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狼烟
赤狼骑兵逃离后的第三天,狼烟从南方升起。
不是一道,是三道。漆黑的、粗壮的烟柱,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像三根连接天地的、不祥的手指。烟从地平线尽头,那片被部落称作“鹰嘴峡”的隘口后方升起,笔直向上,在无风的空气中凝而不散,越升越高,最后在极高处被高空的气流扯散,化作一片铺开的、墨色的阴云,缓缓向北飘来。
狼烟,是北漠部落间传递警讯最古老的方式。一道烟,代表小股敌人袭扰;两道烟,代表中等规模的冲突;三道烟……意味着战争,或者,灭顶之灾。
部落瞬间炸开了锅。
巴图冲出中央毡房,独眼死死盯着南方的烟柱,脸色铁青。他身后的战士们也涌出帐篷,手握武器,望向南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惧和愤怒。妇人们慌忙将孩童拽进帐篷深处,用厚重的毛皮堵住缝隙,像要隔绝不祥。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着烟柱,喃喃念诵着古老的、祈求山神庇护的祷词。
萨满拄着骨杖,站在毡房前,浑浊的眼睛望着烟柱,又缓缓转向东方——圣山赤炎峰的方向。许久,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巴图,声音苍老而疲惫:“来了。”
“谁?”巴图咬牙问,声音嘶哑。
“南边的风,带着血和铁锈的味道。”萨满缓缓说,骨杖轻轻点地,“不是部落。是……军队。汉人的军队。”
汉人军队?巴图瞳孔骤缩。北漠苦寒,资源贫瘠,除了皮货和少量矿石,并无汉人朝廷看得上眼的东西。三百年来,除了偶尔有小股边军越境追捕逃犯,从未有成建制的汉人军队深入北漠腹地。如今,三道狼烟,意味着来的绝不是小股部队。
“多少人?”巴图问。
萨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用某种超越常人的方式感知。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是深沉的凝重:“很多。马蹄声像夏天的闷雷,从鹰嘴峡一路滚过来。至少……三千骑。披甲,执锐,带着杀气。”
三千铁骑!巴图倒吸一口凉气。他的部落,能拿刀的男人加起来不到五十个,加上老弱妇孺,也才两百余人。三千对五十,这是碾碎蚂蚁的差距。
“为什么?”巴图声音发颤,“我们没招惹汉人朝廷!”
萨满沉默,目光缓缓转向东边那顶小帐篷。楚离等人住在那里。
巴图明白了。赤兀术是冲着楚离来的,结果被楚离一剑斩杀。现在,更强大的敌人来了,目标依旧是楚离。不,或许不止楚离,还有他背后的剑,他眼里的碎片,以及……部落“窝藏”他们的“罪”。
部落,被卷进来了。因为收留了几个南边的“客人”,引来了灭族之祸。
巴图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他看向萨满,眼中是挣扎,是愤怒,是绝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当初决定的悔意。
萨满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摇头:“巴图,山神的客人,也是部落的客人。赶客人出门,会被山神唾弃,灵魂永世不得安宁。”
“可部落……”巴图嘶声。
“部落的命,是山神给的。”萨满打断他,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山神要收,谁也拦不住。山神要留,谁也夺不走。”
他顿了顿,看着巴图:“去,召集所有人。能拿刀的,守住谷口。不能拿刀的,带上干粮和水,进圣山避难。圣山是禁地,汉人……不敢进。”
“圣山……”巴图脸色更白。圣山是部落的圣地,也是绝地。进去的人,十不存一。让老弱妇孺进圣山,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没有选择。”萨满说,转身,蹒跚地走向东边的小帐篷,“我去告诉他们。是走是留,让他们自己选。”
萨满走进小帐篷时,楚离正坐在火边,擦拭逆鳞剑。
剑身雪白,映着跳动的火光,在楚离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擦得很仔细,用一块柔软的、鞣制过的鹿皮,从剑柄到剑尖,一寸寸,缓慢而稳定地擦拭。动作没有一丝急躁,也没有一丝情绪,像在进行某种每日必修的、纯粹的仪式。
苏挽月、徐铁匠等人围坐在火边,脸色凝重。他们已经知道了狼烟的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萨满的到来,打破了沉默。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楚离身上。
“南边来了三千铁骑,”萨满开门见山,声音苍老但清晰,“冲着你们来的。巴图部落挡不住,也不想挡。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离开,往北走,进更深的荒原,或许能甩掉追兵。二,留下,和部落一起,守谷口。但结果……你们知道。”
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焰噼啪,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部落匆忙准备的嘈杂声。
徐铁匠第一个开口,声音粗哑:“走!不能连累部落!我们惹的祸,我们自己扛!”
