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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顾景琛离开的第五天,海岛下了一场秋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裹挟着湿冷的风,给整个军属大院蒙上了一层灰翳。

空气里是湿的泥土气,还混着一股海腥味。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院子里晾晒的衣物早已收回,往的热闹不见了踪影,只剩一片沉闷的死寂。

苏念坐在灯下。

她手里是那件快要成形的男式衬衫,低着头,一针一线,缝得格外专注。

缝纫机的声音在空屋里会显得很响,她没用,只是一针针地手缝。

指尖触碰布料,穿针,引线,拉紧。

这个缓慢重复的动作,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安宁。

他走了五天了。

第一天,她照常生活,打扫,洗衣,整理他留下的东西,骗自己他只是去封闭训练,晚上就回。

第二天,不习惯的感觉开始冒头。

屋子太大,太空,只听得见她一个人的呼吸。吃饭时,对面的空位让嘴里的饭菜都失了味道。

第三天,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在军属大院里弥漫开。

没人知道男人们的任务是什么,但部们偶尔路过时那凝重的脸色,让女人们嗅到了危险。

刘梅来找过她,眼眶是红的,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说有事大家互相照应。

第四天,苏念把家里的存粮清点了一遍。

鱼,咸肉,海带丝,还有那几坛子香气愈发浓郁的海鲜酱。

她告诉自己,都是他爱吃的,等他回来,要做最丰盛的一顿。

今天,第五天。

她的心,从最初的慌乱,沉淀成一种近乎执拗的等待。

她不再去想任务有多危险,不再猜测归期。

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揉进了手里的针线,化作了厨房里那锅永远温着的粥。

厨房的小炉子上,砂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滚着热气。

新收的小米,几颗红枣,一点她自己晒的贝,小火慢熬。

每晚,她都会熬上一锅。

睡前,再把砂锅放进另一个装了热水的大锅里,用厚厚的棉被捂严实。

这样,无论他下半夜哪个钟点回来,推开门,就能喝上一碗滚烫的粥。

若他今晚不回,这锅粥便是她第二天的早饭。

到了晚上,她会再熬一锅新的。

周而复始。

这已经是第五锅了。

雨声渐停,只余屋檐滴水的“滴答”声。

夜深了,海岛沉沉睡去。

苏念缝完最后一截袖口,打结,剪断线头。

她举起衬衫,在灯下细细端详。尺寸是按他最新的体型量的,肩膀特意放宽了,腰身也留了余量。她选了最柔软的棉布,贴身穿一定很舒服。

她将衬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她去厨房探了探那锅粥的温度。

很好,依旧滚烫。

关了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她睁着眼,全无睡意。

她开始想他。

想他初次吃到她做的菜时,那故作镇定却亮得吓人的眼睛。

想他默默跟在她身后,在她差点摔倒时,那个坚实又滚烫的怀抱。

想他为了给她换白面和糖,嘴上只说是炊事班换的。

想他一口气吃掉四个香馒头的满足。

想他接受“幸福肥”设定时,那又气又无奈的表情。

还有他离开前,那个回头。

那一眼里,有太多她从前未见过的东西。牵挂,不舍,还有一丝……她能读懂的依赖。

苏念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枕头上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凜冽的,混合着汗水与阳光的味道。

顾景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等你回家吃饭。

不知过了多久,苏念正迷迷糊糊,将睡未睡。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

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可苏念的心脏,却在那一瞬,重重一跳!

她瞬间惊醒,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是钥匙进锁孔的,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是他!

苏念像被装了弹簧,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忘了穿。

她赤着脚,几步冲到门边。

当她猛地拉开房门时,一个高大而疲惫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门外。

真的是他。

顾景琛站在门口的阴影里,身上是离开时的作训服,只是已经看不出本色,沾满了泥浆和涸的暗色痕迹。

海风的咸,硝烟的焦,还有血的腥。

一股刺鼻又令人心悸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脸上蹭着黑灰,嘴唇裂起皮,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那张被苏念养得圆润了些的脸,此刻又瘦削下去,线条重新变得锋利。

整个人,像刚从一场残酷的风暴里挣脱,写满了倦意。

唯独那双眼睛没变。

当他看到开门的苏念时,那双在黑夜里依旧锐利的眸子,瞬间就亮了。

所有的疲惫、冷硬和戒备,都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迅速融化,只剩下回家的,卸下所有防备的温和。

