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黎明，白鹤岭。
晨雾像乳白色的绸带，缠绕在山腰。岭上的松林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儿偶尔鸣叫。
李言伏在岭东侧的一片乱石堆后，望远镜紧紧盯着山下的公路。锡澄公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从两山之间穿过。这里地势险要，公路两侧是陡坡，是个天然的伏击场。
他身后，八十名战士屏息以待。主力连的四十人由周大勇带领，守在正面；侦察排的二十人由混江龙带领，负责迂回包抄；火力排的二十人由刘三炮带领，四挺机枪和那门迫击炮已经架好。
西侧山岭，新四军的人也到了。昨天老郑送来作战计划：新四军出动两个连，两百人，负责主攻。李言他们负责东侧阻击，防止日军向东突围或援军从东面来。
“都检查武器。”李言低声下令，“子弹上膛，手榴弹打开盖子，等信号再打。”
战士们默默检查装备。经过整编和训练，这支队伍已经有了正规军的模样——动作整齐，眼神专注，没有人说话，只有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
苏明夏也来了，她坚持要跟来记录这场联合战斗。此刻她趴在李言旁边，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铅笔，但手微微发抖。
“怕吗？”李言问。
“有点。”苏明夏老实承认，“但我得记下来，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太湖游击队第一次和新四军联合作战。”
李言点头。他看向怀表：清晨六点整。
按照情报，日军运输队应该在七点左右经过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六点半，晨雾渐散。
六点五十，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来了！”王铁柱压低声音。
李言举起望远镜。公路尽头，三辆日军卡车缓缓驶来。前面一辆敞篷，架着机枪，坐着十几个士兵。中间一辆车斗盖着帆布，显然是物资车。后面一辆又是护卫车。
但数量不对。
老郑给的情报是“一个中队护送”，眼前只有三辆车，最多一个小队。
“不对劲。”李言皱眉，“周队长，你那边能看到什么？”
周大勇从另一边传来信号：只有三辆车。
“可能有诈。”李言对混江龙说，“让你的人提高警惕，注意公路两头的动静。”
混江龙点头，带着几个侦察兵悄悄向两侧移动。
三辆卡车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驾驶室里日军司机的脸。
李言的心提了起来。打还是不打？
按照计划，应该等新四军先动手，他们再从侧面开火。但现在敌情有变……
就在这时，中间那辆卡车的帆布突然掀开！
不是物资！是满满一车日军士兵！
几乎同时，前后两辆车上的“士兵”也跳下车——他们动作迅速，战术娴熟，显然不是普通辎重兵。
中计了！
这是个陷阱！
“撤退！”李言大吼。
但已经晚了。
公路两侧的山坡上，突然冒出无数日军！至少两个中队，呈扇形包围上来。重机枪、迫击炮，火力点早已预设好。
“八嘎！游击队在那里！”日军指挥官挥舞军刀。
枪声大作。
子弹像雨点般扫过来，打在乱石堆上，石屑纷飞。一个战士闷哼一声，胸口绽开血花。
“卧倒！还击！”周大勇嘶吼。
四挺机枪同时开火，暂时压制了正面日军。但两侧的敌人还在逼近。
“连长，西边也打起来了！”王铁柱喊道。
李言转头看去。西侧山岭，新四军阵地也遭到猛烈攻击，枪炮声震天。
这是围点打援！鬼子早知道他们要来，设下了圈套！
“混江龙！带人向东突围，打开缺口！”李言下令。
“是！”
混江龙带着侦察排，像一把尖刀插向东侧。但那边日军更多，刚冲出去就倒下三个。
“冲不过去！”混江龙被火力压回来，胳膊上中了一枪。
李言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
“周队长！你带主力连向北撤，吸引火力！刘三炮，所有炮弹打向正面，制造烟雾！”
“那你呢？”
“我带侦察排去救新四军！他们被围得更紧！”
“不行！太危险！”
“执行命令！”李言怒吼。
周大勇咬牙，带着主力连开始向北佯动。果然，大部分日军被吸引过去。
刘三炮的迫击炮发威了，几发炮弹落在公路上，炸起漫天烟尘。
借着烟雾掩护，李言带着二十名侦察兵，匍匐向新四军阵地移动。
西侧山岭的战斗更惨烈。
新四军两个连被压制在一片洼地里，三面受敌，伤亡惨重。一个穿灰布军装的指挥员正在组织突围，但每次都被火力打回来。
李言带人摸到日军侧后方。这里有个机枪阵地，正对着新四军猛扫。
“手榴弹！”李言低喝。