“往哪走?”阿芷冷静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碎裂的定星盘,“北漠深处,是绝地,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没有向导。三千铁骑在后面追,我们能跑多远?”
“那也比留在这里等死强!”徐铁匠低吼。
“留下,也许不用死。”苏挽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她看向楚离,“楚离,你能……像杀赤兀术那样,杀了那三千人吗?”
所有人,包括萨满,都看向楚离。
楚离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右眼的空洞平静无波。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平,没有起伏:“不能。”
“为什么?”苏挽月追问,眼中是急切。
“‘无’之剑意,消耗的是‘存在’本身。”楚离缓缓说,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杀赤兀术,消耗很小,像呼吸。杀三千人……需要的‘存在’,会把我自己,也‘抹去’。”
“抹去?”苏挽月脸色一白。
“嗯。”楚离点头,“彻底消失,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帐篷里再次陷入死寂。苏挽月的嘴唇颤抖,眼中是深切的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楚离“消失”的恐惧。
“那就走!”徐铁匠猛地站起来,“现在就收拾东西,往北走!能走多远是多远!”
“走不掉的。”阿芷摇头,声音苦涩,“三千铁骑,有马,有补给,有向导。我们在雪地里用腿跑,一天就会被追上。”
“那怎么办?”小荷带着哭腔问,紧紧抓着老妇的衣角。
没有人回答。帐篷里只有绝望的沉默,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楚离“看”着火焰。在他的感知里,那些跳动的火苗,是“能量”的具象,温暖,明亮,但转瞬即逝。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空”的、“轻”的、“平静”的。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必须活下去”的强烈执念。留下,战斗,可能会“消失”。离开,逃亡,可能会被追上,杀死。两种选择,结果似乎都指向“终结”。
区别只在于,是“彻底消失”,还是“留下尸体”。
似乎……没有区别。
他“想”起了苏挽月握着他的手时,掌心的温暖。想起了徐铁匠拍他肩膀时,粗糙的触感。想起了阿芷讲解阵法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了老王喝粥时的满足,陈先生念叨学生时的迂腐,小荷叫他“楚大侠”时的依赖,虎子挡在他身前的鲁莽,老妇深邃的目光,柳娘子的哀恸,林寒空洞的低垂。
这些“联结”,这些烙印在“心湖”底部的“焦痕”,此刻,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很微弱,但清晰。
它们不想“消失”。
它们想……“继续”。
想再看一次篝火,再喝一碗热水,再握一次温暖的手,再听一声“楚大侠”。
即使没有“感受”,即使只是“知道”。
但“知道”这些“联结”还在,这些“焦痕”还亮着,似乎……也不错。
楚离放下鹿皮,将逆鳞剑缓缓归鞘。剑身入鞘的轻响,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我留下。”他说,声音依旧平静,但清晰得不容置疑。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他。
“楚离,你……”苏挽月想说什么,但被楚离抬手制止。
“你们走。”楚离“看”向徐铁匠,“带所有人,进圣山。萨满说,汉人不敢进。”
“那你呢?”徐铁匠急道。
“我守谷口。”楚离说,“拖延时间。”
“你疯了!”徐铁匠低吼,“三千铁骑!你怎么拖?用命拖吗?!”
