。”

摆摊的事定在第二天,却在凌晨起了波折。陈家明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劝:”妈,百货商场门口有工商的人巡逻……”

“巡逻的也是人。”杨秀丽正往竹筐里垫红格子布,闻言头也没抬,”咱一不偷二不抢,凭手艺吃饭,腰杆挺得直。”她把鹅黄色的确良领子往晓兰衬衫上缝,针脚走得又密又匀,”做买卖就像种庄稼,得敢把种子撒到地里。”重生一次,就得勇敢一点,想想前世多少人摆摊发家致富,并不是人人都有证,这刚开始的,要什么证。等自家的店铺下来,到时候开店,就必须要有证!

她这媳妇就是她的模特儿,儿媳妇身材高挑,长年在农村劳作,身材匀称,穿上这喇叭裤,配上这衬衫,等等她再帮她稍微画个淡妆,再扎上她的独创的辫子,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她的裤子等等得被人疯抢。

吃过早饭,杨秀丽就拽着陈家明往百货商场赶。商场大门朝东开,门左侧那棵老槐树下是块宝地——既挡太阳,又正对着自行车存车处,进出的人一眼就能瞧见。

杨秀丽指挥着家明把竹编筐稳稳放好,红格子布往筐底一铺,三十五条喇叭裤被她按颜色深浅码成三排,大码,中码,小码,裤脚都特意捋得笔直,八寸宽的裤口垂下来,真像一丛蓄势待发的花。

“晓兰,站这儿!”杨秀丽往树影里挪了挪筐,腾出块空地。林晓兰刚被婆婆往鬓角补了点胭脂,鹅黄色的确良领子衬得她脸蛋白里透红,喇叭裤裹着匀称的腰身,裤脚随脚步轻轻扫过地面,引得路过的自行车都慢了半拍。

陈家明在竹筐边摆了个小马扎,手里攥着个铁皮饼干盒当钱箱,杨秀丽特意往里面放了几张毛票和角票,叮当响,显得生意已经开张似的。

“最新款的喇叭裤哎!照着电影明星裁的样!”杨秀丽清了清嗓子,嗓门亮得像挂在枝头的晨鸟,“劳动布的料,比商场里的结实三成!”

话音刚落,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推着自行车停在摊前,眼睛直勾勾盯着晓兰的裤子:“婶子,这裤脚真有八寸宽?”

“量给你看!”杨秀丽从筐里抽出条深蓝色的,用手指量着比划,“不多不少,比画报上的还宽半寸,穿上显腿长!”她又拍着布面,“十三块一条,两条算二十五,给姐妹捎一条,省一块呢!”

姑娘伸手摸了摸布料,又拽着晓兰的裤脚看金线绣边:“真跟你说的一样,做工这么细?”

晓兰红着脸接话:“裤腰是双层面料,洗了不会松垮,我自己也留了两条换着穿。”这话刚说完,姑娘就掏出钱包:“那给我来两条,我穿中码的!”

陈家明手忙脚乱地叠裤子,杨秀丽已经扯开嗓子喊上了:“姑娘眼光好!这劳动布禁磨,下地干活都穿不坏!”

第一个主顾刚走,两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就凑了过来,其中一个拉着晓兰转了半圈:“这裤子真精神,我家丫头在纱厂上班,就缺条像样的裤子。”

另一个立刻接话:“那给你家丫头捎一条,我也给我侄女带一条,正好凑一对,算二十五?”杨秀丽笑着应:“您二位爽快,我再送两截备用线!”

不知是谁喊了句“这裤型比商场的好看”,人群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有穿工装的女工挤到前面:“婶子,给我来两条!”有刚下夜班的小伙子替对象买,比划着晓兰的腰身:“就按这姑娘的尺寸来,她穿啥样我对象穿就啥样!”

晓兰被围在中间,起初还怯生生的,后来见大家都盯着裤子夸,也敢笑着说:“这裤脚宽,配布鞋、皮鞋都好看。”

陈家明收钱收得手发软,铁皮饼干盒里的钱越来越厚,他索性把盒子揣进怀里,生怕被挤掉。杨秀丽一边递裤子一边算账,嘴里不停念叨:“两条二十五啊,收您三十,找五块!”“这条是您要的,拿好喽!”

