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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二月底,西北的寒风开始真正展现威力。但在潜龙基地深处,温度恒定在二十三度,季节的更替被厚重的山体和精密的空调系统隔绝在外。

南乔逐渐适应了基地的节奏。白天参与各个项目组的研讨,晚上则在分配给自己的小隔间里整理笔记。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观察、问题和一些零散的公式,其中有些公式的数学语言让偶尔瞥见的秦风都皱起眉头——那不像是一个高中生应该掌握的知识。

周院士安排南乔轮转参与不同项目,表面上是让他“开阔眼界”,实则是一种隐蔽的评估。基地高层对这个主动要求接触国防科技的年轻天才保持谨慎态度,即使他的背景清白,即使他在几次研讨中提出的问题都切中要害。

这种谨慎,在一个周四的上午被打破了。

当时南乔正在参与“风语者”项目组的例会,这是一个旨在通过分析大气扰动来监测边境异常活动的项目。项目组长李博士正在展示最新算法,能够在复杂地形中识别出人为引起的空气流动模式。

“我们的误差率已经降低到百分之十七,但山区和森林地带仍然有大量误报。”李博士指着屏幕上的热力图,“自然环境的噪声太大,特别是风、温度变化和小型动物活动,都会产生类似人类活动的信号特征。”

会议室里讨论着滤波算法改进的可能性,南乔却盯着那些波动的数据出神。他“看见”的不只是屏幕上的图形,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模式——那些被标记为“噪声”的信号,其实并非完全随机。

忽然,一阵强烈的直觉击中了他,就像拼图的最后一块咔嗒归位。

“也许我们不该试图消除环境噪声,”南乔开口,声音不大,但让讨论停了下来,“也许我们应该反过来利用它。”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他。李博士挑眉:“什么意思?”

南乔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礼貌地询问:“我可以调取基础数据吗?”

李博士点头同意。南乔快速操作界面,调出三个月来某边境区域的完整监测数据。屏幕上,代表环境噪声的曲线如混乱的海洋。

“看这里,”南乔放大其中一段,“这是纯粹的‘自然’状态,没有已知人为活动。注意到这些微小的周期性波动了吗?频率在0.05到0.2赫兹之间,几乎无法察觉。”

几位研究员凑近屏幕。

“那是地壳的微小振动,或者远处风暴引起的次声波。”一位年轻的研究员说,“我们早就过滤掉了。”

“但如果一个隐藏目标——比如地下设施、伪装营地或隐形飞行器——存在于这个环境中呢?”南乔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它会与周围环境产生微弱的相互作用,就像石头投入水中会改变水面的固有波动模式。”

他调出另一段数据,来自已知有一个秘密边境哨所的区域。

“看这个频率段,0.05到0.2赫兹的波动模式发生了微妙变化。”南乔快速计算,屏幕上出现一组对比图谱,“不是增加了新信号,而是改变了已有环境共振的特征。就像在一个房间里放入一件新家具,即使你看不见它,房间的声学特性也会改变。”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声。

“你是说…通过分析环境本身的‘扰动模式’,而不是寻找目标直接发出的信号?”李博士缓缓问。

“环境是一个整体系统。”南乔转身面向众人,“风、地壳振动、电磁背景辐射、甚至生物活动…所有这些都在持续‘对话’,形成复杂的共振网络。任何外来物体,无论多么隐蔽,都会成为这个网络中的新节点,改变整体的共振特性。”

他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蒙着眼睛进入一个熟悉的房间,虽然看不见,但你能感觉到房间的‘氛围’变了——空气流动不同了,声音回声微妙改变了,甚至温度分布都有差异。环境共振探测就是量化这种‘氛围变化’。”

秦风从会议室后排开口:“理论很有趣,但如何实现?如何从海量环境数据中提取这种微妙的模式变化?”

南乔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在控制台上调出一个空白建模界面,开始快速输入公式。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复杂的微分方程和矩阵变换在屏幕上展开,流畅得不假思索。

“我们需要建立每个区域的环境基线模型——不是静态的快照,而是动态的、多维的共振图谱。”南乔边写边解释,“然后实时监测与基线的偏差。关键在于分析多个物理场的协同变化,而不是单个信号…”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完全沉浸在构建数学框架的过程中。会议室里的人们看着他屏幕上的公式越来越复杂,有些人开始交换眼神——这绝不是一个高中毕业生能掌握的知识体系。

半小时后,南乔完成了初步模型框架。他让开位置,让项目组的计算专家运行模拟。

第一次模拟,基于三个月前的一次已知渗透行动数据。系统花了七分钟分析环境共振变化,然后在目标实际位置周围一百米范围内标记出八个高概率点。

“这比我们现有系统的精度提高了三倍…”李博士喃喃道。

第二次模拟,使用一周前的数据,其中包含一次高度伪装、未被现有系统发现的测试性潜入。系统在十二分钟后,在边境线以北三公里处标记出一个异常区域。经过核查,那里确实有一个临时搭建的伪装观察点,三天前才被发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秦风问,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目光锐利如刀。

南乔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得太远了。那些公式、那种建模思路,来自那些“记忆碎片”中某个早已消失的文明的技术理念——他们曾用类似方法监测行星级的生态系统变化。

“只是…跨学科思考。”南乔谨慎回答,“我读过一些复杂系统理论和非线性动力学的资料,还有地球物理学的论文。这些领域都有涉及环境整体性的研究。”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但不够。秦风显然知道不够,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看了南乔一眼。

“我需要向周院士和赵主任汇报。”李博士的声音里压抑着兴奋,“如果这个理论成立,它可能改变整个战场感知的模式。不仅是军事,在地质勘探、灾难预警、甚至寻找地下考古遗址方面都有应用潜力。”

会议结束后,南乔被要求留下详细的技术文档。他花了整个下午将自己“推导”出的理论框架整理成文,每一步都小心地引用现有的学术文献作为支撑,尽管他知道那些文献只是触及了皮毛。

傍晚,秦风出现在南乔的小隔间门口。

“去走走?”他简短地说。

基地深处有一个小型的人工生态区,种植着适应低光照的植物,用于研究封闭环境中的生命支持系统。这里相对安静,是少数可以私下交谈的地方。

“你的环境共振理论,”秦风在一丛蕨类植物旁停下,“第二部分的耦合算法,参考了哪篇论文?”