“用剑拖。”楚离说,右手按在剑柄上,“能拖多久,是多久。”
“你会死的!”苏挽月眼泪涌出,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楚离,别去!我们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楚离“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泪水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执拗的“光”。那点光,很暖。即使他“感觉”不到温暖,但“知道”它很暖。
“我不会死。”楚离说,声音很平,但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笃定”的意味,“至少,不会死在今天。”
“你怎么知道?”苏挽月哽咽。
楚离沉默。他“知道”,是因为“计算”。计算敌我力量,计算地形优劣,计算剑意消耗,计算“存在”的阈值。综合所有变量,得出的“最优解”是:他守谷口,用“无”之剑意,配合地形,最大限度杀伤敌军先锋,制造混乱,拖延时间。只要拖延到徐铁匠他们进入圣山深处,他就撤离,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速度优势,摆脱追兵。成功率……大约三成。
不高,但比全军覆没高。
这很“合理”。
至于“感情”、“牺牲”、“悲壮”……这些概念,在他此刻“空”的、“轻”的、“平静”的“存在”里,没有位置。他选择留下,不是出于“英勇”,不是出于“义气”,只是因为这是“最优解”,是“任务”,是“需要这么做”。
像呼吸,像心跳。
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苏挽月盯着他,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恐惧”。但她找不到。那双仅剩的左眼,视线依旧模糊,但眼神平静得像最深的海,不起一丝涟漪。
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楚离,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为救人而搏命、会对她说“你不会冷掉”的、有血有肉的人了。他变成了一个“计算”的、“执行”的、“存在”。留下,不是“选择”,是“计算”的结果。
这让她更痛,但也让她……无话可说。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眼泪无声滑落。
徐铁匠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楚离的肩膀:“小子,保重。活着回来,老子还等你喝酒。”
楚离点头。
阿芷走过来,将一个兽皮小包塞进楚离手里:“里面是‘冰魄粉’的残渣,我加了点其他药材,能短暂激发潜力,但事后会虚弱三天。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楚离接过,塞入怀中。
老王和陈先生对楚离深深一躬,小荷哭着说“楚大侠一定要回来”,虎子挣扎着想站起来跟楚离一起,被徐铁匠按住。老妇沉默地看着楚离,手中念珠捻动。柳娘子抱着林寒,对楚离微微点头。少年依旧低着头,但握着玉佩的手,指节发白。
萨满看着楚离,浑浊的眼睛里,是深沉的、复杂的情绪。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山神会看着你。若你回不来,你的魂,会留在圣山的风里,和阿如娜作伴。”
楚离“看”着他,没说话。魂?他还有“魂”吗?那点被烧得只剩“焦痕”的、空茫的“存在”,算是“魂”吗?
他不知道。
他也不在乎。
他只知道,该走了。
他站起身,逆鳞剑背在身后,走向帐篷口。掀开帘子的瞬间,冰冷的寒风灌进来,带着雪沫和远方隐约的、闷雷般的马蹄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帐篷里的人。
苏挽月泪流满面,徐铁匠眼眶发红,阿芷眼神悲哀,其他人或恐惧,或茫然,或沉默。
这些“联结”,这些“焦痕”。
他知道。
这就够了。
他转身,走出帐篷,走进漫天风雪,走向南方,那三道狰狞升起的狼烟。
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二、鹰嘴峡
鹰嘴峡,是进入巴图部落所在的这片谷地,唯一的、也是最险要的通道。
说是“峡”,其实是一道巨大的、被远古冰川生生撕裂的、深达百丈的裂缝。裂缝两侧是陡峭的、近乎垂直的、覆盖着冰雪和黑色玄武岩的绝壁。裂缝底部,是一条仅容三马并行的、蜿蜒曲折的冰河河道。冬季冰封,河道坚硬如铁,成了天然的、但极其狭窄的通道。
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楚离站在峡谷北侧的隘口,一块突出的、被冰雪覆盖的巨岩上,俯瞰着下方蜿蜒的冰河道。寒风如刀,卷着雪沫,从峡谷深处呼啸而来,打在他脸上,衣袍猎猎作响。他右眼的黑缎在风中飘动,背后的逆鳞剑安静地插在鞘中,剑鞘冰蓝纹路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他“听”着。不是用耳朵,是用“感知”。南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夏天逼近的闷雷,从峡谷另一端滚滚而来,震得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颤抖。马蹄声中,夹杂着金属甲片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士兵压抑的呼喝声,还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铁锈味的、属于军队的、肃杀而冰冷的气息。
三千铁骑,正在逼近。
楚离“看”向峡谷两侧的绝壁。绝壁陡峭,冰雪覆盖,但并非不可攀爬。有几处相对平缓的坡面,可以容纳少量士兵迂回。不过,在风雪和低温下,攀爬绝壁是找死。汉人军队不会那么蠢。他们最大的可能,是派出先锋,从冰河道强攻,同时用弓箭压制两侧隘口。
他“计算”着。冰河道狭窄,最多容三马并行。三千人,要全部通过,需要时间。先锋部队,不会超过三百人。只要堵住隘口,击杀先锋,制造混乱,就能最大程度拖延时间。
如何堵?
