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六年·长安雪
第十二章 镜中深意
长孙冲被打一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水，虽未掀起更大的波澜，却在水面下搅动着无数暗流。皇帝下旨严查的旨意仍在，大理寺、刑部、京兆尹的官员们焦头烂额，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长孙无忌每日上朝，看谁都像是凶手，朝堂上的气氛也因此变得微妙起来。
房玄龄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既要处理繁杂的政务，又要忧心儿子与长孙家的恩怨，更要琢磨秦琼康复与长孙冲被打之间那若有似无的联系。那日在书房质问房遗爱无果后，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这几日，他时常对着卷宗发呆，眉宇间的愁绪从未舒展。
这日傍晚，房玄龄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中，刚在书房坐下，管家便来禀报：“老爷，二公子来了。”
房玄龄眉头微蹙，沉声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房遗爱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不出丝毫往日的顽劣。
“爹，您回来了。”房遗爱走到书桌前，将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房玄龄看了一眼那个木盒，又看了看房遗爱，语气平淡：“何事？”
房遗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了木盒。盒中铺着柔软的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面镜子——那是一面与他送给母亲卢氏一模一样的木质梳妆镜，镜面光滑剔透，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这是……”房玄龄的目光落在镜子上，瞳孔微微一缩。他认得这种镜子，前些日子，卢氏几乎片刻不离地带着，时常对着镜子感叹其神奇，说这是遗爱送的“宝贝”。他当时虽未细看，却也知道这镜子的清晰度远超寻常铜镜，绝非凡物。
“爹，这面镜子，与我送给娘的那面一样。”房遗爱笑着说道，“儿子想着，此物颇为新奇，或许……能让皇后娘娘喜欢。爹日日为朝堂之事操劳，若能将这面镜子献给皇后娘娘，也算是儿子替爹尽一份心意。”
房遗爱话说得简单，语气也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随意，但房玄龄何等人物，只需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皇后娘娘，乃是长孙无忌的亲妹妹。
长孙冲被打，长孙无忌怒火中烧，连皇后都出面请皇帝下旨严查，此事若一直僵持下去，长孙家也一直虎视眈眈，难免会迁怒于人，甚至可能在朝堂上借机生事，到时候不仅房家可能被牵连，整个朝政的平衡都可能被打破。
而这面镜子……
房玄龄拿起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镜中的影像清晰无比，连他眼角的细纹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暗惊，这等物件，堪称巧夺天工，若是献给皇后，以女子爱美的天性，定然会极为喜爱。
更重要的是，这面镜子，代表着一种“示好”。
通过皇后，向长孙家传递一种善意——或许，长孙冲被打和房遗爱在被推下酒楼摔伤的事，可以到此为止了。
房玄龄抬眼看向房遗爱，只见儿子脸上依旧带着平静的笑容，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单纯地想让他将镜子送给皇后。
但房玄龄心中清楚，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举动。
自己这个儿子，自醒来后，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而是懂得了用迂回的方式解决问题，甚至懂得了利用人情世故，平衡各方关系。
这面镜子，送的时机恰到好处。
房遗爱被长孙冲推下楼昏迷三日才醒，秦琼刚刚康复上朝，长孙冲被打正因查不到凶手而怒火中烧的皇家和长孙家，如果此时送上这份新奇的“礼物”给皇后，既能讨得皇后欢心，缓和与长孙家的关系，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甚至还能隐隐透出一种“我们有特殊渠道，能弄到这等奇物”的暗示，让长孙家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投鼠忌器。
一箭多雕。
房玄龄心中波澜起伏，看着房遗爱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丝更深的探究。这孩子，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这神奇的镜子，又是从何而来？
“你这镜子，是从何处得来的？”房玄龄放下镜子，沉声问道。
房遗爱早有准备，笑道：“是儿子偶然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换来的。那商人说，这是他们那边的奇物，一共就两面，整个长安也找不出第三面。儿子想着娘会喜欢，便换了两面，一面给娘，这一面……便想着或许能对爹有用。”
又是这套说辞。房玄龄心中了然，知道儿子不想说，他再问也无用。
他沉默片刻，拿起那面镜子，仔细端详着，随即点了点头：“嗯，此物确实新奇。皇后娘娘素来喜爱精巧之物，想必会喜欢。”
他话锋一转，看向房遗爱，语气严肃了几分：“遗爱，有些事，点到即止便可。过犹不及，明白吗？”
房遗爱知道父亲这是在警告他，不要做得太过火。他连忙点头：“儿子明白，一切都听爹的。”
房玄龄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镜子重新放回木盒中，盖上盖子：“好了，这镜子我收下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好好养伤，莫要再惹事。”
“是，爹。”房遗爱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房玄龄拿起那个木盒，手指轻轻摩挲着盒面，眼神深邃。
他打开木盒，再次看向那面镜子。镜中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也仿佛映出了长安城里那盘根错节的关系，那暗流涌动的局势。
这面小小的镜子，或许真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沉吟片刻，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老爷。”管家连忙走进来。
“备车，我要进宫一趟。”房玄龄说道。
“是。”
管家应声而去，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房玄龄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遗爱背后有什么秘密，至少这一次，他的做法是对的。
希望这面镜子，能让长安城的这场风波，平息下来吧。
他拿起木盒，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背影上，将其拉得很长很长。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