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天工阁的寂静被一种新的嗡鸣打破。不是浑天测算仪的低沉运转声,而是数十台改良过的脚踏式“神机盘”(一种结合了简易齿轮、凸轮和卡榫的机械计算辅助装置)同时工作发出的、整齐而密集的咔嗒声。张邯领着一群最顶尖的天工生,正按照王莽的新指令,对过去一个月内,颍川东南、昆阳周边数百里山区所有上报的“异常事件”——巡逻队遇袭、信使失踪、小型补给队遭劫、乃至士兵离奇死亡或发疯——进行强制关联分析。
数据被输入神机盘,以穿孔卡带(用特制硬纸打孔记录信息)的形式存储、比对、交叉验证。王莽站在巨大的数据墙(一面贴满了区域地图、事件标记、时间线和符号卡片的墙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每一处标记。
“剔除明显野兽袭击、意外坠崖、内部斗殴等案例。”王莽的声音在咔嗒声中显得格外冰冷,“聚焦于:袭击者手法粗陋但有效;现场极少或没有贵重财物丢失;受害者多为单独或小股行动;事发地点多位于地形复杂、我军‘天网’监控符文信号较弱或存在‘规则噪点’的区域。最重要的是——时间间隔与移动路径。”
张邯拿起一根细长的推杆,指向地图上几个被重点圈出的区域:“陛下,初步过滤后,符合特征的‘幽灵袭击事件’共计十七起,时间跨度为二十一天。若假设袭击者为同一股(或关联)势力,并根据事发地点的时间顺序和地理间隔进行最短路径推演……”
推杆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断续、但总体向东南方向延伸的虚线,最终指向一片被标注为“未知高干扰区”的山脉腹地。
“其活动范围,似乎有意沿着我军‘天网’覆盖的薄弱带游走,并呈螺旋状向这片区域靠拢。这片区域,正是上次‘区域净化’协议的边缘辐射区,也是目前‘天网’扫描盲区最大、自然能量场扰动最复杂的区域。”张邯顿了顿,“另外,从最近三起事件的现场残留物分析(使用了新调配的‘显痕散’,能短暂增强微弱的能量残留),发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复合型能量印记,频谱异常复杂,包含低强度原生地脉扰动、微量未定义高维残留(疑似与‘旧世道标’有关)、以及……一种难以归类的、带有强烈意志指向性的‘精神印记’。”
王莽的眼神锐利起来:“意志指向性?”
“是的,陛下。非情绪,非混乱,而是清晰的、冰冷的、目的明确的敌意。如同……”张邯斟酌着用词,“如同一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坚定执行的……猎人的标记。这与早期刘秀身上那种相对混沌的‘天命共鸣’或‘地脉亲和’特征,差异显著。”
“进化了。”王莽吐出三个字,语气肯定,“或者说,变异并适应了。他在学习利用环境(包括‘净化’后的规则混乱区),整合体内那些驳杂甚至互相冲突的力量(地脉亲和、旧世残留、自身意志),并开始有策略地、低成本地攻击我们的系统边缘。从‘被清除的变量’变成了‘主动钻营漏洞的病毒’。”
他走到浑天测算仪前,调出代表刘秀的、依旧微弱却带着复杂频谱特征的光点信号。信号的位置飘忽不定,但大致范围与张邯推演的区域重合。
“不能再把他当做单纯的军事目标或迷信的‘天命之子’看待了。”王莽对张邯和周围的天工生说道,“他正在成为一个新形态的威胁——一个能部分感知并利用我们系统底层架构(秩序网络)弱点,拥有一定抗打击(净化幸存)和适应变异能力,且具备初级战术智能(针对性骚扰)的原生世界抗性聚合体。其威胁性质,正在从‘数据异常’向‘系统漏洞利用者’转变。”
“陛下,那我们是否调整围剿策略?加派更多精锐进山搜剿?或者……再次启动局部‘净化’协议,覆盖那片干扰区?”一名年轻的天工生提议。
王莽摇头:“不。第一,大规模进山搜剿,效率低下,且正中其下怀——消耗我军精力,暴露更多部队在复杂地形中,可能给他更多偷袭机会。第二,‘净化’协议消耗巨大,且对世界原生法则伤害不可逆,上次使用已引发未知反噬(指暗金乱流和可能的‘世界意识’关注),非到万不得已,不宜重复。”
他沉吟片刻,快速下令:“策略升级。第一,‘诱饵协议’。在那些已确认或疑似‘幽灵袭击’频繁的路段,以及我们推演出的其可能活动的‘盲区’边缘,设立伪装成小型补给队或信使的‘诱饵单位’。诱饵需配备加强的隐蔽监控符文、定位信标,以及……‘自毁式禁锢陷阱’(天工坊新开发的、利用高强度弹簧机括和特制合金网)。目的不是击杀,是捕获或重创其核心个体(刘秀),至少获取其最新的生物与能量样本。”
“第二,‘环境重构’。既然他依赖复杂地形和自然能量场掩护,我们就有限度地改变‘环境’。调拨一批‘速生荆棘’与‘厌气藤’(经过筛选和培育的特殊植物变种,生长迅速,能释放微弱干扰生物方向感和精神的挥发物)种子,由空中单位(改良大型风筝或热气球)撒播到重点怀疑区域。同时,在关键隘口、水源地,秘密投放‘驱兽散’(强力动物驱避剂,干扰其可能的食物来源和天然预警)。我要逐步将他活动的‘舒适区’,变成步步荆棘、资源匮乏的恶劣环境。”
“第三,‘信息污染’。”王莽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既然他开始有策略地行动,说明他具备学习能力和一定情报收集渠道(可能是溃兵、山民)。那么,我们就用信息淹没他。通过被俘又‘侥幸逃脱’的士兵、故意‘遗失’的军令文书、乃至在山民中散播的流言,释放大量真伪混杂的信息:某某处有重兵埋伏、某某条小路已被彻底封死、宛城援军即将从某方向抵达、王寻大将军因剿匪不力已被问罪调离……虚虚实实,消耗其判断力,诱导其做出错误决策。”