日头爬到树梢时,筐里的裤子已经去了大半。有个戴眼镜的姑娘挤不进来,举着钱在外面喊:“婶子,给我留两条!我下午来拿行不行?”杨秀丽踮着脚应:“给你留着!就剩最后四条了,来晚可就没啦!”这话一出,人群更热闹了,原本犹豫的人也赶紧掏钱,生怕抢不到。

晓兰站在树影里,鬓角的胭脂被汗浸得淡了些,脸上却红扑扑的。

看着婆婆麻利地递货、收钱,看着家明数钱时数到咧嘴笑,再看看那些攥着裤子喜滋滋离开的人,她突然觉得,这喇叭裤真像一丛盛开的花,不仅好看,还能开出实实在在的日子来。

等最后两条裤子被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买走时,竹筐已经空了大半。

陈家明抱着铁皮盒数钱,手指都在抖,杨秀丽抹了把汗,看着晓兰笑:“咱晓兰这活招牌,比啥都管用!”晓兰低头看自己的裤脚,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上面,金线绣边闪着细碎的光,暖得像揣在怀里的希望。

日头刚爬到电线杆顶时,生意正红火,麻烦却先找了上来。隔壁摆摊的王老板娘端着个搪瓷盆经过,脚下”趔趄”一下,半盆洗抹布的水”哗啦”泼在她们摊位前,溅得红格子布上都是泥点。”哎呦对不住哟!”她嗓门亮得刺耳,”这地太滑,不像有些人的心眼,亮堂着呢!”

林晓兰刚给顾客叠好裤子,见状脸”唰”地红了,攥着裤脚的手指关节发白:”你……你是故意的!”

“姑娘家咋说话呢?”王老板娘双手往腰上一叉,”我看是你们的布不经晒吧?听说用的是纺织厂堆着发霉的料,洗两次就得烂,坑人钱呢!”

围观的人顿时停了手,有刚要付钱的姑娘缩回手:”婶子,她这话是真的?”

杨秀丽没急着吵架,反倒拿起条裤子往王老板娘面前递:”妹子你摸摸,这布硬挺不硬挺?哪里像发霉的?”

说着她突然把裤子往晓兰手里塞:”拆开!让大伙看看里子!”晓兰愣了愣,咬着牙挑开裤脚的线,里面的针脚整整齐齐,连线头都剪得干干净净。”咱这做工,经得起看!”

杨秀丽的声音掷地有声,”王妹子你卖你的的确良衬衫,我卖我的劳动布裤子,各凭本事吃饭,别拿阴招唬人!”

人群里顿时响起议论声,有个戴帽子的大爷说:”我知道这劳动布,当年我在厂里上班,这布结实着呢!”刚才犹豫的姑娘也松了手:”婶子,给我来两条,就冲你这实在劲儿!”王老板娘见势不妙,悻悻地端着盆溜走了。

晓兰蹲下身擦红格子布上的泥点,手还在抖,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慌了。杨秀丽拍她后背:”别怕,做生意跟做人一样,得经得住泼脏水。”晓兰抬头时,眼里闪着点光:”妈,咱的布好,做工细,不怕人说。

没等婆媳俩喘口气,又有两个穿深蓝色工装的男人走过来,胸前别着”纺织厂保卫科”的牌子。”杨秀丽是吧?”为首的人亮出个小本子,”有人举报你倒卖厂里的处理布,跟我们回去一趟。”

陈家明刚买冰棍回来,见状立刻把冰棍往晓兰手里塞,迎上去说:”同志,我妈从纺织厂买的,绝对合规。”

保卫科的人翻着账本,又拿起条裤子仔细看:”这做工倒是不错。”

杨秀丽的声音慢悠悠却有力,”厂里的布扔了可惜,做成裤子能穿,既不糟蹋东西,也能让街坊邻居穿得实惠。”

那人沉默半晌,把账本递回来:”行,只要按规矩来,你们接着做。”

等保卫科的人走远,杨秀丽突然往晓兰手里塞了块没化的冰棍:”凉不凉?”晓兰含着冰棍点头,舌尖的凉意混着心里的热,说不出的踏实。”

那天收摊时,竹筐里的裤子照样卖光了。杨秀丽数钱的时候,453元。这钱真香!”这是咱应得的。”她把钱分成三份,给晓兰那份多了五块40元,”今天你今天的功劳不小,是我们的模特儿,奖励5元。”

“妈,不用奖励,有提成就很好了!”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女人自己手机得有钱,有钱才有底气!”

“谢谢妈!”

晓兰捏着钱,看天边的晚霞把裤脚染成金红色,突然觉得这城里的日子,就像被太阳晒透的劳动布,虽然有过霉斑,经得住搓洗打磨,终究会变得又暖又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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