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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天一早,林晚是被呛醒的。

并不是因为着火,而是昨晚那个让她担忧的“倒烟”问题,终于全面爆发了。

昨夜刮了一宿的大烟炮(暴风雪),气压低,风向乱。

那原本就细窄且多年未通的烟道彻底罢工。灶坑里的烟不但排不出去,反而顺着炕洞一股脑地往屋里灌。

“咳咳……咳咳咳!”

林晚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她推开被子,发现屋里飘着一层淡淡的蓝烟,那股子辛辣的煤烟味直往嗓子眼里钻。

再看那刚糊好的漂亮报纸墙,要是再熏下去,非得变成旧社会的老皇历不可。

“这日子没法过了。”

林晚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冲过去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冷风倒灌,虽然呛人的烟散了不少,但这屋里的热乎气也没了。

这烟道,必须得修。

而且是大修。

林晚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术业有专攻,这活儿她干不了,得摇人。

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人选。

找大队长张卫东?他是领导,这点小事不好总麻烦他。

找陈建国?那个油腻男,让他进屋都觉得脏了地。

思来想去,只有那个住在单身宿舍、看着凶神恶煞但技术过硬的——周凛。

……

半小时后。

林晚全副武装,出现在了林场的维修队门口。

她运气不错,一眼就看见了正蹲在门口磨斧子的周凛。

他今天没穿那件黑色的大棉袄,而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军绿色绒衣,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

即便是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室外,这男人身上也像是有把火,看着就热气腾腾。

听到脚步声,周凛眼皮都没抬,手里的磨刀石“霍霍”作响。

“堵了?”

他头也不抬,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出。

林晚脚步一顿,有些无奈:“堵了。满屋子烟,差点给我熏成腊肉。”

周凛手上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戏谑,像是再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但他没说什么风凉话,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老李头!”

他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拿上瓦刀和通条,跟我走一趟。”

屋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小老头。

这是林场唯一的泥瓦匠,老李头。

“咋了队长?哪家炕塌了?”

“新来的知青,烟道堵了。”周凛言简意赅,拎起地上的工具包,“走吧。”

林晚有些意外。

她本来以为还得费一番口舌,或者再搭上一包烟。没想到这人虽然嘴毒,但办事是真利索,说走就走。

……

回到半山腰的小木屋。

一进门,跟在后面的老李头就发出了“吸溜”一声。

“乖乖……这屋咋这么亮堂?”

老李头眯着眼,看着这原本破败不堪的小黑屋。

墙上糊着整整齐齐的报纸,地上干净得能照出人影,空气里虽然还有点残余的烟味,但更多的是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好闻味道(那是残留的玫瑰精油味混合着松木香)。

特别是窗台上那个玻璃罐头瓶。

里面的大蒜虽然还没发芽,但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透着一股子雅致。

“这哪是知青宿舍啊,这比场部办公室都气派。”老李头啧啧称奇,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生怕踩脏了人家那红亮亮的地板。

周凛倒是没说话。

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在那两桶满满当当的水缸上停留了一秒(果然是大力士),最后落在了灶台边。

“把锅起了。”

周凛把工具包往地上一扔,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老李,你去房顶通烟囱,我在下面改烟道。”

两个男人干起活来,那是雷厉风行。

起锅,掏灰,拆砖。

原本还算整洁的灶台瞬间一片狼藉,黑灰四起。

林晚并没有嫌弃,反而很有眼力见地递工具,打下手。

人家是来帮忙的,弄脏了再收拾就是。

趁着他们干活的空档,林晚觉得不能干看着。

这个年代请人帮忙,不兴给钱,那太生分,容易被打成“资本主义雇佣关系”。

最体面的感谢,是请吃点好的。

“周同志,李大爷,你们先忙着,我给你们弄点热乎水喝。”

林晚走到旁边的小桌子前。

她没有拿那种最好的茶叶,而是拿出了一包“高碎”。

这在这个年代是好东西,虽然是茶叶店筛下来的碎叶子,但茉莉花香味极浓,又耐泡,是老北京人的最爱。

水烧开,滚烫地冲进去。

浓郁的茉莉花茶香瞬间压过了屋里的煤灰味。

林晚想了想,又从罐子里夹了几块晶莹剔透的单晶冰糖放进茶壶里。

这年代大家都缺油水,爱吃甜,冰糖茶那是只有贵客才有的待遇。

茶泡好了,还得有点硬货。

光喝茶不顶饿。

林晚看了看空间。

现在拿大鱼大肉出来太扎眼。

她的目光锁定了一块五花肉的肥膘。

“滋啦——”

林晚架起那个红泥小火炉,放上一个小平底锅。

肥膘切成小丁,下锅。

随着温度升高,油脂被慢慢逼出,原本白色的肥肉丁迅速收缩,变色,变成了金黄色的小油梭子。

那股霸道的猪油焦香味,简直是大杀器。

正在房顶通烟囱的老李头闻着味儿差点滑下来。

“哎呀妈呀,这也太香了!这是炼油呢?”