“第四,”王莽看向张邯,“关于那个‘复合能量印记’和刘秀可能的‘变异’,建立专项研究小组,调用‘净化’区域的所有残留数据、‘旧世道标’的历史关联记录(如果有)、以及我们系统内所有关于‘高维信息介入原生世界后本土生命体适应性突变’的推演模型(基于王莽自己的穿越案例反向推导),尝试建立预测模型。我要知道,他下一步可能进化出什么能力,以及……最有效的灭活手段是什么。”
一系列命令,条理清晰,针对性极强,完全跳出了传统军事围剿的思维,更像是一个系统管理员针对顽固病毒发起的多维度、立体化的清除战役:陷阱诱捕、环境改造、信息干扰、研究反制。
“另外,”王莽最后补充,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悬赏令的效果如何?”
张邯连忙道:“回陛下,重赏之下,已有数股地方豪强武装、游侠团伙、乃至一些绿林军的溃散残部表示愿意进山‘剿匪’。他们熟悉山林,手段狠辣,且……不受正规军纪约束。”
“很好。”王莽点头,“让他们去。给他们划定区域,提供一些淘汰的军械和有限情报。让他们与刘秀狗咬狗。无论谁死,对我们都是好消息。注意,给他们配发的武器和补给上,做点手脚,留下隐蔽的追踪印记。”
他要将这片山林,变成一个巨大的、各方势力混杂厮杀的死亡角斗场,而刘秀,就是场中那个被所有人追猎的头号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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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东南,群山深处,一处隐蔽的岩缝营地。
篝火被严格控制在最低限度,只用于加热食物和烘干必要的衣物。刘秀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借着微弱的光,指尖蘸着用炭灰和某种植物汁液调制的“墨水”,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表面,小心翼翼地刻画着。
石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扭曲的符号。左边是临摹自缴获的天工密文书信和图表上的“标准符号”;右边则是他根据自己的“感觉”,尤其是体内暗金斑点的微弱悸动和乳白亲和力的流转顺畅程度,对那些标准符号进行的“变体描摹”或“直觉补全”。
他发现,当自己全神贯注,将精神沉浸在对这些符号的“书写”中时,暗金斑点的冰冷“锚定”感会变得活跃一些,仿佛这东西对“同类”的规则表达形式有着本能的“识别”与“共鸣”。而乳白色的亲和力,则会尝试去“润滑”这种共鸣带来的轻微刺痛与滞涩感,让他的描摹动作更加稳定、流畅。
他并非在“解读”密文——那需要系统的知识和语境,他远远不够。他是在进行一种更原始的“感知临摹”和“规则描红”。如同一个不识字的孩童,反复描摹大师的书法,虽然不懂含义,却在重复中无意识地捕捉着笔画的力道、结构的韵律、乃至书写者灌注其中的某种“气”。
几天下来,他对其中几个出现频率最高的“根符号”(他自己定义的)已经有了模糊的“感觉”。比如那个类似“日”、“月”叠加的符号,当他以特定的笔顺(暗金斑点悸动最弱、乳白亲和流转最顺的笔顺)描摹时,指尖会传来隐约的温热与扩张感,仿佛在模拟“能量汇聚与释放”。而一些带有转折箭头的符号,则带来方向引导和路径限制的约束感。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当他尝试将几个有“感觉”的根符号,按照缴获的图表上某种看似规律的组合方式,拼凑在一起时,石板上的符号组合竟隐隐散发出极其微弱的、自洽的“场”!虽然远不如山谷石碑上那些自行流转的光符,却比他胡乱描画时要稳定、和谐得多。同时,体内那暗金斑点的共鸣也达到最强,甚至引动了赤红心火的一丝波动,仿佛这套拼凑的“规则碎片”触动了他体内某种更深层的、与“对抗”和“破坏”相关的本能。
“这是一种……力量的语言。”刘秀放下炭笔,凝视着石板上那些歪斜却带着某种奇异美感的符号组合,心中明悟。王莽用它来驱动“阳燧神机”、传递加密命令、构建“天网”。而它更古老的源头(山谷石碑),可能记载着世界如何对抗上一次类似“入侵”的奥秘。
他现在掌握的,只是最粗浅的、连皮毛都算不上的“涂鸦”。但就是这点涂鸦,已经让他对王莽力量体系的“质感”有了全新的、更切身的体会。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天网”追捕的猎物,而是一个开始触摸到猎网丝线纹理的探索者。
“文叔,”邓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语气带着担忧,“派去东边‘老鹰嘴’探路的兄弟回来了,说那边突然多了很多陌生的采药人和猎户,眼神都不太对劲,不像真正的山民。而且,我们之前取水的那条小溪上游,被人撒了东西,水里有股怪味,附近的动物都不肯靠近了。”
刘秀眼神一凝。王莽的反制来了,而且来得很快、很全面。环境干扰、外部势力引入……这是要彻底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逼迫他们现身或犯错。
“铁心草汁液试验得怎么样?”刘秀问。他们采集的“铁心草”已经被捣碎、浸泡,得到一种漆黑粘稠、带有刺鼻金属腥气的汁液。
“抹在木矛和吹箭上,晾干了。昨天偷袭那个落单的‘天工兵’(负责维护小型监控符文的辅助兵种)时试了试,”邓晨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手里那个会发光的‘罗盘’(简易能量探测器),在被抹了汁液的木矛划伤手臂后,表面的光立刻就乱闪了几下,然后暗了一大截!那兵也像被烫到一样,怪叫了一声。虽然没能阻止他逃跑报信,但确实有用!”