七八枚手榴弹飞过去。
轰轰轰！
机枪阵地被端掉。
新四军指挥员抓住机会，带队冲了出来。但日军反应很快，立刻调转枪口。
“跟我来！”李言对新四军指挥员喊，“往东撤！我们的人在那里接应！”
两支队伍汇合，边打边撤。子弹在耳边呼啸，不断有人倒下。
李言看到那个新四军指挥员——是个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左臂负伤，但眼神锐利。
“多谢兄弟！”指挥员边跑边说，“我是新四军一支队二团三营营长，陈毅！”
陈毅？！李言心中一震。这可是未来的开国元帅！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李言，太湖游击总队！快走！”
两支残兵撤到东侧山腰时，周大勇他们也退到这里。三股力量汇合，但被日军团团围住。
山下，至少三百名日军正在收缩包围圈。
“进山洞！”李言发现山腰有个天然岩洞，洞口不大，易守难攻。
所有人挤进山洞。清点人数，心都凉了。
太湖游击队还剩五十二人，新四军还剩不到八十人。总共一百三十人，被三百多日军围在一个山洞里。
洞外，日军的喊话声传来：
“里面的游击队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皇军优待俘虏！”
“放你娘的屁！”周大勇大骂。
“李总队长。”陈毅走到李言面前，脸上沾着血污，但神情镇定，“现在情况危急，我建议统一指挥。你是本地人，熟悉地形，你来做总指挥。”
李言没有推辞：“好。陈营长，你的人还有多少弹药？”
“平均每人不到二十发子弹，手榴弹基本用完了。”
李言这边情况稍好，但也撑不了多久。
“洞口狭窄，鬼子一次最多冲进来五六个人。”李言分析，“我们可以守一阵。但粮弹有限，必须想办法突围。”
“怎么突？”混江龙捂着受伤的胳膊问。
李言走到洞口，观察地形。山洞在半山腰，下面是个陡坡，陡坡下面是条山涧。
“从山涧走。”他说，“晚上，等鬼子松懈，我们用绳索下到山涧，顺水往下游走。”
“山涧能走吗？”
“现在是枯水期，应该可以。”李言说，“但需要人殿后，拖住鬼子。”
殿后意味着九死一生。
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留下。”周大勇第一个说。
“队长，不行！”李大锤急了。
“我是队长，我说了算。”周大勇看向李言，“李连长，你带着弟兄们和新四军的同志走。我留下。”
“我也留下。”陈石头站出来，他肩膀的伤还没好，但眼神坚定。
“还有我。”
“我！”
陆陆续续，十几个战士站出来。
李言看着他们，眼眶发热。这些都是好兄弟，从上海一路杀出来的。
“不。”他摇头，“殿后的人不能多，否则走不了。五个人就够了。”
他看向周大勇：“周队长，你得带主力连走，那是游击队的骨干。”
“那谁留下？”
“我。”李言平静地说，“还有王铁柱、陈石头、李大锤、刘三炮。”
“连长！”苏明夏惊呼。
“这是命令。”李言不容置疑，“周队长，陈营长，天黑后你们带人突围。我们五个拖到天亮，然后……想办法脱身。”
他顿了顿：“如果脱不了身，那就多拉几个鬼子垫背。”
没有人说话。洞外，日军的枪声又响起来，这次是试探性进攻。
“准备战斗！”李言抄起枪，“守住洞口，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战斗从上午打到下午。
洞口狭窄的天然优势体现出来。日军每次冲锋只能上来五六个人，而洞里有一百多条枪。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日军尸体在洞口堆成了小山。
但守军的弹药也在急剧消耗。到傍晚时，子弹已经所剩无几。
“准备白刃战。”李言下令上刺刀。
战士们默默装上刺刀。有人从怀里掏出最后的干粮，分着吃。
苏明夏走到李言身边，递给他半块饼：“吃吧。”
李言接过，掰了一半给她：“你也吃。”
两人并肩坐在洞壁下，听着洞外的风声。
“李言。”苏明夏突然说，“如果……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走上这条路。”
李言想了想，摇头：“不后悔。这条路是对的，只是我们走得还不够远。”
他看向洞外的天空，夕阳如血。
“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有句话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现在就是那点星火。也许会被风吹灭，但只要有一点点火种留下来，总有一天，会烧遍整个中国。”
苏明夏看着他，眼中闪着光：“我相信。”
夜幕降临。
日军停止了进攻，但包围圈没有撤。他们在山下点起篝火，显然打算困死洞里的人。
晚上九点，突围行动开始。
绳索悄悄放下山涧。新四军战士先下，然后是游击队的人。每个人都尽量不发出声音。
