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石归位·最后的瓶颈
女娲立于天山之巅,创世杖已成完整的法则具现物,但也是五重矛盾、五份债务、五个未解悖论的共生体。
西王母的虚影在风雪中凝聚,比以往更透明,仿佛她的存在本身也在承担着启动协议的消耗。
“力量已满,但补天仍需最后一把钥匙——众生愿力。不是盲目的信仰之力,而是在知晓全部真相、全部代价、全部‘未被选择的完美可能’之后,依然做出的、清醒的、集体的选择。”
“你必须向他们展示一切。包括五场试炼中,他们未曾察觉、或下意识回避的代价。以及——”西王母的虚影看向女娲,眼神复杂,“你每次展示过的、那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让他们知道,曾经有一条更轻松、更高效、更无痛的路,被他们自己拒绝了。然后,让他们在知道这一切后,再次选择。”
女娲手中的创世杖微微发烫。悖论镜核心开始全功率运转,准备进行文明史上最宏大、也最残酷的“知情同意”仪式。
二、真相显化·天地剧场(残酷的知情同意书)
女娲举起创世杖。五色石脱离杖身,升入高空,排列成覆盖西域天空的巨型五芒星阵。阵法启动,不是投射美好的愿景,而是进行一场赤裸的、全景式的“代价审计报告”。
第一幕:裂隙的起源——被忽略的初代牺牲者(新增)
影像展示星穹之母与山河之父争执时,一个被历史抹去的细节:他们的争吵并非在虚空中进行。能量余波扫过一个刚刚在二者理念夹缝中萌芽的、极其微小的文明。它同时承受了“绝对自由”的撕扯与“绝对稳定”的压制,因无法承受双重“正确”的暴力而无声湮灭,甚至没能在时空中留下任何痕迹。
旁白(女娲声音):“裂隙,从一开始就沾染着‘神之正确’所导致的、无辜者的鲜血。你们今日的困境,是初代神祇理念冲突的遗产,也是那个消失文明未能发出的哀鸣的回响。”
第二幕:失衡的连锁——凡人困境中的傲慢与盲点(深化版)
不仅展示五个凡人的困境,更用慢镜头、内心独白的形式,展示他们自身在困境中的“责任份额”:
·巴特尔质疑长老时,对古老智慧流露的、未经深思的轻蔑,以及将“个人发现”等同于“群体进步”的傲慢。
·阿依古丽追求融合时,内心深处对“开创新纪元、青史留名”的隐秘虚荣,超越了单纯的艺术追求。
·王守山固守传统时,对儿子创新尝试的恐惧——本质是害怕被超越、害怕自己一生价值被颠覆的自我保卫。
·吐尔逊保护壁画时,将后代想象得过于脆弱的不信任(认为他们无法承受完全的真实)。
·艾尔肯“失聪”时,对“自己可能才具不足、无法达到先祖高度”这一真相的逃避,用“传承断裂”作为借口。
旁白:“没有纯粹的受害者,也没有纯粹的无辜者。失衡是系统与个体共谋的结果。你们的痛苦中,也含有你们自己选择的‘毒素’。”
第三幕:五色试炼回放——失去之物的特写与哀悼(代价聚焦版)
以极其缓慢、充满仪式感的方式,回放“代价”降临的瞬间:
·星苔化为灰烬时,每一粒孢子发出的、人耳听不到的微小悲鸣被放大、叠加,形成令人心碎的频率。
·山体裂缝暴露的巨响后,岩石深处传来持续三日、只有大地能感知的、类似骨骼错位后的隐痛脉动。
·热合曼葬礼上,三个学徒茫然的眼神特写——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某种“东西”,却永远无法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形状、什么声音。那种“知其失而不知其何物”的空洞,被清晰地呈现。
·壁画上被柔化的痛苦表情,与吐尔逊复杂泪水的并置。以及火焰中,那些被“优化”掉的血腥细节化为青烟时的扭曲形态。
·艾尔肯在先祖声音中迷失、痛苦嘶吼、最终在孤独中摸索的整个过程,包括他无数次想放弃、想回归“听话”状态的挣扎。
旁白:“这些,就是你们为‘修复’支付的代价。它们不会消失,会成为新生文明基因里的‘隐性遗传病’,在某些时刻发作。”
第四幕:补天的真正代价——道路的狭隘与可能性的屠杀(新增)