有效!刘秀心中一定。虽然只是干扰,但证明那守碑人没有骗他们,也证明对抗王莽的“秩序造物”,并非毫无办法。
“把汁液分下去,小心使用,主要涂抹在近战武器和用来破坏器械的工具上。”刘秀吩咐,“另外,通知所有人,从今天起,行动要更加谨慎。取水必须去更远的、确认安全的水源;宿营地每天更换,绝不重复;遇到任何陌生面孔,立刻避开,不得接触。”
他走到岩缝口,望向外面被夜色和山峦轮廓切割的天空。王莽的网正在以新的方式收紧,但他也不是七天前的刘秀了。他手中有了粗糙但能干扰“秩序造物”的武器,开始笨拙地学习敌人的“力量语言”,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这片山林之下,沉睡着可能撼动王莽根基的古老秘密。
“邓晨,”刘秀忽然低声问,“如果我们能找到更多人,不只是我们这几个,也不只是被迫逃进山的百姓……我是说,那些同样不满王莽暴政,有胆气、有本事,又熟悉山林江湖的人,你觉得,我们能做些什么?”
邓晨愣了一下,思索道:“文叔,你的意思是……像当初在舂陵拉起队伍那样?可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王莽的悬赏又那么高……”
“悬赏越高,恨王莽的人,敢搏富贵的人,也会越多。”刘秀眼神深邃,“王莽想用悬赏令引来狼群咬我们。那我们……能不能反过来,利用这些被引来的‘狼’,或者……从中找出几头愿意换个方向咬的‘狼’?”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危险。但绝境之中,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王莽用系统和规则作战,那他就用人,用变数,用规则之外的混乱来应对。
“我们需要一个‘投名状’。”刘秀缓缓道,“一个足够大、足够疼,能让王莽真正记住,也能让某些有心人看到我们‘价值’的‘投名状’。光杀几个信使、劫点零碎补给,不够。”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石板上那些歪斜的符号,尤其是与“阳燧神机能量节点”相关的那些组合。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如果能找到并破坏掉一个相对外围、防守可能没那么严密的“阳燧神机”能量补给节点,哪怕只是短暂中断其运作,会对前线战局产生多大影响?又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这无疑是虎口拔牙。但只有这样的行动,才能打破目前被动骚扰的僵局,真正刺痛王莽,也才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更严酷的围剿与混乱中,找到一丝凝聚力量、杀出重围的机会。
“让我们的人,更加留意任何与‘发光大镜子’(阳燧神机)相关的动向,特别是运输、维护它们的队伍路线。”刘秀吩咐道,“同时,注意观察那些被悬赏引来的‘外人’,有没有可以接触或利用的缝隙。”
他需要情报,需要运气,更需要……体内那尚未完全掌控的、危险而诡异的“新力量”,在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
夜色更深,山风呼啸,如同无数窃窃私语。刘秀石板上的符号,在篝火余烬的微光中,仿佛黑暗中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开始尝试撬动命运齿轮的年轻人。
第十章完。王莽升级反制,多管齐下,将山林变为死亡角斗场。刘秀初窥“力量语言”,获得“铁心草”实证,并开始谋划从被动骚扰转向主动寻找更大战果,甚至考虑在混乱中凝聚新力量。双方博弈升级,从简单的追逃进入更复杂的心理、环境与规则层面的全方位对抗。刘秀手中筹码依然少得可怜,但信念与危险的知识正在缓慢积累。下一章,他能否找到并成功袭击“阳燧神机”节点?又将在王莽布下的“狼群”中,遭遇怎样的危机与机遇?山谷的秘密与那守碑人的警告,是否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介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