用“无”之剑意,太耗“存在”,不划算。用普通剑法,威力不够,挡不住骑兵冲锋。
他“看”向脚下的岩石。岩石巨大,与山体相连,但连接处有几道明显的、被冰雪侵蚀的裂缝。裂缝不深,但足够“利用”。
他拔出逆鳞剑,剑身雪白,在风雪中泛着冰冷的寒光。他走到裂缝处,将剑尖,轻轻刺入裂缝最深处。
剑尖触及岩石的瞬间,剑鞘冰蓝纹路光芒微亮。一股冰冷的、凝练的“寒意”,顺着剑身,注入裂缝。寒意所过之处,裂缝内残留的雪水瞬间冻结、膨胀,发出细微的、咔咔的脆响。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侧蔓延、加深。
楚离收剑,后退几步,看着那道被寒意“撑”开的裂缝。裂缝已经扩大成一道足有手臂宽、深不见底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巨岩与山体的连接处。
他抬起脚,对着裂缝边缘,轻轻一踏。
不是用力踩,是“震”。将一股柔和的、但极具穿透力的“劲”,透过靴底,传入裂缝深处,震荡那些已经被寒意冻结、变得脆弱的岩石连接点。
咔嚓——!
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裂缝骤然扩大,巨岩与山体的连接处,彻底崩断!重达数万斤的巨岩,失去支撑,缓缓倾斜,然后……轰然坠落!
岩石砸在下方的冰河道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冰层碎裂,冰块和碎石四溅,烟尘混合着雪沫冲天而起!整条峡谷都在震颤,两侧绝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形成小规模的雪崩!
当烟尘散尽,冰河道中央,多了一座小山般的、由巨石和冰块堆成的、高达数丈的“路障”。路障彻底堵死了峡谷最狭窄的一段,两侧只留下不到一米宽的缝隙,而且缝隙处堆满尖锐的碎冰和石块,根本无法通行。
楚离“看”着那座路障,右眼的空洞平静无波。效果不错。至少能拖延先锋部队半个时辰,让他们不得不下马,清理路障,或者寻找其他路径。
但,还不够。
他“听”着。峡谷另一端,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见军官急促的呼喝,和士兵粗重的喘息。先锋,已经到了。
他转身,走到隘口另一侧,一处背风的、被积雪半掩的凹坑里,盘膝坐下。逆鳞剑横在膝上,剑鞘冰蓝纹路内敛。他闭上眼(左眼),将感知沉入体内,调整呼吸,让“存在”处于最稳定、最“空”的状态。
像猎人,潜伏在雪中,等待猎物踏入陷阱。
像剑,藏于鞘中,等待出鞘的刹那。
像雪,静静飘落,覆盖一切,无声无息。
半个时辰后,第一队骑兵,出现在峡谷南端的隘口。
大约五十骑,清一色的黑色战马,马上的骑士披着厚重的、染成暗红色的皮甲,外罩简陋的、镶嵌着铁片的札甲。他们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铁盔,只露出一双双冰冷、警惕、充满杀意的眼睛。手中握着制式的骑兵长矛,矛尖闪着寒光,腰间挂着弯刀,背上背着短弓。马蹄包裹着粗布,踏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死神的鼓点。
是先锋斥候。负责探路,清除障碍,为后续大军打开通道。
斥候队长勒住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独眼(右眼一道刀疤)扫视着前方被巨石堵死的冰河道,又抬头,望向两侧陡峭的绝壁和北端的隘口。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太安静了。除了风声,雪声,没有其他声响。峡谷北端的隘口,空无一人,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巨口。
“下马!”斥候队长低喝,声音嘶哑,“一队警戒,二队清理路障,三队上两侧坡面,看看有没有埋伏!”
