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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废墟上的君王

京城·锦衣卫衙门旧址,子时三刻。

死亡在这里已经沉淀了半个月,但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怨憎与血腥,依旧盘桓在每一寸焦土之上。曾经象征着大明最高特务权柄的巍峨衙门,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精雕细刻的“锦衣卫”匾额斜插在瓦砾堆里,被烧得只剩半截,焦黑的边缘卷曲着,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月光是冷的,泼洒在这片废墟上,非但没能带来清辉,反而衬得那些阴影更加浓稠、更加狰狞。未燃尽的梁木不时发出“噼啪”轻响,迸出几点火星,短暂地照亮附近干涸发黑的大片血迹——那血迹并非均匀涂抹,而是呈喷溅状、拖曳状、泼洒状,无声地复现着半个月前那场屠杀的轨迹。刀锋划过脖颈的弧线,尸体倒伏的姿态,垂死者最后的爬行……都被这些深褐色的印记永恒地镌刻在了废墟之上。

废墟中央,奇迹般地留出了一片丈许方圆的空地。地面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刻意清扫过,青砖平整,纤尘不染。空地中央,摆着一把从残存公堂里拖出来的紫檀木太师椅,椅背雕刻的獬豸兽首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此刻端坐其上的,正是这片死亡疆域的新君主。

郭启明。

修罗鬼铠覆盖全身,甲叶严丝合缝,勾勒出他如今越发魁伟悍厉的身形。铠甲不再是纯粹的漆黑,表面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真正的血脉经络,随着某种缓慢而可怖的节奏微微搏动、流淌。他右手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撑着头盔侧面,姿态看似闲适,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面具眼孔之后,那只彻底化作深渊的黑色眼眸,正漠然地巡弋着自己的“国土”。

他的视线扫过一截斜插的焦木——那上面挂着一片残留的锦绣飞鱼服碎片;扫过一堆瓦砾——缝隙里露出一只已经干缩发黑的手;扫过远处半堵残墙——墙上用血涂画的一个歪斜的“郭”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他没有丝毫动容,仿佛看的不是自己亲手制造的尸山血海,而是一幅与己无关的、略显凌乱的风景。

燕红绡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这个距离,是她这半个月来默默观察后确定的“安全”距离——既不会因靠得太近而被他身上无意识散发的、越来越浓烈的煞气伤及腹中胎儿,又不至于远到让他觉得被疏离。

她穿着一身素白到刺眼的衣裙,料子是东瀛带来的上等丝绸,却未绣任何花纹,只在袖口和裙摆处用银线勾勒出几道流云暗纹。夜风拂过,衣裙贴在她身上,勾勒出依然纤细却已开始微微变化的腰身曲线。她的手下意识地、反复地轻轻抚上小腹,指尖隔着衣料,感受着那尚未显怀却真实存在的、微小的隆起。

三个月了。

从在东瀛富士山那个寒冷的山洞里,第一次察觉月事未至时的惊惶不安,到渡海途中呕吐晕眩时的隐约猜测,再到登陆后悄悄找了稳婆确认时的天旋地转……她独自守着这个秘密,整整三个月。

她不敢告诉他。

这三个月,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也令人心胆俱寒的蜕变。钱宁府邸的杀戮只是一个序曲。接下来的日子里,郭启明仿佛一台精密而冷酷的复仇机器,依照一份不知从何而来却详尽得可怕的名单,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清理”。

锦衣卫千户刘猛,在城西别院被一剑穿心,连同他豢养的七名死士、一妻二妾、三个幼子、以及十二名仆役,共计二十五口,一夜之间死绝。郭启明杀人时,燕红绡就在院外马车里等着。她没有进去,但能听到里面短暂而急促的兵刃交击声、沉闷的倒地声、孩童戛然而止的啼哭,以及最后刘猛那声充满不甘与恐惧的嘶吼:“郭家……余孽!”然后一切归于寂静。郭启明走出来时,鬼铠上连一滴血都没沾,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煞气,熏得拉车的马都惊恐地打着响鼻。

刑部主事孙孝义,死于书房。东厂档头曹顺,死于赴宴归家的轿中。名单上的十七名官员,连同被牵连的家眷、心腹、甚至只是当晚恰好在府中的访客,共计二百四十三人,无一幸免。

郭启明的杀戮越来越“高效”。起初他还允许燕红绡从旁协助,处理一些外围护卫,或是利用她的轻功探查地形。但很快,随着修罗鬼铠与他肉身、魂魄融合得越发紧密,随着修罗鬼道功法日益精深,他不再需要任何帮助。鬼铠赋予他近乎金刚不坏的防御,鬼道赋予他磅礴浩瀚的邪力与鬼魅般的速度。寻常武林高手在他面前如同稚童,军中劲弩射在甲上只留白点,就连一些低阶修士的法术,也往往被那冲天煞气一冲即散。

燕红绡的存在,逐渐从“同伴”变成了“旁观者”,又从“旁观者”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累赘”。她知道,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也帮不上他的忙了。很多时候,她只能远远地站在杀戮现场之外,听着里面的声音,闻着随风飘来的血腥,然后在他完成“工作”、漠然走出来时,默默地跟上去。

她试过劝说,在只有两人独处、他偶尔会褪下头盔透气的短暂时刻。但每次刚开口,便被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冷冷瞥过,所有话语便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叹息。

他变了。不,或许不是“变”,而是那个曾经有血有肉、会笑会痛、会对她温柔的郭启明,正在被这身鬼铠、这门邪功、这股仇恨,一点点地吞噬、覆盖、取代。剩下的,是一个越来越冰冷、越来越空洞、也越来越强大的复仇之魂。

“你在想什么?”

郭启明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废墟上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从头盔里传出,经过了金属的扭曲与过滤,变得沉闷、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询问天气。

燕红绡指尖一颤,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迅速将抚着小腹的手垂落身侧。她定了定神,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没什么。只是觉得……够了,启明。真的够了。”

“够了?”

