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火堆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地黑灰。沈砚秋站在空地上,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黑暗吞噬,突然觉得,这场关于蚕种的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那些钻进土里的东西,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炸开,掀起更大的风浪。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桑园上空。沈砚秋踩着露水走进园子,桑叶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布鞋,凉丝丝的,倒让脑子更清醒了几分。白天钻进土里的邪蚕总在他心头打转,那青黑色的躯体和尖刺,绝非自然长成,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门道。
桑园深处传来极轻的窸窣声,不是虫鸣,倒像是有人在翻动泥土。沈砚秋放轻脚步,借着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桑树枝叶,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小锄头,一下下刨着土,动作慌张又急切。
“钱掌柜倒是好兴致,深更半夜来桑园松土?”
那身影猛地一颤,锄头“当啷”掉在地上。钱六回过头,脸在月光下白得像张纸,嘴角挂着涎水,显然吓得不轻:“沈……沈少爷?你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沈砚秋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土坑上,坑里散落着几片青黑色的碎壳,“你在找白天钻进土里的东西?”
钱六嘴唇哆嗦着,突然“扑通”跪下,一把抱住沈砚秋的腿:“沈少爷饶命!我真不知道那是邪蚕!是那个黑袍人逼我的!他说要是不把蚕种卖给王家村,就把我欠赌坊的银子全抖出来,还要打断我的腿!”
“黑袍人?”沈砚秋皱眉,“什么样的黑袍人?”
“看不清脸,总戴着个青铜面具,说话声音像磨刀子,”钱六急急忙忙地说,“他还说,这蚕种只是‘开胃小菜’,过几日还有‘大礼’送到村里……我刚才听人说邪蚕钻进了桑园,怕它们长出更吓人的东西,就想来挖出来烧死,真的!”
沈砚秋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神涣散,浑身抖得像筛糠,不似说谎。他弯腰捡起钱六掉在地上的锄头,往那土坑里刨了两下,果然翻出几只半透明的虫蛹,外壳上还裹着细细的黑丝。
“这是什么?”他用锄头挑起一只蛹,月光下,蛹壳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钱六吓得脸都扭在了一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桑园深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是虫蛹破裂的声音。沈砚秋猛地转头,只见不远处的桑树枝上,挂着十几个拳头大的茧,茧上的丝线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其中一个已经裂开,露出半只覆盖着黑鳞的翅膀。
“不好!”沈砚秋心头一紧,“快把火折子拿出来!”
钱六手忙脚乱地摸出火折子,刚划亮,就见那裂开的茧里钻出一只巴掌大的飞蛾,翅膀展开像两把小扇子,上面布满青黑色的斑点,口器细长如针,正对着他们嗡嗡作响。
“这……这是什么怪物!”钱六瘫在地上,火折子掉在草丛里,燃起一小簇火苗。
沈砚秋却认出,这飞蛾的形态,与古籍里记载的“蚀骨蛾”极为相似——以桑蚕为食,产卵于蚕卵中,孵化后会啃食宿主躯体,最终破茧成蛾,所过之处,草木枯萎,人畜染病。
“是冲着桑园来的。”沈砚秋迅速扯下腰间的玉佩,那玉佩遇邪祟会发热,此刻正烫得灼手,“钱六,想活命就起来点火!把这些茧全烧了!”
他一脚将钱六踹起来,自己则抄起锄头,朝着那只飞蛾挥去。飞蛾灵活地躲开,细长的口器直刺他的脖颈,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沈砚秋侧身避开,顺势用锄头勾住桑树枝,借力跃起,一脚踹向挂着茧的枝条。
“噼啪”几声脆响,枝条断裂,十几个茧掉落在地。钱六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向火折子,将火苗引向干草。火舌迅速蔓延,舔舐着那些茧,发出滋滋的声响,里面传来尖锐的虫鸣,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只飞蛾见茧被烧,变得异常狂暴,不顾一切地冲向沈砚秋。他看准时机,将发烫的玉佩猛地砸过去,玉佩正击中飞蛾的腹部,瞬间冒出黑烟。飞蛾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翅膀耷拉下来,坠落在火堆里,很快烧成了一团黑灰。
火越烧越大,照亮了半个桑园。沈砚秋站在火光旁,看着那些在火中扭曲的茧,只觉得这夜,似乎格外漫长。钱六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看着沈砚秋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年轻少爷的肩膀,竟比桑园里最粗的树干还要可靠。
“沈少爷……”他嗫嚅着,“那黑袍人……还说要毁了整个王家村……”
沈砚秋没有回头,目光投向桑园深处更黑暗的地方。那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闪烁,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场火光。他握紧了手里的锄头,掌心被玉佩烫出的红痕隐隐作痛——看来,这夜访桑园,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