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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知道了室友们的背景,307室的空气里仿佛注入了一种更加微妙而凝重的介质。没有刻意的疏远,也没有过分的热情,一切如常,却又处处不同。华雄能感觉到,陈海、林锐、沈钢对他似乎多了一份更审慎的观察,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将他真正视为“同路人”的认可。而他,也悄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不再仅仅视他们为天赋异禀的学霸或体霸,而是看作背负着各自厚重家族传承与期望,却选择在此地以最纯粹方式证明自己的同行者。压力依然存在,甚至因这份认知而更加具象,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巨石,而是化作了脚下必须跨越的、一道道更险峻的沟壑。

课堂的深度与广度在继续加码。《军事运筹学》将线性规划、博弈论与兵力部署、战役决策冷酷地捆绑在一起;《网络空间安全导论》则从TCP/IP协议栈的脆弱性一路讲到国家级的网络威慑战略;《联合作战指挥基础》要求他们站在战区指挥员的角度,协调陆海空天电多维力量,完成一次完整的战役规划作业。每一个知识点都如同沉重的砖石,需要他们一块块垒砌,构建未来指挥官的思维宫殿。

华雄的学习方法也发生了蜕变。他不再满足于理解教材和完成作业,而是开始主动进行知识迁移和深度挖掘。学《军事运筹学》中的排队论,他会立刻联想到边境哨所的车辙检查、野战医院伤员的分类后送、甚至城市防空警报解除后的人员疏散最优路径。学《网络协议分析》,他会结合自己有限的战场通信经验,思考在强干扰或部分节点被毁情况下,如何利用协议冗余和容错机制维持最低限度指挥链路。这种将冰冷理论与鲜活(哪怕有时是惨烈)经验结合的习惯,让他对知识的理解往往能触及到一些纯理论派或技术派容易忽略的“真实触感”,提出的问题和见解也常常让教授和同学们耳目一新,甚至引发新的讨论。

他与室友们的互动,也进入了更深的层次。争论依然激烈,但目标更加明确——不是为了争个对错高下,而是为了逼近那个最接近“未来战场真实需求”的解决方案。

一次《联合作战指挥基础》的大作业,要求四人小组模拟东部战区在复杂电磁环境下,针对某强敌介入的岛屿封锁与反介入作战,制定联合火力打击方案。陈海自然是战役构想和兵力运用的主力,他摊开巨大的海空态势图,结合父亲笔记中某些关于联合战役指挥关节的思考,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前沿存在,多层拒止,要点破击”的总体思路。林锐负责整个方案的信息保障和网络空间对抗部分,他构建了复杂的通信网络模型和电子战想定,不断用技术细节挑战陈海兵力调动的可行性和信息链路的脆弱性。

“陈大个,你这里第三波次空中突击群的前出时机,依赖的是天基侦察系统提供的实时目标更新。如果对方在T时刻前实施软杀伤,致盲或欺骗我低轨侦察卫星怎么办?你的突击群就会变成瞎子!” 林锐指着屏幕上的时序图,语气尖锐。

陈海眉头紧锁,盯着地图:“那就加强伴随电抗力量,或者启用备份通信链路……”

“备份链路?在对方预设的强电磁压制空域,你以为备份链路是那么好启用的?信道拥堵、暴露自身风险激增!” 林锐反驳。

一直沉默观察的沈钢忽然开口:“为什么一定要等天基情报?如果是我指挥那支突击分队,我会提前派出水下或超低空渗透单元,抵近目标区域,建立隐蔽的、不受天基系统制约的目视或简易信号观察哨。他们不需要传回复杂数据,只需要在关键节点,用最原始的方式(比如激光指向、反光镜信号)确认目标存在和状态,为突击群提供最后一道‘保险丝’。”

这个想法源自最原始的特种侦察思维,却意外地提供了一种技术对抗之外的、极具韧性的补充选项。华雄立刻联想到自己学过的一些关于分布式传感和韧性通信的理论,补充道:“沈钢的思路可以结合进来。我们可以设计一种极简的、低功耗、高隐蔽的‘战术边缘感知节点’概念,不一定需要人,可以是小型无人机、无人潜航器甚至一次性传感器。它们不依赖主干网,只负责在关键地域、关键时间,用最低调的方式发送最简单的‘是/否’或‘A/B状态’信号。即使大部分被干扰或摧毁,只要有一个节点能工作,就能提供关键决策信息。”

林锐眼睛一亮:“分布式、弱连接、强生存……这个思路可以!技术上完全可以实现,甚至可以和现有的网络体系做松耦合集成,作为主干网的‘神经末梢’补充!华雄,你提的这个‘战术边缘感知节点’概念,我需要更具体的功能定义和接口设想!”