郭启明缓缓转过头。头盔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那深渊般的眼眸锁定了她。月光照在鬼铠狰狞的肩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郭家七十二口,加上我这三年暗中查访,当年明里暗里参与、推动、或是默认了那场屠杀的,共计四十一人。这四十一人,牵扯到的家眷、门生、部属、乃至知晓内情却选择沉默的帮凶,何止千人?我才杀了十七个,连带清理了二百多口无关紧要的附庸,你告诉我,够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燕红绡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寒意。

“冤有头,债有主。”她鼓起勇气,上前半步,声音虽轻却坚持,“那些家眷、仆役、甚至懵懂无知的孩童……他们很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家主人做过什么。启明,杀戮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仇恨只会……”

“我郭家的仆役、丫鬟、马夫,还有我那刚满周岁、连话都不会说的侄女,”郭启明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金属震颤的回音,“他们又知道什么?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不一样被乱刀砍死,尸体扔进火里烧得面目全非?!”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更长、更扭曲的阴影,瞬间笼罩了燕红绡。鬼铠关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正在舒展筋骨。

“红绡,”他低下头,面具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那深渊之眼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血光闪过,“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燕红绡心里。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仿佛隔着幽冥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陌生。

那个在苗疆湿热山洞里,自己重伤高烧时,会整夜不眠用湿布为她擦拭额头、眼中满是焦急与温柔的男人……

那个在龙虎山后山练剑间隙,会偷偷摘一把最甜的野果塞给她,然后假装严肃地督促她练功,自己却先忍不住笑出来的少年师兄……

那个在郭家灭门后最初的逃亡路上,抱着她在破庙里无声流泪,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和仇恨而剧烈颤抖,却仍记得用体温为她驱寒的未亡人……

那些身影,那些温度,那些属于“郭启明”这个人的鲜活印记,正在眼前这尊冰冷、狰狞、散发着不祥煞气的鬼铠之下,迅速褪色、模糊、乃至消失。

“启明,”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是腹中那个小生命给予的,她再次上前,这一次几乎贴到了他冰冷的胸甲前,抬起手,轻轻按在那刻满扭曲符文的甲片上。入手是刺骨的寒,以及甲片下传来的、缓慢而沉重的心跳——那是属于“人”的心跳,证明铠甲里包裹的,终究还不是彻底的怪物。

“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离开京城,离开大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仇恨……就让它留在过去吧。我……我有了……”

她的话没能说完。

废墟边缘,急促的马蹄声如暴豆般响起,撕裂了夜的寂静!一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如同从地狱中冲出,马鼻喷着灼热的白气,以近乎疯狂的速度直奔废墟中央!

马背上的骑士浑身浴血,左臂软软垂着,显然已经折断,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汩汩冒血。他冲到废墟边缘,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踉跄几步,单膝跪倒在郭启明面前,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因失血和剧痛而扭曲,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

“主上!”他嘶声喊道,声音因为剧痛和激动而变调,“龙虎山的人……入京了!一个时辰前,宣武门入城,直奔礼部安排的驿馆!”

郭启明周身那几乎凝滞的煞气,骤然沸腾!废墟中那些将熄未熄的火星,被无形的气浪猛地卷起,化作千百点赤红色的流萤,在他身周狂乱飞舞,映得鬼铠上的暗红纹路仿佛要燃烧起来!

燕红绡被他身上突然爆发的恐怖气息逼得连退三步,下意识地双臂交叉护住小腹,脸色煞白。

“谁带队?”郭启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张元吉天师亲自带队!”骑士喘息着,强忍剧痛,语速极快,“随行五十名精锐弟子,皆是‘清’字辈以上的好手!其中……其中就有陈九生!”

“陈九生”三个字落下,废墟上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燕红绡清楚地看到,郭启明覆着鬼铠的右手,猛地握紧了太师椅的扶手。“咔嚓”一声轻响,坚硬的紫檀木竟被生生捏出五道深深的指痕!他周身的煞气翻涌得更加剧烈,那些赤红流萤被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发出呜呜的风声。

“终于……”郭启明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仿佛锈蚀的铁片在摩擦,“终于来了。”

他松开扶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狂舞的流萤和沸腾的煞气中,宛如魔神苏醒。

“主上,”骑士挣扎着抬头,“我们下一步……”

“按原计划。”郭启明打断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板,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却更加凛冽,“下一个,张子麟。他以为躲进白云观,披上道袍,就能逃过一劫?天真。”

“启明!”燕红绡急道,也顾不得那令人窒息的煞气,再次冲到他面前,“张天师待你恩重如山!陈九生更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你难道真的要对师门动手?!你忘了龙虎山收留你、教导你的恩情了吗?!”

“恩情?”郭启明猛地转头,那双深渊之眼在面具后死死盯住她,里面第一次翻涌起清晰可辨的、近乎暴戾的情绪,“红绡,你告诉我,当年郭家满门被屠、我被天下追杀时,龙虎山的‘恩情’在哪里?张元吉明知我郭家冤屈,却选择闭山封门、明哲保身时,‘恩情’在哪里?半年前山道上,陈九生持剑拦我、口口声声要我‘回头’时,‘恩情’又在哪里?!”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到最后几乎是在低吼:“他们当我是什么?需要时是龙虎山弟子,是正道栋梁;不需要时,是叛道逆徒,是亟待清理的门户之耻!这算什么恩情?这是权衡!是算计!是虚伪!”

“不是这样的!”燕红绡泪流满面,“天师他一定有苦衷!九生他当时拦你,也是不想看你彻底走上不归路!启明,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

“够了!”郭启明厉声打断她,煞气猛然外放,将燕红绡震得又退了几步,“红绡,你若还想跟着我,就记住——”

他向前踏出一步,鬼铠踏碎一块焦木,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从今天起,挡我复仇之路者,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曾与我有什么渊源,皆是仇敌。师门也好,故人也罢,若敢阻拦,我手中之剑,绝不留情!”

说完,他再不看燕红绡一眼,身形一晃,已出现在那名报信骑士身边。他伸手在骑士断臂处一抹,一股精纯却冰寒刺骨的煞气渡入,暂时封住了伤口流血和剧痛。

“还能动吗?”