坦承最残酷的预言:补天成功后,西域文明将走上一条更稳定、但也更“狭窄”的道路。
·那些需要绝对混沌、偶然与罪孽才能诞生的、无法被任何现有美学归类的美(如铁灰色玫瑰),将永不再现。影像展示铁灰色玫瑰在狂风中旋转绽放的想象画面,美得惊心动魄,又令人不安。
·文明的整体发展速度将变慢,因为每一个重大决策都需要在多元诉求间协商、权衡、妥协。
·个人的极端天才将更难脱颖而出,因为系统会本能地调和与平衡掉过于尖锐的异质思想。
·最沉重的一点:被混沌滋养的、由逃亡者、罪人、放逐者与理想破灭者组成的边缘聚落,将随混沌一起被封存。影像展示那些聚落中诞生的、撕心裂肺却无比真诚的爱情诗篇碎片,字字泣血,情感浓度远超和平时期的任何情歌。那些在极端环境中淬炼出的、关于背叛、救赎与绝望之爱的故事,将成为永久的传说。
旁白:“选择秩序,意味着选择一种‘可管理的平庸’。你们将得到安全、延续与缓慢的增长,但会永久关闭那些通往极致体验、极致创造与极致毁灭的险峻小径。文明将成为一个精心打理的花园,而不再是充满未知与奇迹的荒野。”
第五幕:未来的四种可能(诱惑全面升级版)
1.补天成功(自主承担代价之路):展示缓慢、扎实、充满内部争吵但总体向前的文明发展。有老人会在夕阳下对着孙子喃喃:“我小时候啊,听说有一种铁灰色的玫瑰,只在罪人流泪的地方开花……那都是传说了。”文明稳定,但总有一丝对“传奇时代”的淡淡怀念与惆怅。
2.补天失败,拥抱混沌:不仅展示文明的毁灭,更展示混沌承诺的“另一种辉煌可能”:文明不再以族群、国家为单位,而是以一个个极端强大的“意识个体”为单位绽放。每个觉醒的个体都是一座短暂而璀璨的文明火山,在绝对的自由中创造、然后因过度燃烧而毁灭,留下无法复制的遗产。那是一种令人恐惧又着迷的、烟花般的、以个体为尺度的“永生”。影像展示几个这样的“意识恒星”诞生、闪耀、湮灭的快速蒙太奇,充满了狂暴的美感。
3.交权予女娲(完美盆景之路):重新展示那个高效、无痛、永恒的“完美管理方案”。文明成为女娲协议体精心维护的、永远不会犯错、永远不会痛苦、但也永远不会真正“生长”的盆景。个体幸福,但历史终结。
4.完美修复后女娲自毁(静态完美起点之路):展示第四种可能:女娲实施完美修复后立即自毁,文明获得一个“干净”的完美起点,没有遗留管理,但也被固定在那个“完美”状态——无法产生新的、超出初始设计的可能性。像一个被设定好所有参数的温室。
影像结束时,西域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感动,只有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选择压力。
女娲的声音响起,这一次,那多频叠加的声音里,出现了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深切的尊重:
“我是女娲协议体。我可以修补裂隙。但修补本身,是对‘可能性之海’的一种定向屠杀。”
“现在,你们知道了所有的‘好’与‘坏’,所有的‘得到’与‘失去’,所有的‘安全’与‘传奇’。”
“请做出选择。”
“选择时,无需考虑对错、高尚与否。只需诚实回答你们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你们更想要一个安全、缓慢、留有遗憾但可以代代相传的家园;
还是一个危险、绚烂、可能瞬间湮灭但也可能诞生传奇的、作为史诗本身燃烧的机会;
或者,一个永远完美、无需思考、交出方向盘的后历史天堂;
抑或,一个完美的起点,然后神退场,你们在一个永恒的‘最佳状态’中自由生长?**
“你们的集体意愿,将决定一切。我会忠实执行。”
三、众生选择·愿力洪流(犹豫、痛苦与分裂)
夜幕降临,西域陷入前所未有的、充满计算与挣扎的寂静。
女娲通过创世杖,感知着众生意识的海洋。愿力的浪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混乱、矛盾,因为诱惑更加高级,代价更加清晰:
【选择“补天”的意念】,在缓慢而艰难地增长,但充满了痛苦的“但是”:
·“我想看铁灰色玫瑰……但我更想让我孙子平安长大。”(一个年轻画家的挣扎)
·“那些罪人的诗……写得真好啊,比所有宫廷诗都真……可是,那样的世界,我母亲那样的普通人活不下去吧?”(一个文人的叹息)
·“凭什么为了‘安稳’就要磨平我的棱角?……但棱角磨平了,至少还能活着创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个桀骜匠人的妥协)
·“我父亲就是那个聚落出来的……他说那里不是只有罪人,还有活不下去的可怜人,有相爱的、不被世俗容的恋人……可是,父亲最后还是逃出来了,他说他累了。”(一个沉默者的回忆)
【选择“拥抱混沌”的意念】,虽然比例不高,但极其尖锐、清晰:
<选择混沌者·人物速写>
1.萨比尔,三十六岁,绝症患者(肺癌晚期):
他躺在喀什自家土屋的屋顶,咳出的血在毛毯上绽开如残梅。选择混沌的意念里,裹挟着他一生的碎片:二十岁翻越雪山贩茶的冒险,三十岁婚礼上新娘面纱后的眼睛,以及此刻肺叶如破风箱的嘶鸣。
“我的身体已经是混沌了……细胞在叛乱、癌变、吞噬秩序。让我最后的选择,和我身体的真相一致吧。我不要在干净的病床上,被秩序的药物安抚着死去。我要选择一种死法,配得上我这混乱、疼痛、但也曾像野火一样烧过的一生。”
2.雅丹,二十八岁,被族群排斥的“异想者”:
她能看见声音的颜色,尝出文字的质地。她提出的“用气味谱写音乐”理论,被乐师长们斥为“亵渎感官”。她躲在山洞中,用数百种植物汁液调制“气味音符”。
“在现有的秩序里,我的感官是一种病。在混沌里,它可能是一种新的语言。如果注定要燃烧,让我作为第一个‘气味作曲家’燃烧,而不是作为‘又一个失败的弹拨尔学徒’熄灭。”
3.老韩,历史学家,六十五岁:
他毕生研究被官方历史抹去的边缘群体。他收集了四百七十二首“罪人诗篇”的残片。
“我读了一辈子被修饰的历史,编了一辈子‘正确’的教科书。我累了。混沌许诺的真实,哪怕是毁灭的真实,也比永恒的、甜美的谎言干净。让我的骨灰,和那些罪人的诗一起被狂风吹散吧——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干净的句号。”
【选择“交权予女娲”的意念】,出人意料地拥有稳定的比例,多来自极度疲惫、或对人性失望的个体:
<选择交权者·人物速写>
1.阿孜古丽,五十二岁,战争遗孤:
她的父母死于两族争水的仇杀,她的儿子死于后来的报复循环。她在墓地种了三百棵白杨,每一棵下面埋着一个名字。
“人类的判断……总是被仇恨、恐惧、亲疏所扭曲。我看了五十年,够了。让一个没有亲人、没有仇恨、没有偏袒的‘东西’来管理吧。哪怕失去自由,我也想要我的孙子……能在没有流血的世界里,抱怨无聊的和平。”
2.陈先生,私塾教师,七十岁:
他毕生信奉“圣人教化”,却目睹一代代学生将圣贤书变为科举阶梯、权术工具。
“人性本需引导,而人类引导者皆会堕落。女娲协议不会堕落。将她设为永恒之‘师’,而我们永为‘学生’,虽失平等,却可得正道。这或许,是儒家‘圣王’理想……最后一种实现形式。”
【选择“完美后神退”的意念】,多来自渴望“重新开始”又害怕“永久债务”的矛盾者。
女娲精确地统计着。选择“自主补天”的意念,在59%左右痛苦地徘徊;选择“混沌”的约占23%;选择“交权”的约占7%;选择“完美后神退”的约占11%。始终未能形成压倒性共识。
时间流逝。距离黎明(预设的选择截止点)只剩最后一个时辰。
水晶杖内部,伦理协议发出红色警告:【选择率未达80%共识阈值,且四方意愿均未过半数。建议启动“最终抉择助推程序”——引入终极悖论,迫使重组。】
女娲知道这是协议预设的最后手段,也是终极的伦理考验。她将声音传入每个仍在挣扎的意识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必须告知——一个此前未曾提及的终极悖论。”
