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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动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秩序灯塔”那片过分明亮、过于“干净”的光芒隔绝。走廊瞬间被熟悉的、黏稠的昏暗重新吞没,只有手腕上手环屏幕发出的微弱蓝光,以及苏明夜手中重新亮起的警徽,照亮着前方几步的距离。

空气瞬间变了。不再是恒温恒湿的精密感,而是重新变回那种混合了灰尘、陈腐、以及难以言喻的冰冷恶意的浑浊。远处,那低沉宏大的、属于“灯塔”核心的震颤声被厚重的合金门隔开,只剩下死寂,以及死寂之下,更加细微、更加令人不安的“活物”般的窸窣声、滴水声,和仿佛从墙壁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三人下意识地靠拢了一些。身上那件“试验型增幅外骨骼”提供的微弱支撑感,和胸口“场干扰器”冰凉的触感,是他们与那片理性堡垒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连接。

苏明夜抬手,手环屏幕亮起,显示出陆星河规划的路线图。一条曲折的绿色虚线,在代表建筑结构的三维灰影中延伸,避开了一个个标红的危险区域和黄色的不稳定区,最终指向行政办公区那个微弱的黄色光点集群。

“走。”苏明夜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走在最前,警徽光芒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过前方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陈烛紧随其后,感知半开,如同无形的触须,探查着周围环境中任何异常的“波动”。林不语走在中间,抱着鼓,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可能预示危险的“声音”。

最初的几十米还算平静。他们沿着科技馆外围的维护通道前进,这里布满了管道和线缆,空气中有淡淡的机油味。手环上的绿色虚线指示明确,陆星河甚至标注了几个可能需要攀爬或侧身通过的狭窄处。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当他们转过一个弯,即将进入一条连接主馆与办公区的较长走廊时,陈烛猛地停下了脚步。

“等等。”他压低声音,眉头紧锁,“前面……不对劲。”

苏明夜立刻停下,警徽光芒聚焦向前方走廊。走廊看起来很正常,两侧是普通的办公室门,地上铺着灰色地毯,应急灯发出惨淡的光。但陈烛的感知却“告诉”他,那里的空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和“空洞”感。仿佛不是单纯的黑暗或寂静,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缺失”。

“我也‘听’到了……”林不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前面……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苏明夜凝神倾听。的确,这条长长的走廊里,听不到任何水滴声、摩擦声,甚至连空气流动的微弱声响都没有。绝对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地方都要“干净”,干净得令人心头发毛。

“是另一种类型的‘污染’?”苏明夜猜测,“或者是某种‘陷阱’?”

手环屏幕上,代表这条走廊的区域显示为淡淡的黄色,旁边有一行小字注释:“区域:未知静默场。特性:疑似吞噬声波及部分能量波动。风险:中等(感知受限,可能潜伏无声威胁)。建议:快速通过,避免停留。”

陆星河的标注证实了他们的感觉。

“绕路?”陈烛看向路线图,如果要绕开这条走廊,需要退回一段距离,穿过一个标红的小展厅(风险极高),或者从通风管道爬行(不确定性和体力消耗都很大)。

苏明夜权衡着风险。未知的“静默场”固然危险,但至少路线图上标注为“中等”风险,且有“快速通过”的建议。而标红的小展厅,意味着已经确认存在高威胁性异常。

“快速通过,保持警惕,不要发出声音。”苏明夜做出决定,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锤铲。陈烛和林不语点头,三人将呼吸放到最轻,如同潜入水底的猎手,悄无声息地踏入了那片“绝对寂静”的走廊。

一进入走廊范围,变化立刻发生。

首先是声音的彻底消失。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衣物摩擦声,甚至心跳声,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彻底吸收、吞噬了。他们能感觉到脚踩在地毯上的触感,能感觉到空气吸入肺部的凉意,但就是听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声音。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聋子,或者进入了真空。

紧接着,是感官的进一步钝化。警徽的光芒,在踏入走廊的瞬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了,光芒变得暗淡、凝滞,照射范围急剧缩小到身前不足一米。手环屏幕的蓝光也变得微弱。视觉、听觉,甚至对温度的感知,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的“感觉”也消失了。不是变得安全,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连“恶意”本身都被这片寂静“吞没”了的虚无感。就像从布满荆棘的丛林,一步踏入了毫无生命迹象的绝对荒漠。

三人只能依靠视觉(尽管受限)和彼此的肢体接触(苏明夜拉着林不语的手腕,陈烛搭着苏明夜的肩膀)来判断位置和前进。走廊似乎被无限拉长了,原本几十米的距离,走得格外缓慢而煎熬。

就在这时,陈烛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这片“静默场”格格不入的“波动”。那波动来自前方右侧的一扇办公室门后。不是声音,不是光影,而是一种……情绪的残渣?一种凝固的、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在某个瞬间被强行“定格”并“封存”在了那里。