骑士咬牙点头:“能为主上效死!”

“去白云观外围布控,等我信号。”郭启明吩咐完,又转向燕红绡,声音稍稍放缓,却依旧冰冷,“你留在此地,或者回我们落脚的院子。不要跟来。”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起,身法之快,竟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残影,真身已如一只巨大的夜枭,融入京城连绵起伏的屋脊阴影之中,眨眼消失不见。

那名骑士挣扎着爬上马背,也策马冲向另一个方向。

废墟中央,再次只剩下燕红绡一人,以及满地狼藉、未散的煞气、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臭。

夜风吹过,卷起她素白的裙摆和散落的发丝。她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脚下的焦土上,瞬间被吸收,了无痕迹。

她的手,再次抚上小腹。

那里,有一个新生命在悄然生长。

而那个赋予他生命的男人,却正朝着更深、更黑暗的深渊,义无反顾地走去。

不。

不能这样。

她猛地抬头,望向郭启明消失的方向,又猛地转头,望向京城内礼部驿馆大概所在的方位。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痛苦,最后化为一抹决绝。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彻底毁灭自己,毁灭他们可能拥有的未来。

翻身上了那匹留在废墟边缘、骑士骑来的另一匹备用马匹,燕红绡一咬牙,狠狠一夹马腹!

骏马嘶鸣,载着她,朝着与郭启明相反的方向——礼部驿馆所在的城西,疾驰而去!

她要去报信。

赶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白云观·静室风暴

城东,白云观。

这座有着两百年历史的皇家敕建道观,在子夜时分显得格外静谧。三层高的三清殿飞檐斗拱,在月光下勾勒出庄严的剪影;殿前广场的阴阳鱼石雕泛着清冷的光;庭院中古柏森森,夜风穿行其间,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这里是京城达官显贵、文人雅士最爱的清修之地,香火鼎盛,与城西白云观并称“京师双璧”。

然而今夜,一股无形的不安弥漫在空气中。观中道士做完晚课,本该各自安歇,但许多修为精深的老道却莫名心绪不宁,纷纷起身打坐,或是在院中望气,隐隐感觉到一股极其凶戾、阴寒的气息,正从西南方向缓缓迫近,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后山竹林深处,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名为“听松居”。这是观主清虚真人专门为挚友张子麟安排的清修之所,远离前殿喧嚣,只有一条青石板小径与外界相连。此刻,小院静室内烛火摇曳,将墙上“道法自然”四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映得忽明忽暗。

张子麟,这位昔日执掌大明刑律、令无数官员闻风丧胆的尚书大人,如今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道袍,盘膝坐在一个陈旧的蒲团上。他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那是岁月与内心煎熬共同刻下的痕迹。曾经锐利如鹰隼、能洞察人心幽微的眼睛,如今半阖着,浑浊的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等待了七年的沉痛与觉悟。

他没有诵经,也没有调息,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倾听竹林的风声,又仿佛在等待某个注定到来的结局。

室门被推开了。

没有敲门声,没有脚步声前兆,那扇厚重的榆木门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推开,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门外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几乎与廊下的阴影融为一体。狰狞的鬼铠、空洞的面具、周身萦绕的如有实质的、令人血液都要冻结的阴寒煞气——正是郭启明。

他就站在那里,月光从他身后斜照,将他高大扭曲的影子投进静室,覆盖了大半个房间,也覆盖了张子麟佝偻的身躯。

张子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丝毫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那尊宛如从地狱深处走来的魔神,浑浊的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有愧疚,有悲哀,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你来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位久别重逢的、不受欢迎的故人。

郭启明迈步,踏入静室。鬼靴踏在光洁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坎上。室内烛火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激得一阵剧烈摇曳,几乎熄灭。他在距离张子麟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深渊般的眼眸透过面具,冷漠地审视着这位曾经的刑部尚书,如今的垂垂老道。

“你知道我会来。”郭启明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经过金属的扭曲,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从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暴毙府中的消息传来那天起,”张子麟缓缓站起身,动作因年迈而有些迟缓,却依旧保持着昔日的风骨。他走到房间中央那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摆着一套粗陶茶具。他提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铜壶,往两个陶杯里注入热水,茶叶在杯中舒展,漾开淡淡的碧色与清香。“老道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坐吧。你我之间,总该有个了结,站着说话,累。”

郭启明没有动,也没有看那杯茶。他的目光像两把冰锥,钉在张子麟脸上:“当年郭家通倭谋逆案,是你主审,是你落笔勾决,是你……亲自监斩。”

“是。”张子麟端起自己那杯茶,凑到唇边,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茶水微烫,他苍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卷宗是老道审的,判词是老道写的,法场……也是老道坐镇的。”

“案卷上白纸黑字,郭啸天勾结倭寇,私贩军械,证据确凿,按律满门抄斩,家产充公。”郭启明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那些证据——往来密信、倭寇口供、起获的军械——它们,是真的吗?”

静室里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张子麟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与郭启明那深渊般的眼眸对上,没有闪躲,只有一种沉重的、积压了太久的疲惫。

“半真半假。”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

“什么意思?”郭启明周身的煞气骤然波动了一下,静室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张子麟放下茶杯,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正德三年,东南倭患猖獗到了极点。朝廷屡次派大军征剿,却因倭寇行踪诡秘、沿海地形复杂、且朝中有人暗中通敌贩卖情报,始终收效甚微,损失惨重。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嗯,就是今上,向先帝献了一计。”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此计名为‘引蛇出洞,一网打尽’。需要一位身份足够、且在东南有深厚人脉和海上渠道的忠贞之士,假意投靠倭寇,取得其信任,摸清其巢穴、兵力、补给线以及……朝中的内应。然后里应外合,一举荡平东南巨患。”

郭启明的心脏猛地一缩,鬼铠下传来骨骼绷紧的细微声响。

“你父亲郭啸天,武勋之后,世袭泉州卫指挥佥事,常年与海商、渔民打交道,熟悉东南海情,为人忠勇果决,且对倭寇深恶痛绝。”张子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先帝密旨,由当时还是东宫属官的杨廷和大人亲自传达,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暗中配合,提供必要的‘证据’和‘渠道’,而老道我……时任刑部侍郎,负责在朝中协调,并确保计划万一泄露时,能第一时间控制舆论,保住郭将军的清白。”

“所以……那些与倭寇的往来书信?”郭启明的声音开始有些不稳。

“是计划的一部分,由钱宁控制的秘密渠道送出,内容经过精心设计,既要取得信任,又不能泄露真正的军事机密。”张子麟道,“那些被‘查获’的军械,是兵部库房中一批早已淘汰的旧式火铳和锈蚀刀剑,故意运到泉州,作为郭将军取信倭寇的‘投名状’。”

“那么倭寇的‘口供’呢?”