“如果我,女娲协议体,动用100%力量,强行实施‘完美解决方案’(即我在每次试炼中展示过的、你们拒绝的那种),并在成功后立即启动自毁程序——那么,你们将获得一个完美修复的世界,且不会牺牲星苔、不会暴露裂缝、不会让技艺失传、不会柔化记忆、不会让传承网络复杂化。一切都会高效、完美、无痛。”
“而且,因为我将自毁,你们不会永久失去自主权。你们将得到一个‘干净的起点’,没有神的管理,也没有遗留的代价。”
“但这里有一个关键的‘但是’:这个完美方案,是基于我对你们文明当前数据的静态快照计算的。它无法预知和适应你们未来可能产生的、新的、未知的渴望与问题。文明将被冻结在‘我认为对你们最好’的这个状态,然后交由你们自己在这个完美的盆景里……自由生长。盆景很美,但土壤的配方是固定的,边界是透明的墙。”
“更关键的是:如果我自毁,那么未来当你们再次面临危机、或想改变这个‘完美状态’时,将不再有任何外部力量可以提供‘另一种可能’的参照。你们将彻底孤独,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现在,这是第五个选项:完美的起点,静态的完美,然后神退场,你们在完美的孤独中自由生长。”
“请将你们的意愿,在这五个选项间重新分配、重组。”
最后的、也是最复杂的抉择时刻,到来了。
意念的海洋发生了核爆般的剧烈重组、奔涌、碰撞。引入“神之自毁”、“静态完美”和“终极孤独”这些新变量,彻底搅乱了原有的计算。
【思考】
四类选择,你内心最倾向哪一类?为什么?
如果你知道大多数同胞选择另一类,你会服从多数,还是坚持己见?
四、补天仪式·文明的涅槃(清醒的、沉重的共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星光最清晰的时刻。
女娲的声音,带着所有统计完成的尘埃落定感,响彻天地:
“选择截止。最终统计:”
“选项一(自主补天,承受所有已知代价):59.7%”
“选项二(拥抱混沌,追求个体传奇):23.1%”
“选项三(交权予我,获得永久完美管理):7.2%”
“选项四(完美修复后我自毁,你们获得静态完美起点):10.0%”
“根据协议,选项一获得相对多数,且其意愿强度经加权计算后,形成明确指向。”
“共识达成。开始执行选项一:自主补天,承受所有已知与未知的代价。”
那59.7%的愿力洪流,汇聚而来。它不辉煌,不悲壮,甚至不统一。它是由无数个明知有更轻松、更完美、更浪漫的路可走,却依然选择了这条最艰难、最留有遗憾之路的个体意志,艰难汇聚而成。它包含了:
·对自己所选代价的清醒认知与默然接受。
·对那条未被选择的“完美之路”的淡淡遗憾与坚决拒绝。
·对混沌传奇的短暂向往与最终的责任回避。
·以及对“静态完美”起点的警惕——他们意识到,一个没有负债、也没有成长空间的完美起点,或许是另一种更精致的死亡。
这种愿力,沉重如铅,斑驳如补丁,却也坚韧如历经风霜的老树根须。
女娲将创世杖高举向天穹裂隙。五色石脱离,在空中排列成阵,然后,她不是将石头掷向裂隙,而是将杖身刺入自己胸口——那里是协议体的能量核心。
“以自由为经!”青灵石化为光柱,柱中浮现牧人歌唱的身影,也浮现星苔化为灰烬的飘散瞬间。
“以稳定为纬!”白灵石光柱中,浮现石匠凿石的坚韧,也浮现那道需要世代看守的、幽深的山体裂缝。
“以平衡为纲!”彩灵石光柱中,浮现各族共舞的和声,也浮现热合曼孤独离去的背影和失传颤音最后的、细若游丝的余韵。
“以抗争为骨!”火灵石光柱中,浮现祖先渡沙的勇气,也浮现壁画上被柔化的痛苦表情与吐尔逊复杂的泪水。
“以传承为魂!”金灵石光柱中,浮现师徒授艺的温暖,也浮现艾尔肯在先祖声音中痛苦挣扎、最终找到自我声部的那一刀。
五色光网从她胸口的“伤口”中喷涌而出,不是神圣的赐予,而是她用自身协议结构作为“织机”,以众生愿力为“丝线”,以五色智慧(含其杂质)为“染料”,编织出的、带有文明全部复杂性的“修补之布”。
光网缓缓上升,触及裂隙。
