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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逃离废弃工厂的过程,陈一穷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像是被冰水浸透又捞出来甩干的破布,只剩下本能的惊悸和肌肉因为过度绷紧而发出的酸涩呻吟。敛息法被黑木牌爆发的余波搅得七零八落,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荒草和瓦砾间滚爬,直到重新钻出那个破开的铁丝网缺口,扑进外面更深的暮色里,才敢停下来,靠着冰冷的砖墙,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心脏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部刺痛。冷汗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被晚风一吹,激得他直打哆嗦。怀里的黑木牌沉寂如死,冰冷依旧,仿佛刚才那吞噬“蚀骨”的恐怖景象只是他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那东西的贪婪和诡异,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乌老板、废弃工厂里的那伙人、栖霞寺的功德箱、后山的山洞……这些碎片般的信息,正被这块黑木牌强行黏合,指向一个他越来越无法掌控、也越来越危险的旋涡中心。

他不能回之前那个地下旅馆了。黑木牌的爆发暴露了他的位置,那伙人可能会追查。身上只剩下不到五十块钱,必须找个新的、更隐蔽的落脚点,尽快恢复体力,理清思路。

城市边缘的棚户区和待拆区,是他唯一的选择。他避开路灯明亮的主路,在狭窄、昏暗、散发着污水和垃圾气味的巷道里穿行。直到后半夜,才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靠近废弃铁路的角落,找到了一排极其低矮破败、似乎是以前铁路工人临时搭建的砖石平房。大部分都已坍塌或门窗洞开,只有最靠里的一间,门上居然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上面用炭笔写了两个字——“客栈”。

字迹潦草,笔画歪斜,透着一股随时会散架的潦倒。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客栈”?

陈一穷站在门口,犹豫了。直觉告诉他,这地方不对劲。但身体的疲惫和口袋里仅剩的钞票,让他别无选择。他需要一面能暂时遮风(或许还能挡点别的什么)的墙。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扇薄得仿佛一推就倒的木门。

“吱呀——”

门自己开了条缝,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一股浓郁的、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着某种廉价线香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有人吗?” 陈一穷压低声音问。

没有回应。

他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借着远处铁路桥上偶尔掠过的、不知是火车还是什么的微弱反光,他勉强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屋子很小,不足十平米。靠墙摆着一张用砖头和破木板搭成的“床”,上面铺着看不出颜色的、硬邦邦的被褥。墙角堆着些破烂杂物。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没有柜台,没有老板,甚至连盏油灯都没有。

这也能叫客栈?

陈一穷皱起眉头,正要退出,目光却忽然被“床”对面那面墙壁吸引住了。

那面墙看起来比另外几面要“新”一些,或者说,更“干净”一些。墙上没有窗户,但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朱砂混合了别的什么东西的颜料,画着一幅极其简陋、却又透着诡异的……“壁画”?

画的内容很简单:一座歪歪扭扭的山,山下一个小房子(比他现在待的这间还歪),房子门口画着两个火柴棍似的小人。山的上方,用更潦草的笔迹画了几道弯曲的线,大概是表示云或者烟?整幅画抽象、幼稚,像是顽童的涂鸦。

但陈一穷盯着那幅画,丹田里那微弱的气旋,却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加速旋转了一下。不是受到刺激或威胁的加速,而是一种……仿佛被某种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韵律”所牵引、所“共鸣”的加速。

这画……有古怪。

他走近几步,仔细看去。那些暗红色的颜料已经干涸龟裂,但凑近了,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极其淡薄的、不同于霉味和线香气的……“气”?

这气,既非寺庙愿力场的驳杂,也非阴邪之物的腥腐,更非他体内那点可怜的“静气”。它更接近……一种原始的、苍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地气”?或者,某种极其简陋的、凝聚了某种“意念”的……“符”?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黑木牌,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指向”或贪婪的“吞噬”,而是一种……微弱的、仿佛触碰到同类边界的“确认”?

陈一穷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这破客栈,这诡异的涂鸦墙……难道也是某个“异常”的节点?一个比废弃工厂、比栖霞寺功德箱更加隐秘、更加……简陋粗糙的“据点”?

他想起乌老板提到的“城郊取东西”,想起那伙人在工厂里的对话,想起胖老板和老王……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和人物,或许都存在于一个他刚刚窥见一角的、遍布着各种“异常”节点和“交易”网络的暗面世界。

而这个破败的“客栈”,这个孩童涂鸦般的壁画,可能就是这个世界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个……“联络点”或者“安全屋”?