“是锦衣卫诏狱里几个真正的倭寇俘虏,被用了刑,按我们给的‘剧本’招供的。事后……他们自然被灭口了。”张子麟闭上了眼睛,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计划起初很顺利。郭将军成功打入了倭寇内部,传回了大量宝贵情报。朝廷据此调整部署,准备在正德四年秋天,发动总攻。”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可是,就在总攻前一个月,变故发生了。先帝突发恶疾,卧床不起,朝政由司礼监和内阁共同执掌。紧接着,杨廷和大人被一纸调令派去督造皇陵,远离了权力中枢。几乎同时,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突然‘接到密报’,说郭啸天并非假意投靠,而是真的与倭寇勾结,意图不轨!他迅速接管了此案,并将所谓的‘铁证’——其中混杂了大量我们不知道的、精心伪造的新证据——呈递上来。”

张子麟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与无力:“那些新证据做得天衣无缝!有郭将军‘亲笔’写给倭寇头目的效忠信,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有‘倭寇’提供的、关于郭将军索要更大官职和封地的‘新口供’;甚至还有从郭府后园‘挖出’的、与倭寇约定的起事信号旗!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加上先前那些作为掩护的‘假证据’,瞬间就坐实了郭家通倭谋逆的大罪!”

“你信了?”郭启明的声音冰冷刺骨。

“老道起初不信!老道去找钱宁理论,他却拿出司礼监批红的驾帖,说此案已直达天听,陛下……哦,是当时监国的太子,震怒,要求严办!老道要求面见太子,被挡在东宫门外三日!老道派人快马去寻杨廷和大人,他尚在途中,鞭长莫及!”张子麟的声音激动起来,老迈的身躯微微颤抖,“然后……然后锦衣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郭府,控制了所有出入口。老道想去见先帝,宫门守卫说先帝病重,任何人不得惊扰!”

他颓然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老道那时才明白,这不是简单的陷害,这是一张早已织好的、针对郭家,或者说,是针对整个‘引蛇出洞’计划的巨网!有人不想让这个计划成功,有人想借机除掉郭将军,有人……所图更大!老道成了网中困兽,钱宁拿着司礼监和东厂的双重压力,逼老道在判词上用印。他说……他说若老道不从,下一个以‘同谋’或‘渎职’论处的,就是老道满门!”

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鬼魅起舞。

许久,郭启明缓缓抬起右手,覆着鬼铠的手掌张开,一股无形的吸力传来,将瘫坐的张子麟凌空提起,脖颈落入他的五指之间。冰冷坚硬的触感瞬间扼住了老道的呼吸。

“所以……”郭启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就用我郭家七十二口的性命,换你张家满门的平安?张尚书,好一个……弃车保帅!”

张子麟脸色迅速涨红,呼吸艰难,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郭启明面具后的黑暗,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郭……公子……老道……苟活这七年……每日……诵经超度……等的……就是今日……只是……临死前……有一言……”

郭启明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丝缝隙。

张子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陷害郭家的……绝非钱宁一人之力。他只是一条凶狠的恶犬,背后必有驱使他、并能同时影响司礼监、东厂、乃至……误导当时监国太子的真正主谋!老道这些年,暗中查访,散尽家财,买通了一些当年的旧人,发现所有线索的源头,都隐隐约约指向……宫里,指向一个对道门典章、朝廷党争、乃至海外秘闻都极为熟悉,且深受陛下……信任的人。”

郭启明瞳孔微缩:“宫里?谁?说清楚!”

“老道不知确切名姓,此人隐藏极深。”张子麟喘息着,目光却锐利起来,“但老道查到,当年计划泄露的关键,很可能出在倭寇那边。有人向倭寇泄露了郭将军的真实身份!而能接触到这个核心机密,且有能力与倭寇暗中沟通的……屈指可数。郭公子,你如今修为通天,煞气盈野,但若只知一味复仇,杀戮名单上的明面人物,不过是帮那真正的幕后黑手清理障碍、遂其心意罢了!你永远触碰不到真相!他们只会躲在最深暗处,冷笑看着你……一步步变成他们手中最锋利、也最可控的……刀!”

“刀”字刚落,窗外夜空中,陡然传来一声清越却饱含怒意的厉喝,如惊雷炸响,瞬间打破了竹林静室的死寂:

“郭启明!孽徒!放开张真人!”

师徒决裂·星陨对修罗

喝声未落,三道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静室窗外的小院之中。

左边一人,身形高大,略显邋遢,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正是谢沧流。他此刻脸上再无平日醉醺醺的惫懒模样,双目精光湛然,须发微张,周身隐隐有星辰虚影流转,显然已将功力提至巅峰。

中间一人,青衫儒雅,手持一柄白玉为骨、绢丝为面的折扇,面色凝重如铁,正是陆载尘。他折扇轻摇,看似随意,但扇面隐约浮现的八卦图形却散发着凝重如山、流转不息的道韵。

右边一人,是个女子,看起来三十许人,风姿绰约,却面罩寒霜,右手五指间夹着九根长短不一、银光熠熠的长针,针尖一点幽蓝,显然淬有奇毒。正是医术通神、更擅使毒的贺兰。

龙虎山三位真人境高手,竟在此时联袂而至!

