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庆帝的冷峻,她望向秦轩的目光略显柔和。
“平身,入座。”
随着庆帝威严开口,众人归位。
按理说,以犯闲的品阶不可能邻近秦轩而坐,但此刻却恰好相邻,便于二人低声交谈。
酒宴初启,高居皇座的庆帝频频留意那两人低头私语的模样,心中颇感不悦。
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似乎正被引向未知方向。
尤其得知岭南军刚夺下的邶齐疆土,竟莫名又被邶齐收回——
庆帝不禁怀疑儿子的脑子是否清醒,怕不是将来被人卖了,还傻笑着替人数银子。
身处高位,宴中众人神情变化,尽在其眼中。
李芸睿盯着秦轩的目光几乎能喷出火来,庆帝自然明白其中缘故。
太子眼中杀机涌动,庆帝更是心知肚明——当年正是他一手设局,将李芸睿与李成乾推入那场 ** 。
李成乾心中那些盘算,庆帝一清二楚。
坐在庆帝身旁的秦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自己的儿子,心底已泛起森然寒意。
她原本尚在犹豫是否要助秦轩,此刻却已然下定决心:必须让李芸睿彻底远离朝堂。
淋若甫眸光微冷,隐约透出杀意,目光不时扫向秦轩。
这一切都在庆帝预料之中。毕竟,淋婉儿终究是淋若甫与李芸睿的私生女。
如今邶齐圣子公然扬言要迎娶李芸睿,换作任何男子,恐怕都难以对秦轩和颜悦色。
这场皇家宴席之上,谁不是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不少人早已察觉气氛异样。
而一心与笵闲交谈、对旁人置之不理的秦轩,耳边忽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那一瞬,秦轩便知道,此行庆國果然没有白来。
这一趟使团归去,自己必将全副武装,实力暴涨。
【检测到特殊事件,触发名场面签到任务:请宿主在即将展开的“金樽斗酒诗百篇”中占据关键地位。】
恰在此时,李芸睿悄然向庄墨寒递了个眼神。
庄墨寒微微点头,衣袖一拂,起身走向大殿 ** ,面向庆帝躬身行礼:
“老朽庄墨寒,参见庆帝。”
庄墨寒之名,天下文人无有不晓,文坛泰斗之誉早已传遍诸國。
庆帝连忙道:
“老先生不必多礼,有事直言便是。”
庄墨寒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注视之下沉声道:
“此次南下庆國,老朽除随使团而来外,尚有一件私事需当众了结。”
“吾年事已高,文坛薪火不可断绝。”
“今日齐、庆两國俱在,正可见证,老朽欲择一继承人,承我文脉。”
言罢,他转身环视全场,长袖一挥,豪气干云:
“在座诸位皆为國之英才,才学卓绝。何不以诗会友,以词论高下?胜者得我毕生所藏典籍文书,继往开来,承文坛正统,扬浩然之气!”
话音落下,太和殿内一片哗然。
谁也未曾料到,文坛传承竟会在此刻、于此地定下归属。
对庆國而言,这无疑是天大喜讯。
【2
长久以来,庆國文坛始终被邶齐压制,这也正是庆帝心中郁结已久的憾事。
眼下邶齐使团人数寥寥,各地来者中,纵有东夷城四顾剑门下云之岚之流,论文章风骨,庆國人素来不屑一顾。
因此,若要论定文坛正统归属,真正堪为对手的,不过寥寥数名邶齐文士而已。
此番文争,庆國占尽先机。
起初庆帝尚觉无趣,待听闻此事,顿时精神一振,含笑望向庄墨寒道:
“既由庄老先生发起,朕自当鼎力支持。”
话毕,庆帝负手立于高阶,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威仪凛然:
“难得庄老先生有此雅意,今日诸卿在场,朕愿亲作见证——见证文脉不绝,传承永存!”
“凡有意承继此道者,皆可挥毫泼墨,以诗文定高下。”
李芸睿闻言一怔,这并非她所图之事。
她原是要庄墨寒毁去犯闲与秦轩声名,怎料局势陡转,竟演变为文坛正统之争?
殿中最为振奋者,莫过于太子李成乾与二皇子李成泽。
此乃文脉冠冕之争,若能得之,天下文人必将奉其为宗。
身为储位之争者,谁能执掌文坛牛耳,谁便握有问鼎大宝的最大筹码。
此刻,李成泽之心更胜李成乾,原本只是旁观,如今已欲亲身入局。
然庆帝一句开口,令群情激奋之人尽数屏息。
“犯闲,你先开篇吧。好好思量,莫负了庄老先生一片心意。”
此前犯闲凭一首《登高》惊艳四座,庆帝对此文亦是赞许不已。
如此才情,即便无法再攀巅峰,只要所作诗词稍近《登高》水准,文坛正统必归庆國无疑。
更何况,犯闲乃其亲子,子承文脉,岂非等同己承?
心怀此念,庆帝一语定鼎,满殿文臣遂无人敢轻易出声。
此时犯闲正与秦轩对饮,已有醉意微醺。
闻帝命而起,步履轻晃,神色张扬,全无迟疑,朗声应道:
“臣,遵旨!”