他不敢再往里走,也不敢立刻离开。犹豫再三,他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五十块钱,抽出最皱巴巴的二十块,放在了那张破“床”的边缘。

“我……住一晚。” 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低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然后,他退到门口,将木门虚掩(没敢关死),自己则靠着门边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没有去碰那张床,也没有去管那幅诡异的壁画。只是将背包抱在怀里,里面是最后的干粮和水,以及贴身藏着的羊皮卷、残参、敛息残页。

他闭上眼睛,再次尝试运转敛息法。这一次,他不仅收敛自身气息,还刻意地,尝试去“感知”和“模仿”这间破屋子里弥漫的那种微弱的、原始的“地气”和墙壁涂鸦散发出的奇异“韵律”。

过程很艰难。黑木牌的存在像一颗冰冷的石子,干扰着他的感知。但或许是因为身处这个特殊的“节点”,或许是因为那壁画带来的微弱“共鸣”,他发现自己对气息的控制,竟然比之前顺畅了一丝丝。那微弱气旋的运转,也似乎更加“贴合”某种自然的、缓慢的节奏,如同这破屋本身在呼吸。

体内蛰伏的阴冷煞气,在黑木牌的持续“镇压”和这种环境“共鸣”下,也显得异常安静。

一夜无话。

没有怪物破墙而入,没有鬼魂索命,甚至连只老鼠都没出现。只有远处铁路偶尔传来的、沉闷而遥远的震动,以及夜风吹过破门缝隙发出的呜咽。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灰白时,陈一穷睁开了眼睛。一夜的调息和“共鸣”,虽然没能让他的实力有丝毫增长,却意外地带来了一种久违的、精神上的平静和身体上的松弛。仿佛这间破屋,这幅涂鸦,真的有着某种安定心神的作用。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二十块钱还放在破床边缘,没人动过。

他走到那幅壁画前,再次仔细端详。这一次,在渐渐明亮的天光下,他看得更清楚了些。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在龟裂的缝隙深处,似乎隐隐有极其微弱的、仿佛已经凝固了千百年的“灵光”在流转?不,不是灵光,更像是……一种被“固定”下来的、极其稀薄的“意念”残留?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壁画上方,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触碰。

这地方,太诡异,但也似乎……暂时无害。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这个“客栈”,关于这壁画,关于这个隐藏在城市阴影下的“网络”。

或许……可以在这里留下点什么?或者,尝试“解读”这壁画传递的信息?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支捡来的、只剩半截的铅笔头,又找到一小片还算干净的废纸。想了想,他在纸上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模仿那壁画的图案——歪山,小屋,门口两个火柴人。然后在旁边,用铅笔写下一行小字:

“同路人,求问前路。若有指点,感激不尽。——穷”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将纸条折好,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壁画上山脚下那小房子的“门缝”位置(其实是颜料的一道裂纹里)。

做完这些,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破败的“客栈”,推开门,走了出去。

晨光清冷,空气凛冽。废弃铁路像一条僵死的巨蟒,蜿蜒向雾气弥漫的远方。

陈一穷沿着铁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需要食物,需要钱,需要进一步了解这个“暗面世界”的规则和危险。黑木牌暂时沉寂,但他知道,它随时可能再次被“激活”,带来未知的机遇或灾祸。

路过一个废弃的铁路桥洞时,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微弱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咒骂。

他警惕地停下脚步,收敛气息,悄悄靠近桥洞口,朝里面望去。

桥洞下,一堆用破烂塑料布和纸壳搭成的窝棚边,蜷缩着一个穿着破烂军大衣、头发胡子纠成一团、看不清年纪的男人。男人面前生着一小堆微弱的火,火上架着个破铁罐,里面煮着些黑乎乎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他一边咳嗽,一边用一根树枝搅动着罐子,嘴里骂骂咧咧:

“……狗日的世道……连口热乎的都……咳……那帮天杀的……断了老子的财路……”

陈一穷原本想悄悄离开,但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他脚步一顿。

那气息很微弱,很驳杂,充满了酒精、汗臭和疾病的味道。但在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之下,陈一穷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的、与那破客栈壁画类似的、原始而粗糙的“地气”波动?以及,一种更加隐晦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污染过的、与阴邪煞气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浊气”?