骑兵们迅速下马,动作娴熟,显然训练有素。一队二十人散开,持弓警戒四周。二队二十人抽出随身携带的、简陋的工兵铲和撬棍,走向路障,开始清理。三队十人,则沿着两侧相对平缓的坡面,小心翼翼向上攀爬。
楚离“看”着他们。在他的感知里,这五十人,是五十团“生命之火”。火焰有强有弱,最强的斥候队长,大约相当于通脉中期。最弱的普通士兵,只是强壮些的凡人。他们的情绪场,是“警惕”、“紧张”,但更多的是“麻木”和“执行命令”的机械感。是老兵,见过血,杀过人,对死亡不再恐惧,但也失去了大部分“人”的鲜活。
很好。麻木的士兵,比狂热的士兵更难对付,但也更……容易预测。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
二队的士兵开始清理路障。巨石沉重,冰层坚硬,工兵铲和撬棍效率很低。进展缓慢。三队的士兵爬上坡面,四处张望,但风雪和地形限制了视野,他们什么也没发现,只是对下方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斥候队长眉头紧锁。路障显然是人为的,而且刚弄塌不久。这说明,敌人就在附近,而且知道他们要来。可人在哪?隘口空荡荡,两侧绝壁也没有埋伏的迹象。难道……敌人已经跑了?这路障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想”起了临行前,那位“大人”的交代——“目标是个蒙着眼睛、背着怪剑的青年,极其危险。遇之,不可力敌,以箭阵远攻,耗其力,困其于狭地,而后大军合围,必杀之。”
蒙眼,背剑,危险。
斥候队长独眼中闪过寒光。他抬起手,对警戒的一队做了个手势。一队的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箭矢对准了北端隘口和两侧可能藏人的阴影。
“上面的人听着!”斥候队长提气高喊,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吾等乃大燕边军‘血狼骑’,奉命追捕要犯!识相的,滚出来!否则,大军一到,鸡犬不留!”
声音在风雪中飘荡,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呜咽,像鬼哭。
斥候队长脸色阴沉。他不再犹豫,挥手:“放箭!覆盖射击!”
二十名弓箭手同时松弦!弓弦震响,箭矢离弦,化作一片黑色的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罩向北端隘口和两侧坡面!箭矢密集,角度刁钻,几乎覆盖了所有可能藏身的位置!
楚离“看”着那片箭雨。箭矢的速度,轨迹,落点,在他“空”的、“平静”的感知里,清晰得像用墨线画在纸上。他“计算”出,没有一支箭,会射中他藏身的凹坑。
他依旧没动。
箭矢噗噗噗射入雪地、岩石,发出沉闷的声响。几支箭擦着凹坑边缘飞过,钉在后面的岩壁上,箭尾嗡嗡颤抖。雪沫被激起,簌簌落下,落在楚离的肩头、发上,又迅速被风吹走。
一轮箭雨过后,隘口依旧空荡,只有箭矢斜插在雪地和岩石上,像一片突兀生长的、黑色的杂草。
斥候队长独眼中厉色更盛。“上火箭!”他低喝。
弓箭手迅速换上缠着油布、点燃的火箭。火焰在风雪中摇曳,但箭头的油布显然经过特殊处理,燃烧得很稳。二十支火箭,再次离弦,拖着黑烟和火光,射向隘口和两侧!
火箭钉在雪地上,岩石上,迅速引燃了积雪表面干燥的枯草和苔藓。火势不大,但在风雪中顽强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照亮了隘口附近一小片区域,也驱散了些许阴影。
依旧,空无一人。
斥候队长终于感到了不安。敌人不在隘口,不在两侧,那在哪?难道……在路障后面?或者,已经绕到他们身后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蜿蜒的冰河道。河道空荡,只有风声和雪。但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加快清理!”他厉声对二队喝道,“一队、三队,保持警戒!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二队的士兵加快了动作,工兵铲和撬棍与岩石、冰块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一队和三队的士兵,则更加警惕地扫视四周,弓箭和长矛指向每一个可能的方向。
楚离“看”着他们。时机,差不多了。
他缓缓睁开眼(左眼),右手,握住了逆鳞剑的剑柄。
然后,他动了。
不是冲出,是“滑”出。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雪地,从凹坑中滑出,滑向正在清理路障的二队士兵。动作快如鬼魅,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风雪掩盖了他的身影,火焰的光芒扭曲了视觉,警戒的士兵,竟无一人察觉!