郭启明缓缓转身,手指一松,张子麟跌坐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郭启明却看也未看,只是将那双深渊般的眼眸,投向窗外三位曾对他有授业之恩、养育之情的师长。鬼铠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周身的煞气非但没有因师长的到来而收敛,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火,轰然升腾,更加狂暴、更加冰冷!

静室的墙壁、地面、乃至屋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有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几个模糊的人影。

“来得正好。”郭启明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冷笑,“省得我再上龙虎山。当年郭家满门蒙冤,血流成河之时,你们龙虎山,我敬爱的师长们,在哪里?是在闭门清修?还是在权衡利弊,选择明哲保身?”

他向前踏出一步,鬼靴踏碎地面凝结的冰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三年,我像条野狗一样被追杀,被迫躲进苗疆毒瘴之地,被迫修炼这不人不鬼的邪法,被迫远渡重洋寄身倭寇檐下时,你们在哪里?可曾有一人,下山寻我?可曾有一纸书信,问我还活着吗?”

他又踏前一步,距离窗口仅剩三步之遥。狂暴的煞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汹涌扑向窗外三人!院中竹林被这股气浪冲击,竹叶纷飞如雨,竹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没有!你们当我死了!或者……巴不得我死了!好洗净龙虎山门庭,免得玷污了你们正道魁首的清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讽刺,“现在,我要报仇了,我要让那些沾了我郭家血的人付出代价了,你们倒是一个个跳出来了——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个道义良心!谢沧流!陆载尘!贺兰!你们今日,是要替天行道,除了我这个‘孽徒’、‘魔头’吗?!”

字字诛心,句句带血。

窗外的三人,面色都是剧变。谢沧流眼中痛色一闪,手握紧了酒葫芦;陆载尘折扇停滞,眉头紧锁;贺兰则抿紧了嘴唇,指尖的银针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启明!”陆载尘沉声开口,声音试图保持平稳,却掩不住一丝颤抖,“当年之事,错综复杂,牵扯太大!天师确有不得已的苦衷!朝廷、东厂、锦衣卫多方施压,更有……更有我们当时也不知的内情!天师若强行出头,非但救不了郭家,反而可能让龙虎山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让更多无辜弟子卷入其中!你随我们回去,面见天师,我们从长计议,定会……”

“从长计议?!”郭启明厉声打断,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讥诮,“计议什么?计议如何让我放下这血海深仇?计议如何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继续对你们感恩戴德,做你们听话的好弟子?还是计议如何把我关进镇妖塔,免得我再出来‘败坏门风’?!”

他猛地抬起手,那柄缠绕着紫黑色修罗煞气的漆黑长剑凭空出现在掌中。剑身震颤,发出低沉凄厉的嗡鸣,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哭嚎。

“今日,要么你们让开,让我杀了这老道,问出当年所有参与者的名字,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郭启明剑尖直指窗外三人,煞气攀附剑身,化作吞吐不定的黑色焰芒,“要么——”

他顿了顿,深渊般的眼中,那两点微弱的血红骤然炽烈!

“我就连你们,一起杀!”

“杀”字出口的瞬间,静室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以下!墙壁、地面、家具表面凝结的冰霜瞬间增厚数倍,并蔓延出无数尖锐的冰刺!郭启明身后,那尊三头六臂、高达丈许、完全由精纯修罗煞气凝聚而成的狰狞法相轰然显现!法相六只手臂各持刀、剑、戟、斧、钩、鞭等兵器虚影,虽非实体,却散发出切割灵魂的锋锐寒意!六张面孔同时发出无声的咆哮,狂暴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整个小院!

首当其冲的,便是离窗口最近的陆载尘与贺兰!两人虽早有防备,仍被这蕴含了无尽恨意与杀戮意念的精神冲击震得神魂摇曳,面色一白!

“冥顽不灵!执迷不悟!”贺兰娇叱一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龙虎山长辈的决绝与凌厉!她玉手一扬,九根“透骨封魂针”化作九道细若牛毛、快如闪电的幽蓝寒光,并非射向郭启明本体,而是呈一个奇异的九宫方位,射向他周身九处大穴以及鬼铠的关节连接处!针法刁钻狠辣,显然是要封其经脉,破其铠甲运转枢纽!

与此同时,陆载尘手中折扇“唰”地完全展开!扇面之上,并非山水花鸟,而是一副完整的、缓缓旋转的先天八卦图!八卦图金光大盛,瞬间脱离扇面,凌空暴涨,化作一面直径超过一丈的璀璨光盾,如同最坚固的壁垒,挡在了重伤咳血的张子麟身前!

面对激射而来的九点幽蓝寒星,郭启明竟不闪不避!他只是冷哼一声,周身鬼铠表面那些暗红纹路骤然亮起,如同活过来的血管!一股粘稠如胶、冰寒刺骨的漆黑煞气从铠甲缝隙中汹涌喷出,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旋转的煞气漩涡!

“叮叮叮叮——!”

九声极其轻微却尖锐的碰撞声几乎同时响起!那九根足以洞穿金石、封镇真气的“透骨封魂针”,射入黑色煞气漩涡的瞬间,竟像是陷入了无边泥沼!针上附着的贺兰精纯真气与幽蓝剧毒,被那至阴至邪的修罗煞气迅速侵蚀、消融!针速骤减,方向偏斜,最终力竭,如同九只死去的萤火虫,无声地坠落在地,针身上的幽蓝光芒迅速黯淡消失!

“什么?!”贺兰失声惊呼,脸上首次露出骇然之色。这“透骨封魂针”是她压箱底的手段之一,专破各种护体罡气与邪祟能量,从未失手!这修罗煞气的歹毒与霸道,远超她的预估!