随即转身望向含笑相视的秦轩,举手投足间豪气纵横,放声吟道: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见犯闲似欲逐句吟诵,秦轩当即起身,轻拍其肩,继而面向庆帝拱手行礼:
“外臣秦轩,参见庆帝。既称文坛传承,当以高低论断。”
“小笵大人才情横溢,轩虽不才,愿接小笵大人上句或下句,一则成全诗篇,二则若诸位以为轩所对不佳,自当退让,由他人续之。”
“若我邶齐无人能应,文脉之争,便由庆國内定,陛下意下如何?”
庆帝目光深沉地望向秦轩。若此言早出,他或需权衡。
可如今犯闲已吟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庆帝心中笃定,抬手决然道:
“好!既为较量,当有来有往。秦轩,你与犯闲对诗,朕——准了!”
秦轩拱手行礼,取过桌上酒壶,与犯闲相视一笑,朗声而诵: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一语既出,群臣侧目,连庆帝亦为之一震。
庄墨寒默然归座,唇含笑意。他人或不知秦轩才学深浅,他却了然于心。
纵使犯闲曾作《登高》那般千古绝唱,庄墨寒仍坚信,秦轩绝不致落败。
众臣低声私语,议论纷纷。
此句一出,众人即知是对下半句的承接,无论格律、意境,皆与犯闲之句浑然天成。
原本还想挑剔寻隙的南庆官员,此刻皆闭口无言。
挑刺容易,可要想写出胜过秦轩之句,却难如登天。
因这上下两句,俨然一体,宛如原生。
犯闲望着秦轩,想笑又忍住。自己不过记得名句,未曾料到,秦轩竟熟稔全篇。
接下来的场面,他早已预见。但能与此间知己共抒胸臆,他心头热血翻涌。
孤身多年,对于那个无法回归的世界,他渴望让那些诗词再度照亮此世。这不仅是一场对决,更是他与秦轩对故土的遥望与追念。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犯闲高声吟罢,顺手提起两坛烈酒,一坛自抱痛饮,另一坛掷向秦轩。
酒坛相碰,声如金石。二人对视,千言万语,尽在诗中,尽在酒里。
【2
秦轩深知犯闲此刻心境,一如自己十八年来所藏心绪。
仰头猛饮一口,放声大笑: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自此,二人一来一往,诗韵不断,如江河奔涌,开启一场惊动古今的诗词交锋。
在场众人从最初的惊愕,继而震撼,直至目瞪口呆、口舌难张,最后几乎眼珠欲裂,情绪层层递进,无一不被深深震慑。
原打算下场的二皇子李成泽与太子李成乾亦是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和殿中肆意豪饮的秦轩与犯闲。二人如同顽猴,在殿宇间奔走跳跃,饮酒如风,吟诗似浪。
没错,正是吟诵。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 ** 向东流~”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话音落下,犯闲与秦轩同时展开双臂,刹那之间,满殿目光皆感其气贯长虹,义薄云天。
李芸睿眸光闪烁不定,她不愿承认,就在那一瞬,竟因秦轩高喊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心头微颤。
立于庆帝身侧的秦皇后连忙垂首,眼底神色变幻莫测。她简直难以相信,当秦轩念出“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时,竟朝她轻轻眨了眨眼!
胆大包天,猖狂至极!
她悄然瞥了庆帝一眼,见其仍沉浸于诗句之中,浑然未觉方才一幕,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抿唇,不动声色地狠狠剜了秦轩一眼。
……
短短半炷香工夫,两人已吟诗数十首,畅饮六七坛烈酒,此刻正肩并肩倚坐在太和殿的石阶上。
背对龙椅,面向群臣,醉意已然七八分浓。
百官看得分明,二人双眼 ** ,相倚而坐,却仍你一句我一句,接连不断吐出诗句。
“明月几时有, ** 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劝君更敬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执笔记录的太监手腕早已酸麻,可秦轩与犯闲仿佛无穷无尽,千古名篇如江河奔涌,信手拈来,滔滔不绝。
庆帝只觉头脑发懵,前一刻尚在边关沙场感受金戈铁马,转瞬却被卷入纸醉金迷的幻境。未及回神,秦轩与犯闲已再度西出阳关,歌声穿云裂石。
不止庆國皇后、皇子、公主惊得失语,邶齐使团亦人人瞠目结舌。
庄墨寒更是悔恨交加——早知秦轩如此妖孽,当初在邶齐便该力排众议,将文坛衣钵尽数托付于他,何至于让南庆捡了天大便宜!
照此下去,文脉传承怕是要被南庆分去半壁江山。
虽此事本是他与秦轩在驿站密议而成,可此刻心口仍如刀绞,痛不可抑。
直到秦轩与犯闲齐齐打了个酒嗝,满堂宾客才稍稍回神。
坐于皇后下首的李芸睿双眸圆睁,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不仅犯闲才情惊人,连一向清冷自持的秦轩竟也如此狂放不羁,诗才盖世,彻底颠覆她过往对“天才”的认知。
今夜过后,“诗仙”“诗圣”之名,必归二人所有。
念及此处,李芸睿心头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