直到他滑到二队士兵身后三步,最外围的一名士兵,才忽然感到脖颈一凉。
他下意识地想回头,想摸脖子,但手抬到一半,就僵住了。视线开始模糊,天旋地转,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无头的身体缓缓倒下,脖颈断口处,没有血喷出,只有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
噗通。尸体倒地,声音被风雪和清理路障的噪音掩盖。
楚离脚步不停,身形再闪,已到另一名士兵身后。逆鳞剑出鞘三寸,剑锋掠过脖颈,依旧无声,无血,只有冰封。尸体软软倒下。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像死神挥动无形的镰刀,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剑光闪现,就有一名士兵无声倒下,化作冰雕。没有惨叫,没有警报,只有尸体倒地的闷响,和风雪呼啸的呜咽。
当第六名士兵倒下时,终于有人察觉了异常。
“敌——”一名士兵的惊呼刚出口一半,就戛然而止。剑锋已掠过他的咽喉,将声音和生命,一同冻结。
但这一声短促的惊呼,已经足够。警戒的一队和三队士兵,骇然转头,看向路障方向!他们看见了令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二十名同伴,已经倒下了大半,剩下几人呆立原地,脸色惨白,眼中是极致的恐惧。而在他们中间,一道蒙着眼、背着剑、手持出鞘三寸、剑身雪白的青年身影,正静静站立,右眼的黑缎在风雪中飘动,左眼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放箭!”斥候队长嘶声厉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
一队的弓箭手本能地松弦!箭矢离弦,射向楚离!但楚离的身影,在箭矢及体的前一瞬,消失了。
不是闪避,是“消失”。像融入风雪,像化作幻影,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迅速被风吹散的残影。
箭矢射空,噗噗噗钉在路障的岩石和冰层上。
下一秒,楚离的身影,出现在一队弓箭手中间。
剑光再闪。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磅礴的气势,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抹喉”。剑锋过处,咽喉断裂,冰封蔓延,生命终结。像割草,像拂尘,像……呼吸。
惨叫声终于响起,但短促,凄厉,随即戛然而止。弓箭手一个接一个倒下,尸体迅速冻僵,在雪地上铺开一片诡异的、晶莹的“冰雕群”。
三队攀爬坡面的士兵,看见下方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往下逃。但楚离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坡下,挡住了去路。
剑光再闪。
最后十名士兵,倒在血泊(不,是冰泊)中,眼中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五十名先锋斥候,从出现到全灭,不过一盏茶时间。
风雪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覆盖在那些冰冷的尸体上,很快,只剩下一些模糊的、人形的隆起。
楚离收剑,归鞘。剑身入鞘的轻响,在死寂的峡谷中,格外清晰。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右眼的空洞平静无波。没有兴奋,没有怜悯,没有杀戮后的空虚。只是“知道”,任务完成了一部分。清理了先锋,制造了混乱,拖延了时间。
他“听”着。峡谷南端,那闷雷般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大军主力,到了。
他转身,走回北端隘口,重新在那块背风的凹坑里坐下,盘膝,调息。
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有风雪呜咽,和满地渐渐被掩埋的冰雕,诉说着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屠杀。
三、血狼骑
大军主力,在半个时辰后,抵达鹰嘴峡南端。
不是三千,是整整五千。清一色的黑色战马,披着暗红色皮甲和镶嵌铁片的札甲,戴着遮面铁盔,手握长矛,腰挂弯刀,背挎短弓。队列整齐,杀气腾腾,像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塞满了峡谷南端宽阔的河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五千“血狼骑”,大燕北境边军最精锐、也最凶残的骑兵部队。以悍不畏死、杀戮成性著称,常年与北漠蛮族作战,手上沾满蛮族的血,也锤炼出铁一般的纪律和战斗力。