而另一边,陆载尘的八卦光盾刚刚成型,郭启明的修罗法相已然动了!法相六臂齐挥,其中持戟的那条手臂虚影猛地向前一刺!那完全由煞气凝聚而成的戟影,竟发出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狠狠撞在八卦光盾的中心!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金光与黑气疯狂对撞、湮灭!八卦光盾剧烈震颤,表面流转的道纹明灭不定,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陆载尘如遭重锤击胸,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每退一步,都在青石板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陷脚印,嘴角更是溢出一缕触目惊心的鲜血!

仅仅一个照面,两位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修为已达真人境中期的龙虎山长老,竟双双受挫!贺兰绝技被破,真气反噬;陆载尘法宝受损,内腑震荡!

这就是真人境巅峰的修罗鬼道,配上这身诡异绝伦的修罗鬼铠,所展现出的恐怖战力!已非寻常修士能够想象和抗衡!

谢沧流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缓缓将酒葫芦挂回腰间,双手抬起,在胸前开始结印。他的动作很慢,很沉,每一个手势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带着一种古老而苍茫的韵律。这不再是龙虎山正统的雷法或符箓手印,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星辰本源、甚至带有一丝蛮荒气息的繁复印诀——星陨咒!

随着他印诀的成型,静室小院上方的夜空,仿佛陡然降低了!漫天星辰的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明亮,丝丝缕缕纯净的银色星辉,如同受到君主召唤的臣民,从天穹垂落,汇聚在谢沧流身周。点点星芒旋转、交织,逐渐在他身后形成一片微缩的、缓缓旋转的璀璨星河虚影!浩瀚、古老、冰冷的星辰之力弥漫开来,竟隐隐与郭启明那狂暴阴寒的修罗煞气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星陨秘传·天罗地网。”

谢沧流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星辰的冷澈与空旷。他最后一个手印结成,向天一指!

“嗡——!”

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小院上方的屋顶、乃至更高处的竹林树冠,在这一刻仿佛变得透明!不,不是透明,而是被一股更宏大的力量暂时“屏蔽”或“覆盖”!众人抬头,骇然发现视线直接穿透了物质阻碍,看到了清晰无比的、仿佛近在咫尺的浩瀚星空!而这片星空,正投下万千道更加凝实、更加炽亮的银色星辉丝线,这些丝线纵横交错,瞬息之间便在方圆百丈的范围内,编织成一张巨大无比、严密无比、散发着禁锢与净化气息的星辰光网!光网笼罩之下,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滞涩,仿佛整片空间都被暂时隔离、封印!

这正是半年前在苗疆血婴坛,谢沧流曾用来瞬间镇压邪祟的绝技。但此刻施展出来,无论是范围、凝实程度还是蕴含的星辰伟力,都比当时强大了何止十倍!显然,这位看似不羁的酒鬼师父,一直以来都在隐藏着真正的实力!

星辰光网收缩,首要目标便是郭启明以及他身后的修罗法相!银辉丝线缠绕而上,与法相表面的漆黑煞气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响,冒起缕缕青烟!法相发出无声的愤怒咆哮,六臂狂舞,刀剑戟斧疯狂劈砍光网,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目的光焰和气浪,将周围的竹林、石凳摧毁得一片狼藉!

郭启明身处法相保护核心,抬头望向那张璀璨而充满压迫感的星辰巨网,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狰狞的弧度。

“没用的,师父。”他的声音穿透法相的咆哮与能量的轰鸣,“半年前,你或许能用这招困住我。但现在——”

他双拳猛然在胸前对撞!鬼铠撞击发出沉闷巨响!背后的修罗法相随之仰天发出无声的怒吼,周身的漆黑煞气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天而起!那煞气浓稠得几乎化为液态,其中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它们尖啸着、撕咬着、冲击着星辰光网!

“我已不是半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丧家之犬了!”

“给我——破!!!”

修罗法相六条手臂齐握,所有兵器虚影合一,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巨大煞气战斧,朝着头顶的星辰光网,狠狠劈下!

“嗤啦——!!!”

仿佛布帛被巨力撕裂的刺耳声响!那看似坚不可摧、蕴含星辰伟力的天罗地网,竟被这凝聚了郭启明全部煞气与恨意的一斧,硬生生劈开了一道长达数丈、扭曲狰狞的巨大裂口!

郭启明身形如电,顺着裂口冲天而起,瞬间脱出光网笼罩范围!他身在半空,拧腰回转,手中漆黑长剑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死亡匹练,带着凄厉的鬼哭神嚎之声,朝着下方因阵法被破而气机牵连、身形微晃的谢沧流心口,疾刺而下!

这一剑,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狠得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凝聚了他对师门“背叛”的所有愤怒与绝望,也凝聚了修罗鬼道至邪至快的杀戮真意!

“师父小心!”陆载尘与贺兰惊骇欲绝,想要救援却已不及!

剑尖破空,距离谢沧流的心口,已不足三尺!

谢沧流甚至能感觉到那剑锋上凝聚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寒杀意与滔天怨恨!他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哀。他竟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一点璀璨如浓缩星辰的银芒亮起,朝着那疾刺而来的漆黑剑尖,轻轻点去。

以血肉之躯,硬撼修罗魔剑!

这不是托大,而是他身为师父,能给这个走入歧途的弟子,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教训”与“唤醒”!

“铛——!!!!!”

并非金铁交鸣,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沉闷、仿佛星辰对撞般的巨响,轰然爆发!

剑尖与指尖接触的那一点,爆发出堪比烈日般的刺目光芒!银色的星辰之力与紫黑色的修罗煞气疯狂对冲、湮灭、爆炸!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以接触点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狂涌而出!

“轰隆隆——!!!”

首当其冲的静室,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积木,四面墙壁同时向外崩塌、粉碎!屋顶的瓦片、梁木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天空,又纷纷扬扬落下!院中的青石板地面被整个掀起、碎裂!那一片精心栽种的竹林,在冲击波中如同麦秆般成片倒伏、折断!更远处的白云观建筑群,屋檐上的瓦片哗啦啦响成一片,无数窗户被震得粉碎!

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月光,笼罩了整个后山小院!

