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姜玄伯走进木桩围墙的刹那,我突然理解了 “蛮荒” 二字的重量。
夕阳把木栅栏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道歪斜的伤疤刻在黄土地上。所谓的 “部落”,就是百十座低矮的茅草屋挤在方圆半里的范围内,屋顶铺着干枯的茅草,墙是黄泥混着碎草糊的,风一吹就簌簌掉渣。几个光屁股的孩子举着石制的玩具在泥地里打滚,看见我时突然僵住,手里的石斧 “啪嗒” 掉在地上,撒腿就往大人怀里钻。
“首领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在屋檐下编藤筐的妇女、在空地上打磨石器的男人,全都停了手里的活计,齐刷刷地朝我看来。他们的眼神里裹着太多东西 —— 敬畏像晨雾一样弥漫在最外层,底下藏着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仿佛我不是他们等待了一个月的首领,而是从雷眼里钻出来的怪物。
我身上的冲锋衣在这群裹着兽皮的原始人里,确实像戏服。防风面料反射着夕阳的光,拉链的金属齿闪着冷光,连鞋子上的反光条都显得格格不入。姜玄伯走在我身侧,腰杆挺得笔直,手里的木杖每敲一下地面,周围的议论声就低下去一分。他时不时扭头看我,眼神里的狂热还没褪去,像捧着宝贝的孩子。
“首领的衣裳是祖地的样式吗?” 有个梳着脏辫的少年大着胆子问,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打磨好的石矛。
姜玄伯立刻瞪了他一眼:“祖地的圣物也是你能议论的?”
“无妨。” 我抬手拦住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这确实是祖地的衣裳,轻巧,还能挡风。” 我故意拉了拉拉链,“咔嗒” 一声脆响,吓得前排几个孩子往后缩了缩。
穿过人群时,能闻到一股复杂的味道 —— 潮湿的泥土味、兽皮的腥气、远处篝火的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有个老婆婆举着陶碗朝我拜了拜,碗里盛着浑浊的液体,漂着几片不知名的野菜。姜玄伯低声解释:“这是部落里年纪最大的巫妪,她在祝您平安归来。”
我点点头,学着记忆里古装剧的样子朝她拱了拱手。老婆婆愣了一下,突然激动地哭起来,用我能听懂的语言念叨着 “神农显灵”。
首领的 “宫殿” 其实就是间大些的茅草屋,比周围的屋子多了层木栅栏当院墙。推门进去时,门框上挂着的兽骨风铃叮当作响,声音算不上悦耳,却带着一种原始的肃穆。屋里空荡荡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墙角堆着几捆草药,正中央是块磨得发亮的石板,看起来像是议事用的石桌。
“首领,您先歇歇,我这就去弄吃的。” 姜玄伯搓着手,眼睛在屋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检查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等等。” 我叫住他,指了指石板旁的草堆,“先坐,我有话问你。”
姜玄伯立刻盘腿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活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我这才仔细打量他: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用麻绳捆在脑后,夹杂着不少白发,脸上的彩绘已经有些斑驳,露出底下沟壑纵横的皮肤。最显眼的是他脖子上挂的项链,用兽牙和不知名的骨头串成,其中有颗指节大的绿松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直截了当的问,“别说什么祖地的纪年,告诉我,你知道的最大的部落有哪些?除了姬轩辕,还有谁?”
姜玄伯皱起眉,似乎在努力理解我的问题:“首领,我们只认太阳和月亮的轮回。现在是草木刚发芽的时节,去年这个时候,您带着我们在姜水下游种了粟米。” 他顿了顿,掰着手指数,“大部落嘛,东边有蚩尤的九黎部落,他们的人脸上画着黑纹,很凶;北边有荤粥,听说他们住在洞穴里,靠打猎为生;西边…… 西边是无尽的大山,没人敢去。”
蚩尤?九黎?
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可不是简单的新石器时代晚期,这是三皇五帝的时代,是神话和历史交织的节点。阪泉之战、涿鹿之战…… 那些只在博物馆甲骨和古籍记载里看到的事件,竟然要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
“姬轩辕部落,到底有多强?” 我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神农尺的握把,红宝石传来温润的触感。
提到姬轩辕,姜玄伯的脸色凝重起来:“很强。他们住在姬水那边,有很多会造木器的工匠,能做出带尖刺的木栅栏,还会排阵。上个月他们派人来说,让我们归顺,说您要是不答应,就三日后在阪泉决战。您说要去祖地求启示,让我们等着……”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们都以为您不会回来了,好多人都想……”
“想投降?”