此刻,这支凶名赫赫的铁骑,停在鹰嘴峡南端,望着前方被巨石堵死的河道,和河道上那一片被积雪半掩的、人形的隆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先锋斥候,五十人,全灭。尸体被冻成冰雕,死状诡异。
路障显然是人为的,而且刚弄塌不久。
敌人就在峡谷里,而且……很强。
中军,一名穿着银色山文甲、披着暗红披风、面容冷峻的中年将领,缓缓策马出列。他是血狼骑的统领,姓韩,单名一个烈字。韩烈在北境戍边二十年,从尸山血海中爬上来,亲手斩杀蛮族不下百人,心硬如铁,眼神如刀。但此刻,他看着前方那片诡异的“冰雕群”,和空荡荡的、被风雪笼罩的北端隘口,眉头深深皱起。
“将军,”副将策马上前,低声禀报,“先锋全灭,死因……像是被极寒之力瞬间冻毙。伤口在咽喉,一击致命,没有反抗痕迹。”
韩烈“嗯”了一声,目光死死盯着北端隘口。风雪太大,视线模糊,但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一股“气”。很淡,很冷,很“空”,像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静静蛰伏,等待着。
“目标确认,”韩烈缓缓开口,声音冰冷,没有起伏,“就是那个楚离。蒙眼,背剑,会用冰寒之力。阁主交代,此人极度危险,身怀逆鳞凶剑和星核碎片,必须生擒,或……就地格杀。”
“将军,怎么办?”副将问,“强攻?路障太大,清理需要时间。而且峡谷狭窄,骑兵施展不开,容易被伏击。”
韩烈沉默。他“想”起了临行前,天枢阁那位“邱先生”的叮嘱——“此子已非人,近战无敌。需以箭阵远攻,耗其力,乱其心,待其力竭,再以精锐围杀,方可成擒。”
箭阵……韩烈抬头,看向两侧陡峭的绝壁。绝壁光滑,覆盖冰雪,无法攀爬。但峡谷宽度不足三十丈,完全在弓箭射程之内。而且,他们有五千人,一人一箭,就是五千支箭,足以覆盖整条峡谷,将任何藏身之处射成筛子。
“传令,”韩烈抬手,声音斩钉截铁,“前军下马,持盾,稳步推进,清理路障。中军、后军,弓箭准备,覆盖射击北端隘口及两侧坡面。三轮齐射后,前军冲锋,不惜代价,拿下隘口!”
“是!”副将领命,策马回阵传令。
很快,命令下达。前军一千人下马,举起厚重的包铁木盾,结成龟甲阵,缓缓向前推进。中军和后军四千人,张弓搭箭,箭矢斜指天空,箭簇在风雪中闪着冰冷的寒光。
韩烈眯起眼,望着北端隘口。他倒要看看,那个蒙着眼睛的小子,如何抵挡这遮天蔽日的箭雨。
“放!”
一声令下,四千张弓同时震响!弓弦声汇成一片沉闷的雷鸣,四千支箭矢离弦,升上天空,在空中划出无数道黑色的弧线,然后……像一片死亡的乌云,带着凄厉的呼啸,朝着北端隘口,倾泻而下!
箭雨如瀑,遮蔽天日!
楚离“看”着那片箭雨。在他的感知里,箭矢的轨迹、速度、密度,构成一张庞大而精密的、死亡的“网”。网的中心,就是他藏身的凹坑,和周围数十丈范围。
躲不开。
也不需要躲。
他缓缓站起身,逆鳞剑出鞘。
不是三寸,是完全出鞘。剑身雪白,在漫天箭雨的阴影下,泛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光。他抬起剑,剑尖斜指地面,左手捏了个简单的剑诀。
然后,他挥剑。
不是斩向箭雨,是划向身前的“空间”。
剑锋过处,没有声音,没有光华,只有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像空间本身被“切开”的“线”。
“线”出现的瞬间,楚离身前三尺的“空间”,仿佛“塌陷”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塌陷,是“存在”层面的“扭曲”。像一面平滑的镜子,忽然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的“空洞”。
箭雨落下,触及那片“扭曲”的空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箭矢,在触及“线”的瞬间,没有穿透,没有弹开,而是……“消失”了。像射入一个无形的黑洞,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一支,两支,十支,百支……密密麻麻的箭雨,在触及那片“扭曲”空间时,全部“消失”,没有一支,能越过那道“线”,射到楚离身前。
三轮齐射,一万两千支箭,全部“消失”在楚离身前三尺,那一道看不见的“线”后。
峡谷中,死一般寂静。
血狼骑的士兵,包括韩烈,全都呆住了。他们看着北端隘口,那个蒙着眼睛、持剑而立的青年,和他身前那片“吞噬”了所有箭矢的、诡异的“空间”,眼中是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这……是什么?
妖法?仙术?还是……别的什么,超出他们理解的东西?
韩烈脸色铁青,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天枢阁如此重视这个青年,甚至不惜调动五千血狼骑,深入北漠绝地。这个人……根本不是“人”。他拥有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凡俗武功的范畴,接近……“道”,或者“魔”。
“将军……”副将声音发颤。
韩烈咬牙,眼中闪过狠色。箭阵无效,那就近战!五千对一,堆也堆死他!
“前军!冲锋!”韩烈嘶声厉吼,“后退者,斩!”