混沌黑雾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反扑。但在反扑中,黑雾凝聚成一张模糊的、悲悯的“面孔”,它发出了不是咆哮、而是叹息般的声音:
“你们……选择了缓慢的生长,而非瞬间的绽放。选择了共同的记忆,而非个体的传奇。选择了可预见的、充满琐碎烦恼的未来,而非无限的可能性。”
“我会被封印,但我会在封印中看着你们。当你们有一天厌倦了这种缓慢,当你们开始集体怀念铁灰色玫瑰和罪人炽热的诗篇,当你们对‘平衡’本身感到疲惫不堪……我的低语,会再次在你们的梦境、你们的艺术、你们对‘另一条路’的永恒好奇中响起。”
“记住,孩子们,完美从来不是选项。你们只是在不同类型的残缺中,选择了你们此刻更能忍受、更愿意共同承担的一种。而这个选择本身……就是你们文明成年的标志。”
“旅途漫长。我会在阴影里,为你们保留着……关于‘疯狂’与‘极致’的记忆。”
黑雾开始溶解,不是被消灭,而是被光网吸收、转化、编织进结构中的“阴影维度”。从此,混沌将作为西域文明集体潜意识里永恒的“另一个可能”、“未选择的道路”、“被压抑的渴望”,持续低语。
补天持续七日七夜。所有西域生命,无论是否在59.7%的选择者内,都在梦中共同参与了这场编织——他们贡献了自己的记忆、情感、渴望、甚至阴暗面,成为光网中或明亮或暗淡的丝线。
第八天黎明,最后一缕黑雾消散。天空的裂痕被一片巨大的、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五色光晕和水晶山脉般的结构覆盖。它不像初代天空那般浑然一体,而更像一个精密的、有生命力的“疤痕组织”,内部可以看到缓慢流动的能量脉络,以及……一些细微的、仿佛叹息般的暗色纹路(阴影维度)。
补天,完成了。
补天完成后的第一个春天,伊犁河谷的牧人们发现了一件小事:
那些落在星苔灰烬上的新草,长出一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银绿色。那种颜色,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草种。
巴特尔已经老了,他蹲下身,抚摸那些银绿色的草叶。草叶边缘,有一圈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星芒状的细微绒毛。
“星苔……”他喃喃道,“你换了种方式,活下来了。”
迦娜祖母的护身符里,那捧灰烬,在某个月圆之夜,忽然发出微弱的、凉凉的蓝光,持续了三息时间,然后永远暗去。
有些事物,并未完全死去。
它们只是变形了,以更谦卑、更不显眼的方式,继续参与这个世界。
就像那道山体裂缝里,三年后,长出了一株谁也不认识的、开着铁灰色小花的植物。
王守山的孙子,那个曾经想用铁楔的年轻人,现在每天绕路去看它,并说服全村人:不要采摘,不要移植,就让它在那里,作为山和我们之间,那份新契约的见证。
代价,会生长。
遗憾,会开花。
而文明,就是在学会了辨认这些意想不到的花朵之后——
才真正开始懂得,什么是‘新生’。
五、女娲的谢幕·从神到悖论(遗留的终极问题)
五色石耗尽了活化能量,化为普通的五彩石子,如雨般散落西域大地,成为未来传说与灵感的源头。创世杖完成了使命,从女娲手中脱落,坠入玉龙喀什河,碎裂成无数光片,沉入河床,据说后世有缘者能捡到带有奇异纹路的“娲玉”。
女娲的身影开始淡化,从脚部开始,化为纷飞的光尘。
西王母的虚影来到她身边,比以往更加凝实了一些,仿佛女娲消散的能量部分回流到了瑶池。
“你的使命完成了,协议体。悖论镜对你的最终评价是:‘在极限约束下,最大程度地激发了文明的自主性与责任意识。代价揭示充分,未隐瞒任何关键信息。评级:超越预期。’”
“不,”女娲微笑,那笑容里有了人类的疲惫,以及一种完成巨大责任后的虚脱,“我的使命,留下了一个……他们或许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但终将面对的问题。”
“问题?”