陈海也兴奋起来:“对!这样我的突击群就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了!天基情报为主,传统侦察为辅,再加上这种‘边缘节点’作为最后保险,指挥员的决策冗余度和容错能力就大大增强了!”

一场争论,演变成了一次创造性的融合。华雄来自基层的实战直觉、沈钢的特种作战经验、陈海的战役视野、林锐的技术实现能力,在这个具体的问题上碰撞、交织,催生出了一个既有战略高度、又有技术可行、还兼顾了战场残酷现实的、颇为亮眼的方案雏形。最终,他们小组的方案在作业评比中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教授尤其称赞了他们“跨越军兵种和专业壁垒,进行有机融合与创新思考的能力”。

这次成功合作,像一剂强心针,让307室的协同进入了新的阶段。他们开始有意识地构建一种互补型学习模式。陈海负责提供战役层面的思维框架和想定背景;林锐负责技术实现路径的深挖与验证;沈钢负责从极端实战角度“挑刺”,确保方案不脱离战场实际;华雄则往往扮演“连接器”和“催化剂”的角色,将宏大的构想与微观的可行细节联系起来,并用他独特的经验提供那些容易被忽视的“人性化”或“极端条件”考量。

然而,学业上的并肩前行,并未能完全消弭体能训练场上那依旧存在的、肉眼可见的差距。尽管华雄进步神速,已稳稳跻身队内体能第一梯队,但与陈海那种仿佛天生为力量与耐力而生的陆战队员体魄、沈钢那经过千锤百炼、每个动作都凝聚着极致效率的特种兵素质相比,他在绝对力量、极限爆发力和某些需要极高身体协调性的复杂技能上,仍有些许逊色。这种逊色在平常训练中或许不明显,但在一些极限挑战或高强度连贯考核中,便会显现出来。

新一轮的季度综合考核即将到来,其中包含一项名为“综合战术负重越野”的科目。这不仅是体能的比拼,更是战术素养、装备运用、野外生存和心理耐力的全方位考验。路线长达二十公里,穿越校区后方模拟山地、丛林、河流的复杂训练场,全程背负二十五公斤标准战斗载荷,途中设有多个战术点,需要完成地图判读、目标侦察、简易通信、克服障碍、模拟战斗等任务,限时完成,按时间和任务完成质量综合评分。

这是对指挥专业学员军事基础的硬核检验,也是展现个人综合军事素养的关键舞台。所有人都铆足了劲。

考核前一周的晚上,307室的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每个人面前都铺着考核区域的等高线地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可能的路线、障碍点、战术任务位置。陈海根据风向、光照、地形起伏,分析着不同时间段选择不同路线的优劣。林锐在计算各种装备(夜视仪、指北针、通信器材等)的电力消耗和重量配比,试图优化负重。沈钢则闭着眼睛,手指在地图上缓慢移动,仿佛在脑海中预演着每一步的战术动作和风险应对。

华雄也在仔细研究路线。他的目光在地图上一条需要泅渡的模拟河流和其后一段陡峭的攀岩崖壁之间来回逡巡。这两处是公认的难点和耗时点,也是拉开差距的关键。他的右膝在长时间的负重攀爬和湿滑岩壁上,能否保持足够的稳定和力量?冰河救人和后续康复训练给了他信心,但面对这种极限连贯挑战,一丝不确定感仍萦绕心头。

“华雄,” 沈钢忽然睁开眼睛,看向他,“你那条腿,过崖壁的时候,蹬踏发力要特别注意角度。那块岩壁我观察过,有几个落脚点很滑。你用左腿做主发力腿,右腿找稳固的支点辅助,重心尽量靠左。别逞强。”

陈海也凑过来,指着河流段:“泅渡的时候,背包的浮力要利用好,但也要防止被水流冲得失去平衡。我建议你过河前,把背包用防水布裹紧,绑在身上时稍微调整一下重心位置,让它在水里更‘听话’。”

林锐推过来一张手绘的小图,上面是一些简易的绳结和固定技巧:“如果攀岩时觉得吃力,可以用随身带的伞绳做几个简易的脚套或助力点,虽然会多花十几秒,但比失手滑落划算。还有,夜间行进部分,夜视仪电量规划很重要,我帮你重新算了一个使用方案……”