“我回来了。”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透着极致的疲惫。

苏念看着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讲不出。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没哭出声,只是死死咬住嘴唇,用力地点头。

她侧身让开路。

顾景琛迈步进来。

随着他的进入,屋里那股温暖的、属于家的气息,仿佛被他身上那股寒气和硝烟味冲淡了。

苏念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夜,快步走到灯前,将灯光调亮。

光线之下,她看得更清楚了。

他的左手手背上,一道长长的划痕已经结痂。作训服的裤腿上,有一个破口,隐约可见里面包扎的纱布。

苏念的心脏一阵抽痛,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顾景琛也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和心疼。

他想说点什么,可身体的疲惫让他连开口都觉得费力。他只是将身上沉重的装备,包括那把从未离身的,一件件卸下,轻轻靠在墙角。

放下所有负重的那一刻,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苏念立刻冲过去扶住了他。

他的手臂很沉,隔着衣服都能感到肌肉的僵硬,和身体不正常的冰冷。

“先坐下。”苏念扶着他,让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顾景琛顺从地坐下,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椅背上。

他环顾着这个家。

窗明几净,桌椅整洁,空气里没有一丝霉味,只有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

这里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又好像更暖了。

这股暖意,让他那在外面绷了五天五夜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瞬间淹没了他。

他靠在椅背上,连一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苏念没有多问,转身快步走进厨房。

很快,她端着一个托盘出来。

托盘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小碟用香油拌过的咸菜丝。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顾景琛面前。

小米粥熬得金黄浓稠,点缀着饱满的红枣和细白的贝丝。一股温柔的、混着米香与枣甜的香气袅袅升起,驱散了屋里那股硝烟味。

顾景琛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碗粥上,久久未动。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碗粥的来历。

这五天,在海上,在荒岛,狂风,巨浪,冰冷的海水,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凶险。他们啃着又冷又硬的压缩饼,喝着带咸味的水。

每一个冰冷的夜晚,当他在礁石上短暂阖眼时,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家里这盏温暖的灯,和那个会为他备好热饭热菜的女人。

他从没想过,对一个地方,对一个人的思念,会如此具体。

具体到,就是一碗热粥,一口热饭。

现在,这碗他想了无数遍的热粥,就摆在面前。

不用等,不用催。

她好像算准了他今晚会回来,一切都准备得刚刚好。

他的眼眶,猛地一热。

“快吃吧,还是烫的。”苏念把勺子递到他手里,声音很轻。

顾景琛接过勺子,手有些抖。

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

粥的温度正好,不烫口,却足以熨帖冰冷的胃。小米软烂,入口即化,红枣的甜,贝的鲜,融合成一种简单、纯粹,却又无比妥帖的味道。

一股暖流从食道一路向下,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那不只是食物的热量。

那是一种被珍视,被等待,被牵挂的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勺接着一勺,沉默地喝着粥。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缓,却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他吃的不是粥,是支撑他熬过这五天五夜的信念。

苏念就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不问任务,不问伤口,不问归期。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喝完一碗,然后自然地起身,去厨房为他添了第二碗。

当顾景琛喝下第二碗粥的最后一口时,他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身体里的寒气被彻底驱散,僵硬的肌肉也开始放松。骨头缝里那股疲惫感还在,却不再是紧绷的痛苦,而是一种可以坦然接受的倦意。

他放下碗,抬起头,看向苏念。

她正静静地望着他,眼睛里还带着未的泪痕,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满足的笑。

她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这几天,她也没睡好。

顾景琛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过,又酸又软。

他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

他想说“爱你”,又觉得这三个字太突兀。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布满厚茧的右手,越过桌子,轻轻握住了苏念放在桌上的手。

他的手很冰,还带着海水的气。

她的手,很暖,很软。

当他的手掌握住她的那一刻,苏念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没有用力,只是将她小小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的掌心,然后用粗糙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反复地摩挲。

苏念瞬间就懂了。

懂了他平安归来的庆幸,懂了他对这碗粥的感激,懂了他对她无声等待的珍视,更懂了他那份深埋心底、不曾宣之于口的深情。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没有挣脱,而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他。

“回来就好。”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说,“回来就好。”

顾景琛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唇边,低下头,在那被泪水打湿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带着胡茬刺感的、轻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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