姜玄伯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是有些胆小的,但我相信首领您一定会回来!神农尺还在等您呢!”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尺子,眼神又亮起来。
我没再接话,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阪泉之战,历史上是黄帝胜了炎帝,然后才有了华夏民族的雏形。可现在,我成了这个 “炎帝”,手里还握着传说中的神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输掉这场决定文明走向的战争?
不可能。
我可是带着四千年的文明成果来的。
就在这时,我的挎包突然 “嗡嗡” 震动起来,吓了姜玄伯一跳,他猛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我的包:“首…… 首领,您的包里有什么?是不是祖地的神灵?”
我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手机的下班闹钟响了。下午五点半,这是我平时准备打卡回家的时间。看着姜玄伯紧张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点荒诞,又有点心酸。我慢慢拉开拉链,把手机拿出来 —— 屏幕上还显示着博物馆的 WiFi 信号,虽然只有一格。
“这叫手机。” 我按掉闹钟,举到姜玄伯面前,“不是神灵,是一种…… 能说话、能记事的工具,就像你们的结绳记事,但是更方便。”
姜玄伯凑近了些,鼻子几乎要碰到屏幕,小心翼翼地问:“它刚才叫了,是在跟您说话吗?”
“算是吧,它在提醒我,该做晚饭了。” 我笑了笑,突然意识到这手机可能是我目前最大的依仗。我点开相册,找出之前在博物馆拍的文物照片,有青铜剑、有铁犁、还有一张复原的古代战车图。
“你看这个。” 我把手机递给姜玄伯,“这叫剑,比石斧锋利得多;这个是犁,能让种地变得更容易;还有这个,是战车,打仗的时候能跑得很快。”
姜玄伯的手指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戳着,眼睛瞪得溜圆,嘴里不停念叨着 “神物”“神物”。当他划到那张战车图时,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 这个能在地上跑?不用马拉?”
“需要马拉,但是比你们现在的木车厉害。” 我拿回手机,关掉屏幕,“这些都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人做出来的。只要我们想,我们也能做出这些东西。”
姜玄伯突然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首领!您一定是从祖地带来了真法!求您教教我们!只要能打赢姬轩辕,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 “咚咚” 的响声,我赶紧把他扶起来:“起来说话,我们是部落的人,不是磕头虫。” 我指了指墙角的草药,“先告诉我,部落现在有多少人能打仗?粮食够吃多久?有多少石斧石矛?”
姜玄伯这才稳住情绪,掰着手指开始数:“能拿武器的有八十多个,但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不算的话,其实只有六十来个。粮食…… 窖里剩下的粟米大概够吃十天,野菜和野果能凑活半个月,要是再打不到猎物,可能……”
“可能要挨饿。” 我替他说完,心里大概有了数。这根本不是打仗,这是去送人头。
“武器呢?”
“石斧三十把,石矛五十根,还有二十张木弓,箭头是燧石做的。” 姜玄伯的声音越来越低,“姬轩辕部落比我们人多,他们的木弓射程也比我们远……”
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更疼了。就在这时,肚子 “咕噜” 叫了一声,才想起从穿越过来就没吃过东西。
“先弄点吃的吧。”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腰,“越简单越好,能填饱肚子就行。”
姜玄伯连忙应声,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我,犹豫着说:“首领,现在部落里只有烤粟米和野猪肉干,要是…… 要是您不习惯,我让婆娘去河里摸两条鱼?”