南乔知道他迟早会问这个问题。那个耦合算法是他从记忆碎片中“回忆”起来的,地球上应该还没有类似的研究。

“我自己推导的。”南乔选择部分真相,“基于对现有环境监测数据的观察和…直觉。”

“直觉。”秦风重复这个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南乔,我是基地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之一,不是因为我背景硬,而是因为我十六岁就被特招,十八岁独立完成了一个被院士认为‘不可能’的信号解密算法。”

他转身面对南乔:“我知道天才是什么样子。我认识的那种天才,是在某个领域里突破边界的人。但你…你似乎同时站在多个领域的边界之外,然后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植物在特殊光照下投下怪异的影子。

“秦风,有些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南乔最终说,“不是我不想,而是我自己也在寻找答案。这些想法、这些直觉…它们就像梦的碎片,我需要时间拼凑完整的画面。”

“是关于你的那些‘怪梦’吗?”秦风突然问。

南乔身体微僵。

“你的档案里有心理评估记录,从小学到高中。”秦风的声音放轻了,“你父母带你看过三次心理医生,因为反复出现的特定梦境,还有高烧期间的‘呓语’。医生诊断为创造性人格伴随轻度解离倾向,但建议观察。”

南乔没想到基地连这些都查到了。

“我不在乎你的知识从哪里来,只要它有用。”秦风继续说,语气变得务实,“在这个基地,我们都有秘密。周院士从未解释过他那些突破性理论的灵感来源;赵主任的过去有四年的空白期;甚至我自己…”

他停住了,显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秦风直视南乔的眼睛,“你的目标是什么?你想用这些知识做什么?”

南乔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中日益清晰。

“我想确保当我们真正面对宇宙时,我们不会因为准备不足而成为猎物。”他慢慢说,“我想在黑暗森林中,给我们的人类文明一个生存的机会,而不是无知的死亡或者被奴役的生存。”

秦风沉默地打量他,然后缓缓点头。

“李博士已经成立专项组研究你的理论,周院士亲自挂帅。”他说,“这意味着你会被更密切地关注,但也意味着你的想法会被认真对待。”

“那你呢?”南乔问,“你刚才说,你不在乎我的知识来源,只要它有用。但你真的不好奇吗?”

秦风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我当然好奇。但我更相信结果。如果你的环境共振探测系统能在接下来的实战测试中达到预期效果…那么你的‘梦’可能就是我们需要倾听的声音。”

两人离开生态区,回到基地的主通道。分别前,秦风突然说:

“下周有一次跨部门联合演习,我们的几个项目都会提供技术支持。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申请让你作为观察员参与。”

“演习内容是什么?”

秦风的表情严肃起来:“模拟应对一次‘非传统安全威胁’,具体内容保密层级很高。但我猜,正是你会感兴趣的那种。”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也许在那里,你能找到更多拼图碎片。”

南乔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心绪难平。秦风的敏锐让他警惕,但那种“只要有用就不深究”的态度又给了他喘息空间。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小雨最近发来的邮件。她正在学习数字绘画,附上了一张她尝试绘制的星空——虽然技法稚嫩,但有一种朴素的真实感。

“我最近总梦见自己在画画,”小雨在邮件里写道,“但画布是天空,颜料是星光。很奇怪吧?也许是你说的太多关于星星的事影响了我。保重,记得回信。”

南乔盯着屏幕上的星空图,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小雨随意涂抹的星点之间,有一种模糊的连线模式,类似于他在记忆碎片中见过的某个星图标记法。

巧合吗?还是…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他:如果那些“记忆碎片”不是只传给了他一个人呢?如果它们像无线电波一样扩散,被不同敏感度的人以不同方式接收呢?有人成为科学家,有人成为艺术家,有人在梦中窥见一鳞半爪?

他想起历史上有那么多几乎同时发生的科学突破,那么多神话中相似的星空叙事,那么多文明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投向夜空…

也许人类整体都在隐约感知着什么,只是大多数时候,这些感知被理性过滤掉了,被归为幻想、梦境或疯狂。

而他,南乔,可能只是一个特别清晰的接收器。

这个想法既令人安慰,又令人恐惧。安慰在于他可能不是孤独的异类;恐惧在于,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些“记忆”想要传达的信息可能已经迫在眉睫。

夜深了,基地转入夜间模式。南乔关掉电脑,但睡不着。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环境共振模型的数学结构,那些方程优雅地描述了世界如何通过无数微小的连接成为一个整体。

他忽然想:如果地球本身也是一个“环境”,而人类文明是其中的“外来扰动”呢?如果一个更高级的观察者正在通过分析行星级的共振变化,来探测我们的存在呢?

这个想法让他脊背发凉。

也许黑暗森林的第一法则不是“不要发出声音”,而是“不要改变森林的歌声”。

而我们,人类,已经改变了太多。

南乔走到小窗边,窗外是人工照明的走廊,看不到真正的天空。但他能感觉到,在那厚重山体之上,星空正在缓缓旋转,无声地见证着一个年轻文明的摸索与觉醒。

而他的使命,就是在森林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之前,教会我们如何歌唱——或者如何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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