听着室友们细致入微、几乎毫无保留的指点,华雄心中暖流涌动。他们不是在施舍,而是在以战友的方式,帮助他弥补那最后一点可能的短板,确保整个“307小组”(尽管考核是个人项目,但他们无形中已是一个荣誉共同体)的每个人都能发挥出最佳水平。这种帮助,建立在对彼此能力极限的清晰认知和充分尊重之上。

考核日,天空阴沉,山风凛冽。全队学员全副武装,站在出发线前,气氛肃杀。信号枪响,众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华雄按照既定的节奏和优化后的装备配置,稳扎稳打。地图判读准确,目标侦察迅速,简易通信顺畅。负重二十五公斤在崎岖山地间奔跑,对心肺和腿部力量是巨大考验,但他调整呼吸,利用地形节省体力,始终保持在领先集团。

泅渡河流时,冰冷的模拟河水激得他皮肤一紧。他牢记陈海的建议,调整背包,利用浮力,以稳定的侧泳姿势快速通过,没有浪费多余体力。攀岩崖壁前,他稍作休整,检查装备,按照沈钢的提醒,仔细观察岩壁,选择最优路线。上攀时,他左腿发力,右腿精准寻找稳固支点,核心收紧,动作协调有力。在中间一段特别光滑的区域,他果断采用林锐建议的简易绳套辅助,虽然多花了时间,但安全平稳地度过。右膝全程表现稳定,只有在最后全力蹬踏翻越岩壁顶端时,传来一丝熟悉的、但完全可以承受的酸胀感。

最后五公里丛林穿插,体力消耗已接近极限,肌肉酸痛,肺部火烧火燎。但他咬紧牙关,脑中回放着与室友们无数次夜谈、推演、加练的画面,回放着边境石林的雨水、冰河的寒意、家中父母无助的眼神……一股更深处、更磅礴的力量从疲惫的躯壳中迸发出来!他超越了两个因抽筋或判断失误而减速的学员,紧紧咬在陈海和沈钢的身后。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计时器定格。他的最终成绩,排名全队第四。在他前面的,正是陈海(第一)、沈钢(第二)和另一位同样出身特种部队的学员(第三)。虽然未能闯入前三,但这个成绩,对于曾经带着重伤、体能并非顶尖起点的他而言,已是惊人的突破。更重要的是,在整个考核过程中,他展现出的战术意识、装备运用、心理稳定性和极限条件下的韧性,赢得了队长和教官们的高度评价。

“华雄,干得漂亮!” 陈海浑身湿透,喘着粗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

沈钢递给他一瓶水,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林锐在终点线旁等着,手里拿着个小仪器(他负责部分通信保障任务),看到华雄的成绩,推了推眼镜:“不错。攀岩段比预估时间快了八秒,看来我的绳套方案和你自己的发挥都很有效。”

华雄接过水,大口喝着,汗水混着泥浆从脸上流下。他看着三位室友,看着周围那些同样疲惫却眼中放光的同学们,看着远处苍茫的训练场山峦。

差距依然在,高山依旧巍峨。陈海、沈钢他们,就像拥有天生强劲翅膀的鹰,家世的传承、顶级的资源、早期的熏陶,为他们奠定了极高的起点。而他自己,更像是一个背着沉重行囊、从泥泞中一步步攀爬的登山者。行囊里,装着他两世的记忆、基层的血汗、伤病的磨砺和永不低头的倔强。

但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那沉重的行囊,正在被知识的火焰淬炼,被战友的情谊加持,被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超越所重塑。它或许暂时还不能让他如鹰般翱翔天际,但却给予了他最坚实的根基和最持久的耐力。更重要的是,在这条攀登的路上,他并非独行。前方有鹰的引领和视野,身旁有同样坚韧的攀登者互相扶持。

负重,亦可生翼。

考核的烟尘渐渐散去,新的课程、新的挑战已在眼前。但经过这一次,华雄心中再无忐忑与犹疑。他知道了自己的位置,也看清了前路的方向。

回到宿舍,擦干汗水,换下污浊的作训服。四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长桌上,很快又摊开了新的课本、图纸和演算草稿。

窗外的国防科大,灯火次第亮起,照亮无数个如307室般不眠的窗口。这里没有硝烟,却进行着关乎未来战争形态的头脑风暴;这里没有枪炮,却锻造着未来捍卫和平的锋利思维。

华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开下一门核心课程《人工智能与军事应用》的序章。灯光下,他的侧影沉稳而专注。

他知道,属于他的翅膀,正在这无声的锤炼与积累中,缓缓生长,变得强韧。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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