“不用,就烤粟米吧。” 我摆摆手,心里清楚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
姜玄伯走后,我独自坐在茅草屋里,环顾四周。墙上挂着几张兽皮,有鹿皮、有野猪皮,还有一张看起来像是狼皮的,毛都快掉光了。屋顶有个破洞,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我把挎包放在石板上,一样样往外拿东西:平板电脑、太阳能充电宝、打火机、瑞士军刀,还有半包没吃完的牛肉干。
牛肉干的香味飘出来,我突然觉得饿极了,拆开包装塞了一块进嘴里。熟悉的味道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也让我更加清醒 —— 我不能慌,更不能退缩。
我打开平板电脑,还好,还有一半的电。解锁屏幕,点开那个离线下载的《中国通史》文档,手指快速滑动,找到关于阪泉之战的部分。上面写着:“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黄帝三战而得其志,炎帝部落并入黄帝部落,形成华夏民族主体。”
简短的几行字,背后是无数人的生死和文明的走向。
我关掉文档,点开地图软件 —— 果然,没有信号,一片空白。但我记得大概的地理位置,阪泉应该在现在的河北境内,姜水和姬水是黄河的支流。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很可能就在黄河流域的某个原始森林里。
“有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点开画板软件,开始画图。先画一个简单的曲辕犁,标注上尺寸;再画一个复合弓的结构图,注明材料;最后画了一个简易的投石机,虽然简陋,但原理是对的。
这些都是新石器时代晚期能够勉强制作出来的工具,不需要太复杂的工艺,却能极大提升生产力和战斗力。
画到一半,姜玄伯端着一个陶碗进来了。碗是粗糙的灰褐色,边缘还有个豁口,里面装着几块烤得黑乎乎的粟米饼,旁边放着一小块干硬的肉干,看起来像是野猪肉。
“首领,您先垫垫肚子。” 他把碗放在石板上,眼睛偷偷瞟着我的平板,显然对这个发光的 “神物” 充满好奇。
我确实饿坏了,拿起一块粟米饼咬了一口。又干又硬,带着点土腥味,还有点没烤熟的生味。肉干更别说了,跟嚼树皮差不多。我强忍着咽下去,喝了口姜玄伯带来的清水 —— 水是用竹筒装的,带着点草木的清香,稍微缓解了嘴里的不适。
“姜玄伯,” 我放下饼子,指着平板上的图,“你看这个,叫曲辕犁,用它种地,能比现在快一倍,还省力。”
姜玄伯凑过来,仔细看着平板上的图,又用手指在石板上比划着:“这个弯的木头…… 是让犁头能入土更深吗?”
“对!” 我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理解,有点惊喜,“你很聪明。还有这个,叫复合弓,用木头、兽筋、牛角做的,射程能比你们现在的木弓远一半,力道也更大。”
姜玄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在复合弓的图纸上点了点:“这个…… 这个要是能做出来,打猎和打仗都能厉害很多!”
“不止这些。” 我翻到投石机的图,“这个叫投石机,能把石头扔出很远,砸坏敌人的栅栏和屋子。”
姜玄伯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首领!您果然带来了祖地的真法!求您教我们做这些神物!我们不怕苦,也不怕累!”
我把他扶起来,认真地说:“不是神物,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大家一起努力。现在,你先帮我做几件事。”
“首领请吩咐!”
“第一,把部落里最会做木工活的人找来,越多越好,最好是能看懂图纸的。” 虽然知道这很难,但总得试试。
“第二,收集所有的兽筋、牛角、硬木,集中放在一个地方,派人看守。” 这些是做复合弓的关键材料。
“第三,统计一下部落里有多少粮食,多少陶器,多少能干活的人,老的少的都算,晚上给我一个准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姜玄伯连连点头,把我说的每一条都用石刀刻在旁边的木头上,生怕忘了。刻完之后,他又盯着我的平板看了看,犹豫着问:“首领,这个发光的板子…… 能让我再看一眼那个能跑的车吗?”
我笑着把平板递给他:“看吧,看仔细点,以后我们也能做出来。”
姜玄伯捧着平板,小心翼翼地滑动着屏幕,嘴里不停发出惊叹声。夕阳的余晖透过茅草屋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所谓的文明传承,或许就是这样 —— 从一个惊叹开始,从一点好奇开始。
等姜玄伯带着满脑子的新奇和激动离开后,茅草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我拿起那块没吃完的粟米饼,慢慢嚼着。土腥味似乎没那么重了,反而有种原始的质朴。
我走到门口,看着部落里的景象:妇女们在收拾东西,准备做晚饭;男人们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什么,时不时朝我的屋子看一眼;孩子们又开始在泥地里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这就是我要守护的部落吗?
我握紧手中的神农尺,尺身的绿光似乎比刚才亮了些,握把上的红宝石也更加温润。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狼嚎,声音凄厉,却又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野性。
三月之约也就是二个月后的阪泉之战,我不能输。
不仅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更是为了眼前这些虽然原始、却充满生命力的人,为了他们能有更好的食物,更安全的住所,为了他们不必再像野兽一样挣扎求生。
我从挎包里拿出太阳能充电宝,把它放在门口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蓝色的面板在夕阳下泛着光,像一块蓄满能量的宝石。
然后,我转身回到屋里,拿起平板电脑,开始画更详细的图纸。我要画的不仅仅是武器和工具,更是一个属于他们的,也属于我的,不一样的未来。
夜幕慢慢降临,茅草屋里点起了火把,跳动的火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屋外传来姜玄伯召集族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振奋。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向了。而我,姜炎,一个来自 2025 年的历史研究员,将亲手握住这根改变命运的车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