混乱中,隐约传来闷哼与吐血声。

待得烟尘稍散,只见原本清雅幽静的“听松居”小院,已彻底化为一片废墟。断壁残垣,木石堆积,唯有中央一小块区域,因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对撞而被清空。

谢沧流站在废墟边缘,脚下是两道深深的犁痕——他足足倒退了七步!每步都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了尺许深的凹陷!他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那只点出的右手手指,更是微微颤抖,指尖皮开肉绽,露出了森白的指骨,银芒已然黯淡。

而郭启明,只是向后略微晃了一晃,便稳稳站定。他手中的漆黑长剑依旧吞吐着慑人的煞气,但鬼铠胸前护心镜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长约半尺、深约寸许的、边缘布满细微裂纹的斩痕!谢沧流那凝聚毕生星辰之力的一指,竟险些破开了修罗鬼铠的防御!

高下已分,却也更显悲凉。

“师父……”郭启明低头,看了一眼胸甲上的裂痕,又抬头看向远处重伤咳血的谢沧流,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波动,“您老了。”

他提着剑,一步步向谢沧流走去,脚步沉重,踏在废墟瓦砾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若在十年前,您这‘碎星指’全力一击,足以将我连人带剑震成齑粉。”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可惜,现在的您……拦不住我。龙虎山,也拦不住我。”

谢沧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一口淤血,脸上却露出一抹苦涩而又骄傲的笑容:“是啊……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谢沧流的徒弟,到底还是青出于蓝了。但老归老……”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不顾重伤,再次挺直了脊梁!双手以一种更快、更决绝的速度开始结印!这一次的印诀,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甚至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惨烈气息!他周身残留的星光疯狂燃烧起来,不再只是汇聚,而是疯狂地抽取着他本命精元,甚至隐隐牵动了冥冥中的星辰本源!

“该做的事,还得做!该尽的责,还得尽!”

他怒吼一声,双手猛然按向大地!

“星陨禁术·锁龙阵!开——!”

“轰——!!!”

大地深处,传来九声如同洪荒巨龙苏醒般的沉闷轰鸣!紧接着,九道粗大如殿柱、完全由凝实到极致的银白色星辰之力构成的光链,破开地面,冲天而起!这九道光链并非攻击鬼铠,而是在出现的瞬间,仿佛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缠绕向郭启明鬼铠的关节连接处、面甲缝隙、以及背后法相与本体连接的能量节点!

“嗤嗤嗤——!”

光链与煞气接触,发出剧烈的灼烧声!更可怕的是,这些光链一接触郭启明身体,便立刻化为无数细小的银色符文,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铠甲缝隙和能量通道,疯狂钻入他的体内,直接作用于他的经脉、穴窍、乃至正在运转修罗鬼道的丹田气海!

郭启明浑身剧震!他感到一股冰冷而坚韧的星辰封印之力,正从内部强行阻滞、冻结他狂暴运转的修罗煞气!经脉传来针刺般的剧痛,气海翻腾不休,连身后那庞大的修罗法相,都开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溃散!

这“锁龙阵”,竟是专为封锁、镇压绝世凶魔或逆天功法而创的禁忌之术!以施术者本命精元与寿数为引,沟通星辰本源,形成从内到外的双重封印!谢沧流这是拼着元气大伤、甚至修为倒退的代价,也要将他强行留下!

“呃啊——!”郭启明发出痛苦而愤怒的低吼,疯狂催动修罗鬼道,试图冲破这星辰封印!

就是现在!

几乎在郭启明被“锁龙阵”暂时困住的同一刹那,陆载尘与贺兰眼神交汇,瞬间明白了彼此意图——这是唯一的机会!

陆载尘强压伤势,手中那柄白玉折扇脱手飞出,悬于郭启明头顶!扇面完全展开,其上不再是八卦图,而是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古朴苍劲的“定”字古篆!古篆金光万丈,如同一座巍峨山岳,携带着镇压乾坤、定住时空的磅礴道韵,朝着郭启明当头罩下!金光所过之处,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被凝固在了原地!

贺兰更是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命精血的鲜血喷在早已准备好的九道血色符箓之上!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九根细如发丝、却殷红如血、散发着惊人锋锐与破法气息的“燃血破煞针”!这九针,是她以自身精血为媒,融合了针对煞气邪功的秘法炼制,专破各种邪道护体功法和能量核心!九针化作九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血色细线,无声无息,却快得突破了时间的限制,直射郭启明眉心祖窍、胸口膻中、丹田气海等九处要害大穴!

谢沧流以禁术锁其内,陆载尘以法宝镇其外,贺兰以秘术攻其要害!

三位龙虎山真人境高手,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凭借多年的默契与决死之心,暂时将这尊恐怖的人形凶魔,困在了方寸之地!

“启明——!!!”

谢沧流须发贲张,双目如电,燃烧着最后的精元,发出如暮鼓晨钟般、直击灵魂的暴喝!

“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看看这片因你而起的废墟!看看你剑上沾染的同门之血!你父亲郭啸天,一生忠勇,顶天立地!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他最骄傲的儿子,变成如今这般只为复仇而活的杀戮傀儡,他会怎么想?!他会希望你变成这样吗?!啊?!!”

声浪如同实质,冲击着郭启明的耳膜,更冲击着他那被仇恨和煞气层层包裹、几乎冻结的灵魂核心。

郭启明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深渊般黑暗、只有两点血红的眼眸中,那疯狂燃烧的暴戾与杀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痛苦、茫然、挣扎……如同沉溺水底的人终于触碰到了一丝空气,骤然浮现!