李言带着四个兄弟守在洞口，枪口对着山下。
一个时辰后，大部分人已经下去。只剩下周大勇、陈毅和苏明夏。
“该你们了。”李言说。
周大勇握紧李言的手：“兄弟，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定。”
陈毅也握住他的手：“李总队长，这次欠你一条命。将来有机会，一定还你。”
“都是打鬼子，不分彼此。”
轮到苏明夏时，她突然抱住李言，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等你。”
然后转身，抓住绳索，消失在黑暗中。
洞里只剩下五个人。
李言检查武器：一把毛瑟手枪，七发子弹；一把三八式步枪，刺刀已经上好；三枚手榴弹。
王铁柱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连长，咱们怎么拖到天亮？”李大锤问。
李言想了想：“主动出击。”
“出击？！”
“对。鬼子以为我们困守洞里，不敢出来。我们就反其道而行，出去骚扰他们，让他们一夜不得安宁。”
五个人相视一笑。
都是敢玩命的主。
深夜十一点，山下日军营地。
篝火边，十几个日军士兵在打瞌睡。带队的中队长在帐篷里研究地图，盘算着天亮后如何总攻。
突然，营地边缘传来爆炸声！
轰轰！
是手榴弹。
“敌袭！”哨兵大喊。
日军慌忙应战，但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
李言五人分成两组，从不同方向开火。打几枪换一个地方，像鬼魅一样在林中穿梭。
日军被搞得晕头转向，以为游击队大部队还在山上，不敢贸然追击。
骚扰持续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时，五人撤回山洞。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用完了，只剩下刺刀。
“够本了。”王铁柱喘着气，“这一夜至少撂倒二十个鬼子。”
李言看看天色：“该走了。”
“怎么走？鬼子已经把山围死了。”
李言走到山洞深处。这里他白天就观察过——有条裂缝，通往后山。
“从这里爬过去。”他说，“裂缝很窄，但应该能过人。”
五人钻进裂缝。里面漆黑一片，只能摸索前进。
爬了大约五十米，前面透进光亮。
出口在一个悬崖中间，下面是深谷。
“没路。”陈石头脸色发白。
李言探头往下看。悬崖有十几丈高，但岩壁上有藤蔓。
“攀藤蔓下去。”
“太危险了……”
“留在这里更危险。”
五人开始往下爬。藤蔓老旧，有的已经枯死。李大锤爬到一半时，抓的藤蔓突然断裂！
“啊——”他向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吊在半空，藤蔓嘎吱作响。
“连长，放手！不然咱俩都得死！”
“闭嘴！”李言咬牙坚持。
王铁柱和陈石头赶紧帮忙，三人合力把李大锤拉上来。
死里逃生。
继续往下，终于到了谷底。
谷底有条小溪，顺着溪流走，就能出山。
但刚走没几步，前面传来日语说话声。
是日军搜索队！
五人立刻躲到岩石后。
搜索队有十个人，正沿着溪流往上搜。
“完了。”王铁柱握紧刺刀，“拼了。”
“等等。”李言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个缴获的日军大尉印章，“有办法。”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搜索队立刻举枪：“什么人？！”
李言用流利的日语回答：“第三师团特高课，影佐大尉部下，执行秘密任务。”
他亮出印章：“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士兵们愣住了。印章是真的，日语也标准，而且这人气势十足。
“我们是木渎守备队，奉命搜山。”带队军曹敬礼。
“搜到什么了？”
“没有……游击队可能已经跑了。”
“废物！”李言骂道，“继续搜！天亮前找不到人，全部军法处置！”
“哈依！”
搜索队慌忙离开。
等他们走远，王铁柱等人从岩石后出来，目瞪口呆。
“连长，你……你会日语？”
“会一点。”李言收起印章，“快走。”
五人顺着溪流，在天大亮前走出了白鹤岭。
回头望去，群山静默，晨雾如纱。
这一战，败了，但没全败。
人还在，火种就在。
【当前积分：125点】
【团队损失：阵亡28人，重伤11人，现存169人】
【新四军损失：阵亡约40人，现存约80人】
【战斗评价：战术失误遭伏击，但成功突围，保存了有生力量】
【新关系：与新四军陈毅部建立生死交情】
【战后总结：情报工作不足，需加强侦察和反侦察能力】
【下一步：休整部队，总结经验，准备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