他轻轻捏了捏苏明夜的肩膀,示意她注意那扇门。

苏明夜警徽的光芒勉强照到门牌——“档案管理室(三)”。门虚掩着,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

按常理,这种未知区域的门,绝不能轻易打开。但陈烛感知到的那种“凝固的恐惧”,似乎并非活物的威胁,更像是一个“印记”,一个“痕迹”。

苏明夜犹豫了一下。手环地图上,这附近没有任何特殊标注。但陈烛的感知和林不语的“听”力,是他们目前最可靠的预警手段。

她对着陈烛做了个“小心”的手势,然后自己微微侧身,用锤铲的尖端,极其缓慢地,将虚掩的门推开了一点点。

没有声音。

警徽暗淡的光芒勉强挤进门缝,照亮了门后一小片区域。

那是普通办公室的景象——几张办公桌,堆积如山的文件盒,靠墙的档案柜。但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仿佛石膏灰一样的东西覆盖了。文件、桌椅、电脑、甚至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都如同被浇铸在灰色的水泥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完全静止的状态。

而在靠近门边的地板上,苏明夜看到了那“凝固恐惧”的来源。

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人形的“灰像”。

他(或她)保持着向前扑倒的姿势,一只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脸上定格着极度惊恐、窒息般的表情。但他整个人,从头发到衣服到皮肤,都变成了和周围环境一模一样的灰白色,质地坚硬,仿佛一尊做工粗糙、充满痛苦细节的石膏雕像。

这尊“灰像”的身上,还覆盖着一些同样灰白的、如同藤蔓或蛛网般的物质,从地面蔓延上来,将他半包裹其中。这些“藤蔓”的源头,似乎来自房间更深处,一个敞开的、里面空空如也的档案柜。

房间里,除了这尊“灰像”和满室的灰白覆盖物,再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得可怕。

苏明夜轻轻将门推回原样,心脏在无声中剧烈跳动。她看向陈烛,用眼神询问。

陈烛脸色苍白,用口型无声地说:“被‘吞’掉了……连‘存在’的痕迹都被‘静止’和‘覆盖’了……这片静默场,恐怕不仅仅是吞噬声音和能量……它可能在吞噬‘时间’?或者‘变化’本身?”

这个猜测让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吞噬时间?吞噬变化?那意味着任何进入这片区域、停留过久的东西,都可能被“定格”成永恒的、灰白的“静像”?

不敢再停留,三人加快脚步(虽然依旧无声),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了剩下的走廊。

当他们终于冲出“静默场”范围,重新听到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感受到空气流动的微响、看到警徽光芒恢复正常的瞬间,都有一种从水下浮出、重获新生的虚脱感。

回头望去,那条走廊依旧沉浸在死寂的灰白光芒中,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那东西……太诡异了。”林不语心有余悸,声音还有些发颤。

苏明夜在手环地图上,将那片区域手动标记为“高威胁”,并补充了“疑似时空凝滞”的备注。信息同步上传到了“灯塔”系统。

短暂休整几秒,三人继续按照路线前进。接下来的路程相对顺利,他们穿过几条狭窄的维修管道,爬过一段锈蚀的铁梯,避开了几个地图上标注的“不稳定能量节点”和“周期性意念乱流区”。

期间,他们也遇到了一些零星的“异常”。比如在一条通风管道里,遇到了一群由废旧纸张和订书钉、回形针组成的、如同食人鱼般飞舞的“纸片虫”,被苏明夜用警徽光芒配合锤铲驱散;又比如在一个堆满废弃电子设备的房间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仿佛无数老式电视机雪花杂音混合着婴儿啼哭的诡异声响,他们选择绕道而行。

每一次遭遇,都让三人的神经更加紧绷,对“夜幕”下博物馆的诡异与危险,有了更深刻、更具体的认知。这里不仅仅是怪物的巢穴,更是物理规则、时间流逝、甚至基本逻辑都可能被扭曲的噩梦之地。

时间在紧张的行进中流逝。手环显示,他们已经离开“灯塔”核心区超过四十分钟,距离目标行政办公区越来越近。

就在他们穿过一个连接两栋楼的玻璃天桥时,林不语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有声音……很多人的声音……很轻,很杂,好像在……开会?还是吵架?”她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又不像是真的在说话……更像是……录音?或者回声?”

苏明夜和陈烛立刻警惕。天桥下是博物馆的中庭花园,此刻被浓郁的黑暗笼罩,看不清具体情况。但林不语指出的方向,正是他们即将前往的行政办公区主楼。

陈烛也放开感知。果然,从那个方向,传来了极其微弱、极其混乱的意念碎响。不是单一的、强烈的情绪,而是无数细微的、重复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意念片段——“效率”、“报表”、“审批”、“流程”、“通知”、“会议纪要”……这些词汇所携带的烦躁、焦虑、麻木、程式化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意念场”。

“像是……办公室怨念的残留?”陈烛皱眉,“但怎么会这么集中、这么……‘活’?”