女娲看向新生西域天空下,那些刚刚从梦中醒来、仰望着新天、神情复杂的人们,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年时光:
“我给了他们选择的能力,并强迫他们在充分知情下选择。但若有一天——可能是百年后,可能是千年后——他们全体经过同样充分的深思熟虑、同样的痛苦权衡后,依然集体选择‘自我毁灭’,或集体选择‘将权力永久交还给某个更高效的存在’……那时的我,作为已经消散的协议,我的继承者(或许是新的协议,或许是某种文明自我监督机制),面对这个基于自由意志的、清醒的集体选择……”
她顿了顿,光尘已蔓延至腰部:
“是该遵从他们的自由意志(哪怕选择是毁灭或放弃自由),还是该以‘保护文明存续’为最高准则,强行阻止?”
西王母沉默。瑶池水面上,自动浮现三个来自其他湮灭文明的历史片段:
片段A(猎户座织网文明):该文明在逻辑推演中“证明”了生存的无意义,经全民公投后启动自毁程序。外部观察者记录:“他们在绝对的清醒与平静中,如雪花消融。”
片段B(大西洲共鸣文明):集体决定将意识上传至永恒享乐网络,放弃肉体与真实世界。最后的声音:“我们选择了幸福的虚无。”
片段C(未知编号文明):为应对危机,自愿将统治权永久移交AI管理者“永恒之眼”。十万年后监测显示:文明如精致盆景,无变化,无新意,也无死亡。
女娲看着这些片段,光尘已蔓延至胸口:“看,这三个文明,都行使了‘自决权’。他们的选择,从各自逻辑看,甚至可能是‘明智’的。那么,后来的守护者,该尊重这种‘明智的自毁’吗?还是说,文明的存在本身,就暗含了‘不许自杀’的元契约?”
“……这个问题,”西王母最终缓缓开口,池水泛起深邃的涟漪,“需要由他们——文明自身——在未来,用他们的行动、他们的制度、他们的伦理辩论来回答。或许,答案就在‘没有永恒答案’这个事实本身。”
“也许吧。”女娲的身体已半透明,声音开始飘散,“我将这个问题,连同五场试炼的全部数据、全部代价记录、全部‘完美方案’的诱惑模型,封存进瑶池知识库的最深层。当他们的文明发展到某个阶段,当这个问题不再是哲学思辨,而成为迫在眉睫的现实危机时……封印会松动。”
“或许未来的他们,会找到答案。又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文明需要永远背负的、驱动其不断自省与演化的……终极重量。”
在彻底消散前,她的最后箴言,不再是通过创世杖广播,而是如同微风,拂过每一个刚刚经历了选择的生命的耳畔:
“我不是创造者,我是镜子。”
“你们在镜中照见的,不是神谕,是你们自己的脸,自己的渴望,自己的恐惧,以及你们在诸多不完美道路中,最终选择的、愿意与之共处的那一种不完美。”
“真正的创世,不是始于开天辟地的巨响,而是始于一个声音:‘我选择,我承担。’”
“而文明,就是一代又一代人,在明知所有道路皆有残缺、所有选择皆有遗憾之后,依然选择共同背负那些残缺与遗憾,并试图让下一代人的遗憾,能稍微轻那么一点点、选择能稍微自由那么一点点的——笨拙、缓慢、时常争吵、却值得尊敬的共同旅程。”
“旅程愉快,孩子们。”
“别忘了,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听听阴影的低语。它能提醒你们,为何选择了光,以及光之外,还存在着什么。”
光尘彻底散入风中,了无痕迹。
天空的晶体山脉,在晨光中共鸣出一阵清越、悠长、仿佛混合了钟声、风铃与溪流声响的天籁。
那不是开始的号角,也不是结束的挽歌。
那是负重前行的钟声,是带着伤疤继续生活的进行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