这个人,不普通。

或许,也是个“圈里人”?哪怕是最底层、最落魄的那种。

陈一穷犹豫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和半瓶水,走了过去。

“大叔。” 他将饼干和水放在离火堆不远、但对方伸手可及的地方。

男人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如同受惊的野兽。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压缩饼干和瓶装水上时,那敌意稍稍减弱,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贪婪。

“你……你想干嘛?” 男人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痰音。

“路过,看你好像需要。” 陈一穷退后一步,以示自己没有威胁,“顺便……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男人没有立刻去拿食物和水,只是盯着陈一穷看了几秒,又看了看他放在地上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打听什么?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或者,听说过‘乌老板’、‘阴柳巷’吗?” 陈一穷试探着问。

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生锈但依旧锋利的刀子。他上下打量着陈一穷,尤其是在他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身形和虽然憔悴但眼神清亮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你……是‘那条道’上的人?” 男人的语气变了,不再完全是警惕,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

“算是……刚入门吧,什么都不懂,到处碰壁。” 陈一穷含糊地承认,同时努力收敛着自身那点微弱的气息,只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顿。

男人又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烂牙:“刚入门?嘿嘿……小子,你身上的‘味’,可不止‘刚入门’那么简单。又‘清’又‘浊’,还有股子……说不出来的‘邪性’。怎么,惹上麻烦了?”

陈一穷心中一凛。这老乞丐,眼力毒得很!

“是有点麻烦。” 他没有否认,“所以想找人问问路。”

男人伸出手,抓过地上的压缩饼干,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又拧开水瓶灌了几大口,才喘着气说:“路?嘿嘿,这世道,哪条路好走?‘那条道’上的路,更是九死一生。”

他抹了抹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你想问‘乌阎王’(乌老板)和‘阴柳巷’?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乌阎王那老鬼,吃人不吐骨头。至于‘阴柳巷’……嘿嘿,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咯。”

“那……您知道,还有别的什么……‘门路’吗?” 陈一穷追问,“比如,哪里有‘集会’?或者,哪里能换到……‘用得着’的东西?” 他没敢直接提“灵石”或“功法”,怕暴露太多。

“集会?” 老乞丐嗤笑一声,“那都是‘上面’那些人玩的东西。像你我这种泥腿子,连门槛都摸不着。换东西?你有啥?钱?那玩意儿在‘那条道’上,跟废纸差不多。”

他顿了顿,眼中那丝狡黠更浓了:“不过嘛……看在你小子还算懂事的份上,老子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城西,老火葬场后面,有个废品收购站。” 老乞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那收购站的老板,姓孙,也是个怪人。他不光收废铜烂铁,有时候……也收点别的‘废品’。比如,一些沾了‘晦气’的老物件,或者……一些没人要的‘破烂书’、‘烂纸片’什么的。价钱嘛,看东西,也看人。你要是有什么‘烫手’的、或者看不懂的玩意儿,可以拿去他那儿碰碰运气。”

废品收购站?收“晦气”老物件和“破烂书”?

陈一穷心中一动。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更低级、更隐蔽的“交易点”?或许,那里能找到一些关于“暗面世界”的基础信息,或者……处理掉身上某些用不上又危险的东西?

“孙老板……好说话吗?” 他问。

“好说话?” 老乞丐怪笑一声,“那老孙头,比乌阎王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肚子算计。不过,他至少明码标价,只要东西对他胃口,钱货两清,一般不会多事。但记住,别在他那儿耍花样,也别打听不该打听的。”

“多谢大叔指点。” 陈一穷真心道谢,又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放在地上。

老乞丐眼睛一亮,一把抓过,嘴里嘟囔着:“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记住,去了那儿,多看,少说。还有,最近这地界不太平,好几拨人都在找东西,你身上‘味’杂,小心点,别被当成了‘东西’给收了。”

陈一穷心中一凛,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神秘的老乞丐,转身离开了桥洞。

城西,老火葬场,废品收购站,孙老板……

又一个“节点”。

这条隐藏在光明之下的、由各种诡异“节点”和危险人物构成的“暗路”,似乎正一点点在他面前展开。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沉寂的黑木牌,又感受了一下丹田处那微弱却顽强运转的气旋。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但至少,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是完全的瞎子。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城西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阳光渐渐驱散了晨雾,将这座庞大而复杂的城市,照得一片明亮。

但陈一穷知道,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另一个世界,正在缓慢地、冰冷地运行着。

而他,已经一脚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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