前军的一千名盾兵,也被刚才那一幕吓破了胆,但军令如山,后退也是死。他们只能嘶吼着,为自己壮胆,举着盾牌,朝着北端隘口,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脚步踏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轰响。一千人,像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缓缓压向楚离。
楚离“看”着冲来的盾阵。在他的感知里,那一千人,是一千团“生命之火”,汇聚成一片燃烧的、混乱的、充满恐惧和决死的“火海”。火海汹涌,但“质”很低,大多是凡人,只有少数军官有微弱的修为。
不堪一击。
但他“计算”着。用“无”之剑意,大面积抹杀,消耗太大。用普通剑法,效率太低,容易被缠住。最优解是……
他抬起左手,对着冲锋的盾阵,虚虚一握。
剑鞘上,冰蓝纹路光芒暴涨!一股浩瀚、冰冷、凝练到极致的“寒意”,以他左手为中心爆发,瞬间扩散,笼罩前方百丈范围!
寒意所过之处,空气冻结,雪花凝固,冰面上的寒气被疯狂抽取、凝聚,化作无数根细密的、晶莹的、像牛毛般的“冰针”!冰针密密麻麻,悬浮在半空,针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对准了冲锋的盾阵。
然后,楚离左手,轻轻向前一推。
漫天冰针,动了。
不是射,是“飘”。像被无形的风吹动,轻柔,缓慢,但轨迹诡异,无法预测。冰针穿过盾牌缝隙,穿过甲胄连接处,穿过铁盔的呼吸孔,无声无息,没入士兵的身体。
没有惨叫,没有倒地。被冰针刺中的士兵,只是动作忽然一僵,然后……整个人,从内到外,迅速“冻结”。皮肤变成青紫色,眼珠覆盖白霜,呼吸停止,心跳停滞,像一尊尊瞬间完成的、栩栩如生的冰雕,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凝固在冰面上。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冲锋的盾阵,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前排的士兵成片“冻结”,后面的士兵收势不及,撞在前面的“冰雕”上,冰雕碎裂,但碎裂的冰块中,没有血,只有冻成冰渣的内脏和骨骼。
恐惧,像瘟疫般蔓延。后面的士兵终于崩溃了,他们扔下盾牌,转身就逃,嘶吼着,哭喊着,像一群受惊的野兽,只想远离那个站在隘口、像死神般的蒙眼青年。
韩烈脸色惨白,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一千前军,一个照面,损失过半,剩下的彻底崩溃。这仗,还怎么打?
“将军!撤吧!”副将嘶声喊,“此人不可力敌!再打下去,全军覆没!”
韩烈咬牙,眼中是挣扎,是不甘,是屈辱。五千血狼骑,北境精锐,竟然被一个人,堵在峡谷里,杀得溃不成军。这消息传回去,他韩烈还有何颜面立足?
但……不撤,又能怎样?箭阵无效,近战是送死。那个人,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山,横在峡谷中,冷漠地、高效地收割着生命。再打下去,确实只有全军覆没一个结局。
“传令……”韩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撤军。”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是撤退的命令。崩溃的士兵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往后逃。中军和后军也开始调转马头,向峡谷南端退去。队列混乱,丢盔弃甲,再也没有来时的肃杀和威严,只剩下一片仓皇和恐惧。
楚离“看”着退去的军队,右眼的空洞平静无波。他没有追。任务只是“拖延时间”,不是“全歼敌军”。现在,任务完成了。徐铁匠他们,应该已经进入圣山深处了。
他收剑,归鞘。剑身入鞘的轻响,在风雪中几乎听不见。
他转身,看向北方,圣山的方向。
该走了。
去找他们。
回到那些“联结”身边。
回到那些“焦痕”还亮着的地方。
他迈步,走向北端隘口,走向峡谷深处,走向漫天风雪。
身后,是满地的冰雕,崩溃的军队,和一道被鲜血与冰雪染红的、沉默的峡谷。
风雪呜咽,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在苍茫的白色中。
像一滴墨,落入雪原,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只有那道峡谷,和峡谷里那些冰冷的、沉默的“雕塑”,记录着这场短暂、诡异、一边倒的屠杀,和一个“非人”的存在,曾经来过,又悄然离去。
长夜将尽。
黎明,似乎还远。
但路,还在脚下。
走下去。
直到……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