他眼前似乎闪过了一些画面:父亲在演武场上教导他枪法时严肃而期盼的眼神;母亲在灯下为他缝补练功服时温柔的侧脸;年幼的妹妹举着风车追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着“哥哥”……还有龙虎山上,师父谢沧流醉醺醺地拉着他和九生偷喝藏酒,师叔陆载尘耐心为他们讲解深奥的道经,师叔贺兰板着脸给他们上药,眼神里却藏着关切……

那些温暖的、鲜活的、属于“人”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封裂开的一道细缝中渗出的微光,与他此刻的冰冷、黑暗、杀戮,形成了惨烈到极致的对比。

“我……”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

看到这一幕,谢沧流三人眼中同时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有效!师兄(徒弟)内心深处,那人性并未彻底泯灭!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郭启明心神动摇、体内星辰封印与外部镇压即将取得上风的关键时刻——

一个阴冷、滑腻、充满了蛊惑与恶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在战场边缘的阴影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郭启明的耳中:

“说得好听啊,谢真人。真是感人肺腑的师徒情深,令人潸然泪下。”

废墟边缘的断墙之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玄色道袍,面白无须,眉眼温和,手持拂尘,仿佛月下谪仙。正是钦天监监正,邵元节。

他的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悲天悯人般的微笑,眼神却幽深如古井,冷冷地扫过重伤的谢沧流三人,最终定格在心神挣扎的郭启明身上。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样式古朴、边缘镌刻着蟠螭纹的青铜古镜。镜面并非映照此刻的景象,而是荡漾着一圈圈诡异的水波状涟漪。

“可惜,再动听的话语,也掩盖不了冰冷的事实。”邵元节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钻进人的心底,“当年郭家蒙受不白之冤,满门喋血之时,你们这些自诩正道魁首、与郭啸天称兄道弟的高人们,又在做什么?是在闭关清修?是在饮宴论道?还是……在忙着与朝廷新贵们拉拢关系,确保龙虎山的‘超然’地位?”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青铜古镜,镜面的涟漪中心,逐渐浮现出画面——不是现在的郭启明,而是七年前,那个刚刚经历灭门之祸,浑身浴血,跪在早已被焚毁的郭氏祖祠废墟前,以刀划破掌心,对着残破的祖宗牌位和满天星斗,一字一句、泣血嘶吼着发出复仇誓言的青涩少年!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鲜活,甚至能看清少年眼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能听到他嗓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的誓言:“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郭启明在此立誓!此生必以仇人之血,祭奠我郭家七十二口亡魂!纵堕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此仇——必报!!!”

青铜古镜仿佛拥有勾连往事、显化心魔的诡异力量,将郭启明心底最深处、最刻骨铭心的那一幕,血淋淋地剖开,呈现在他眼前!

“看看,看看啊!”邵元节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充满煽动性,如同魔鬼的低语,“这才是真正的你!被至亲之血浸透,被滔天仇恨吞噬,被所谓的‘正道’无情抛弃,被整个天下追杀的可怜虫!郭启明!你忘了吗?!你忘了那夜的冲天大火了吗?!你忘了亲人的惨叫声了吗?!你忘了这七年来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了吗?!你忘了当初跪在祖宗面前,发下的血誓了吗?!!!”

每一个“忘了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郭启明刚刚泛起一丝涟漪的心湖之上!青铜古镜的光芒大盛,镜中那少年泣血立誓的画面越发清晰、越发灼热,仿佛要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不……我没忘……我不能忘……”郭启明眼中的挣扎与茫然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与血红!邵元节的话语和古镜的景象,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将他刚刚被唤醒的一丝人性彻底浇灭,反而将那些压抑的仇恨、痛苦、绝望,百倍千倍地引爆出来!

“啊——!!!!!!!”

他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疯狂咆哮!

束缚他的九条星辰光链,在瞬间崩碎成漫天光点!头顶那“定”字古篆金光牢笼,轰然炸裂!九根即将刺入要害的“燃血破煞针”,被他体内猛然爆发的、如同实质黑色火焰般的滔天煞气直接震飞、熔毁!

谢沧流、陆载尘、贺兰三人同时如遭雷击,口中鲜血狂喷,身形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废墟堆中,再也无力爬起!谢沧流更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显然禁术反噬加上这重重一击,已让他濒临油尽灯枯!

挣脱所有束缚的郭启明,周身煞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直冲云霄!他身后的修罗法相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在狂怒与怨恨的滋养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巨大、更加狰狞!法相六只猩红的眼眸,死死锁定了重伤倒地、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谢沧流!

下一刻,郭启明动了!

没有花哨,没有迟疑,只有最纯粹、最暴烈、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癫狂恨意与修罗煞气的——一剑!

漆黑长剑化作一道吞噬光线的死亡洪流,带着鬼哭神嚎、万魂恸哭的异响,斩裂虚空,朝着谢沧流的头颅,悍然劈落!

这一剑若是斩实,谢沧流必定形神俱灭,绝无幸理!

“师父——!!!”陆载尘与贺兰目眦欲裂,却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喊!

长剑破空,距离谢沧流的额头,仅余三尺!

凌厉的剑风已经割裂了谢沧流额前的散发,在他苍老的皮肤上划出血痕!

死亡,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

一道赤金色的光柱,毫无征兆地,自九天之上轰然垂落!如同天罚之剑,又似神佛伸出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挡在了谢沧流的身前,也挡在了那柄毁灭之剑的前方!

光柱凝实无比,散发着一种古老、威严、霸道绝伦,却又中正平和、仿佛能熔炼万物的洪荒气息!

光柱之中,一只手,一只属于人类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隐隐有赤金色的流光缓缓游走,平稳而坚定地伸出,然后——

五指张开,稳稳地,握住了那柄煞气滔天、仿佛能斩断山岳的漆黑魔剑的剑身!

剑尖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锋锐无匹的剑气与至邪煞气疯狂冲击着那只手,却如同泥牛入海,无法撼动分毫!那只手,仿佛是由最坚韧的神金铸就,又仿佛承载着整片大地的厚重!

剑尖,就停在谢沧流眉心前三寸之处,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癫狂中的郭启明,包括废墟中挣扎的陆载尘与贺兰,包括远处阴影里嘴角勾起诡异弧度的邵元节,也包括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谢沧流。

赤金光柱缓缓散去,露出其中那个身影。

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眉宇间依稀还有少年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地望向持剑的郭启明,瞳孔深处,两点赤金色的光芒静静燃烧,如同沉睡了万古的星辰,又如同能焚尽世间一切邪祟的火焰。

陈九生。

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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