“过去看看,小心点。”苏明夜握紧武器。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寻找可能的幸存者,任何异常的声音或意念,都可能是线索。

他们离开天桥,进入行政楼主入口。大厅里一片狼藉,接待台翻倒,宣传册散落一地,应急灯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那股混乱的“办公室意念场”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整栋楼都在低声嗡嗡作响,重复着那些令人头痛的词汇和情绪。

按照地图指示,幸存者信号最密集的区域,在三楼的“综合管理部”附近。他们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向上。楼梯间里,那种混乱的意念噪音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干扰他们的思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烦躁、疲惫,想要放弃思考。

“这地方……比那些直接攻击的诡异还让人难受。”林不语捂着耳朵,脸色发白,“脑袋里像有一群苍蝇在吵……”

陈烛也感到不适,他的感知在这里变得格外“嘈杂”,难以分辨有用的信息。苏明夜则紧守心神,用“法”的意念和龟甲的沉稳来抵御这种无形的影响。

终于,他们来到了三楼。走廊两侧是一间间办公室,门牌上写着“人事科”、“财务科”、“后勤科”等等。大多数门都紧闭着,少数敞开的,里面也是漆黑一片,办公桌椅凌乱。

而那股混乱的意念噪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人,正在这些办公室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压抑、充满压力的工作,他们的怨念、疲惫、麻木,经过“夜幕”的扭曲和放大,形成了这片独特的“精神污染区”。

“信号源……就在前面,左手边,那个大办公室。”苏明夜看着手环上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几个微弱黄点,低声说。那是“综合管理部”的办公室,门紧闭着。

三人屏息凝神,靠近那扇门。门是普通的木门,上面贴着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部门标识牌。门缝下,没有透出任何光亮。

苏明夜示意陈烛和林不语戒备,自己则伸手,轻轻拧动了门把手。

门,没锁。

她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漆黑或混乱。

里面竟然亮着灯!不是应急灯,而是普通的日光灯!光线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办公室内部的景象,更是让门外的三人瞬间愣住。

大约四五十平米的办公室,整齐地摆放着两排办公卡座。每个卡座上都有一台亮着屏幕的电脑(屏幕上是诡异的、不断滚动的乱码和扭曲的图像),桌子收拾得异常整齐,甚至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文件夹按照大小颜色排列,笔筒里的笔朝向一致,水杯放在固定位置。

而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个卡座上,都“坐”着一个人。

不,那不能完全算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有些陈旧的行政制服(男式衬衫西装裤,女式衬衫套裙),身体保持着标准的坐姿,双手放在键盘上(或虚放在鼠标上),头微微低垂,看着屏幕。

但他们的脸……是空白的。

不是没有五官,而是如同劣质蜡像般平滑、模糊,只有大概的脸部轮廓,没有眼睛、鼻子、嘴巴。他们的头发也是统一的、毫无生气的黑色假发套。

这些“无面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工位上,“看”着滚动的乱码屏幕,“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极其规律地动一下,敲击一下并不存在的键盘,或者移动一下同样不存在的鼠标。整个办公室里,回荡着一种极其轻微、但持续不断的、仿佛几十个人同时在极小声敲击键盘、点击鼠标的“咔嗒”声,混合着日光灯镇流器轻微的“嗡嗡”声。

而在办公室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单独的、更大的办公桌。那里也“坐”着一个“无面人”,穿着看起来更高级一些的西装,姿势更加“威严”。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更大,上面的乱码滚动得也更快。

在这些“无面职员”中间的空地上,手环指示的几个微弱黄色生命信号光点,正在缓慢地移动着。

苏明夜眯起眼睛,警徽光芒悄悄探入门缝,终于看清了那几个“生命信号”的真面目。

那是三个活人。

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年轻女人。他们都穿着便服,此刻却如同真正的办公室职员一样,坐在从别处搬来的椅子上,面前摆着几张充当临时桌子的废纸箱。他们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已经没水的笔,正在一堆真正的、写满字的废纸上,神情麻木、目光空洞地……“假装”办公。

他们时而“写”几笔,时而“翻看”文件,时而抬头对着空气“点点头”,仿佛在聆听根本不存在的领导指示。他们的动作僵硬、重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空,只剩下这具肉体在机械地重复着某种被刻入骨髓的“办公室仪轨”。

而周围那些“无面职员”,对他们这三个大活人的存在,似乎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那无声的、永恒的“工作”之中。

整个场景,构成了一幅无比诡异、令人心底发寒的画卷——一个被“办公室怨念”和“工作执念”彻底扭曲、固化的空间,以及三个深陷其中、似乎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幸存者。

苏明夜、陈烛、林不语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荒诞而恐怖的一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强行闯入?唤醒他们?还是……悄悄退走?

手环上的倒计时,依旧在无声跳动。

剩余:35小时01分19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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