周凛正在灶坑前掏黑灰,闻到这股味,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几分钟后。

一小碗金黄酥脆的猪油渣出锅了。

林晚沥干油,趁热在上面撒了一层白得耀眼的绵白糖。

白糖遇到滚烫的油渣,瞬间半融化,挂在上面,亮晶晶的。

“好了!”

这时候,周凛和老李头也完工了。

烟道重新修过,掏出了两簸箕的黑灰和鸟窝,火苗瞬间顺畅了,呼呼地往里吸风。

“来,周同志,李大爷,快洗把手尝尝。”

林晚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两杯琥珀色的热茶,和那碗冒着热气的糖拌油渣。

老李头洗了手,看着那碗油渣,眼睛都直了。

“这……这也太客气了!这一碗油渣得费多少肉啊!”

在这个每人每月只有半斤肉票的年代,这一碗纯油渣,简直比后世的鱼翅燕窝还珍贵。

“大爷您别客气,这房子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今晚都没法睡。”

林晚笑着把筷子递过去。

老李头也不矫情了,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咔哧。”

酥脆的响声。

“嗯——!香!真香!”

老李头一脸陶醉,“这白糖拌油渣,绝了!又甜又香,咬一口滋滋冒油,神仙日子啊!”

周凛洗干净手(他洗得很认真,连指甲缝里的黑灰都抠干净了),接过林晚递来的茶杯。

那是一个白瓷杯,杯口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茶渍。

他喝了一口。

滚烫,香浓,带着冰糖特有的清甜。

这茶,不涩,很润。

他又夹了一块油渣。

油脂的焦香混合着白糖的颗粒感,在口腔里炸开。

确实好吃。

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对于常年在严寒中工作的男人来说,是最直接的慰藉。

周凛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晚。

她正拿着抹布,仔细地擦拭着刚才被弄脏的灶台。

并没有露出那种“脏死了”的厌恶表情,而是动作麻利、井井有条。

她的袖口挽着,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得晃眼,但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含糊。

周凛的目光又扫过那个茶壶。

壶嘴上套着一个小小的过滤网,防止碎茶叶倒进杯子里。

那个装油渣的碗,下面还垫了一张吸油纸(其实就是干净的草纸)。

忽然间,周凛心里那个“娇气包”的标签,有些松动了。

这姑娘,不是娇气。

她是讲究。

娇气是啥也不会干,只会哭着等人伺候。

而讲究,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日子过得体面,精致。

哪怕是住破木屋,也要把地擦得锃亮;

哪怕是请人干粗活,也要端出最好的茶和点心;

哪怕是一碗简单的油渣,也要拌上白糖,摆得整整齐齐。

这种“讲究”,在这一群灰头土脸、为了活着而活着的知青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

有点该死的迷人。

“看啥呢?”

老李头吃得满嘴油光,推了推周凛,“队长,这茶真不错,你也多喝点。”

周凛回过神,收回目光。

他又喝了一口甜茶,只觉得这股甜意一直顺着喉咙流到了心里。

“嗯,是不错。”

他放下杯子,声音依旧不高,但那股冷硬的冰碴子味儿少了很多。

吃饱喝足。

老李头抹抹嘴,心满意足地背起工具包。

“丫头啊,以后这屋有啥活尽管吱声!别的不敢说,泥瓦活大爷包了!”

“谢谢大爷。”林晚笑盈盈地把他们送到门口。

周凛走在最后。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林晚一眼。

“烟道刚通,这几天先别烧大火,慢慢烘。”

他嘱咐了一句,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话里的内容却是实打实的关心。

“还有,那个窗户……”

他指了指那个种着大蒜的罐头瓶,“这天没太阳,放那容易冻坏。挪到炕头去。”

说完,他没等林晚回应,拉了拉帽檐,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了看那个罐头瓶。

确实,窗户边虽然有光,但毕竟冷。

她笑着摇摇头,把罐头瓶抱到了温暖的炕头上。

“这人,观察力还挺强。”

门外。

老李头跟在周凛屁股后面,还在回味那油渣的味道。

“队长,这林知青不错啊,人长得俊,手也巧,还会来事儿。刚才我看她那屋收拾的,比你那狗窝强多了。”

周凛没接茬,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眯了眯眼。

“确实。”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那杯冰糖茶的味道,似乎还在舌尖上打转。

甜得让人有点……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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